（一）

又是一个龚家人团聚的周末，话题很自然便转到了缺席的人和他的公司上了。

龚清华虽然没有亲自出马，但在老婆大人的洗脑下，已经对子歌的公司有所改观。但子扬和子木依旧不太在意，认为这种小打小闹没太大出息。子木甚至提出应该让子歌把公司卖掉，回集团来担任父亲的特助。这一提议，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包括他的妻子Lucy。

“你是认真的么？”Lucy私下问他。

“当然，我下个月就会被正式任命为集团执行副总裁。董事局的那些人跟大哥关系好，我一个都信不过，我必须给自己找些助力。”

“你就不怕引狼入室吗？”

Lucy认为子歌比那些董事们更可怕。他现在只是潜龙在渊而已，迟早会一飞冲天的。虽然那家叫歌申传媒的公司规模还不大，但他选的赛道潜力无限，很难说哪天就不会让人望其项背。而最可怕的还是他的个人魅力、领导气质，看看他身边的那群人就知道了，个个聪明、年轻、有头脑，没有一个是绣花枕头。如果子歌脑袋空空没有真本事，那些人凭什么愿意为他做牛做马，任凭差遣？随便找个高薪又轻松的工作，对他们来说应该不难吧。

“你为什么对小弟总是充满戒心？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对集团继承权根本毫无兴趣。”子木有些烦，在很多问题上，Lucy跟自己都聊不到一起去。

“因为我对你的能力完全不放心。”Lucy严肃的看着他，坦诚的说道：“你的天真让人很绝望。你根本就不了解人性。做CEO并不是要业务能力有多强或技术有多么牛，而是要懂得琢磨人心，摸透人性，权衡利弊得失在恰当的时机做正确的选择。你觉得自己具备这样的能力吗？”

子木皱起眉头，厌恶地扯掉领带，扔到床上：“为什么你总是看不起我？难道爸爸对我的任命不是对我个人能力最好的证明吗？是，我承认自己不喜欢那些虚假的社交，对琢磨别人的心思不感兴趣。但是那又如何？我还是会成为集团的执行副总，爸爸的接班人！”

Lucy疲惫的抚着额头，换了一种语气跟他说话：“Darling，I’m sorry to say that。我并没贬低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稍微改变一下自己。Be a better you.”

子木并不领情，反而讥笑道：“抱歉，我离你理想中的另一半还有差距，既不是一个完美的继承人，也不是一个完美的丈夫，更不是一个完美的爸爸。我就是这样，我现在对自己很满意，没觉得需要再做任何改变。不管你认不认同，你都要接受这样的我。”

Lucy内心涌上一股熟悉的无力感。每次他们认真沟通的时候，最后都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龚子木这人极度自负，固执，缺乏自省意识。他完全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但又对人缺乏敏锐的洞察力，搞技术或许才是适合他的正确路径。可他偏偏又是龚家的儿子，身上背负着家族事业兴旺的使命，与他的大哥龚子扬相比，他或许更务实，但却自以为是，缺乏变通和交际手腕，能够为集团的发展带来什么呢？

他对子歌的信任或许源自于血脉亲情，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亲情也可能是靠不住的。当子歌的光芒逐渐闪耀，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时，子木还会对这个弟弟抱持着深厚的手足情吗？当他们被龚清华弃之如敝履时，他还会喜欢自己的这个弟弟吗？他们这样的家庭，兄友弟恭向来都只是表面功夫罢了，尔虞我诈才是常态。这个书呆子要活到多少岁才能开窍呢？

无论Lucy内心多么焦虑，都无法改变龚子木的想法。他了解子歌，他比子扬更重情义，比他自己更有原则，他是个一诺千金的君子。他如果是个甘于坐享其成的人，就不会放弃入职集团高管的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独自创业，做的还是跟集团业务毫不相关的事情。他是个骄傲且倔强的孩子，自尊心强，拼劲全力就为了向外界证明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现在他的公司终于慢慢发展起来了，这已经很好的证明了他的能力。集团那些董事们也不会再笑话他是个败家子、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如果他愿意回来帮自己，以他的韧劲和左右逢源的处事能力，肯定能帮他顺利摆平内部的分歧，让他可以心无旁骛的发展高科技业务。他始终认为，集团进军高科技领域才是正途，这才是真正利国利民的伟大事业。至于金融和消费领域，对于他来说，一个太虚，一个太Low，都不是他想要的。

子扬对子歌的事情也开始关心起来。之前他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跟集团上下人等搞好关系的事情上，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精力来关注其他事情。但美丽回来跟他说了子歌的公司现在竟然还搞得有模有样，甚至连华尔街的风投都对他的公司感兴趣，这才分出了一点心力去了解他公司的具体业务。听了母亲和美丽的介绍之后，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危机感，对子歌这个弟弟也有了一定的戒备心。

听美丽说，他们公司现在定位非常清晰，团队也很有活力，而这个行业又正处在风口上，搞不好真的有可能三年后就能实现上市的目标。

对于这一点，他依然还是存疑的。直播界一夜之间坍塌的公司也不在少数。要在激烈的竞争和变幻莫测的消费市场中站稳脚跟，还是需要强大的实力的。子歌他真的行吗？

美丽还告诉他，子歌公司基本上都是以年轻人为主，而且个个光鲜亮丽，男俊女美，搞得像个公关公司。子歌还在这些人里找了个女朋友。对此他嗤之以鼻，一笑了之。如果子歌还是这么没有长进，那他注定也成不了大器。从他放弃陈雨婷就能看出，这小子根本就是没头脑。子木竟然还想把他拉进集团来给自己做帮手，真是笑话。

龚清华对子歌却越来越有信心，因为发现他的心性总算是定下来了。他已经决定无论这家公司最后能否成功，他都会让子歌回来集团帮自己，如果他表现好，将来就让他继承自己的位子。至于子木，他不是一把手的最佳人选，将来会有更适合他的安排。子扬早已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做再多事，都无济于事，无法动摇他的决定，除非他跟何家切割。但只要有何美丽在，他就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为了集团的大局考虑，只好委屈子扬了。

（二）

对于家人的各种盘算，子歌是不了解也不Care的。公司里一大摊子的事已经够让他操心的了。幸好回到家，可以吃到可口的饭菜，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大腿贡献出来让他枕着，还有人帮他按摩，让他舒服地想要立刻马上睡去。

“你昨天的表现非常好！我妈很满意。”子歌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

“哦。”秋灵低声回应。

“你要再接再厉，让她越来越喜欢你。”子歌继续说。

“嗯。”秋灵依然没有更多的话。

“我妈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我们家的人都很通情达理，开明豁达。他们没有那些门当户对的俗见。只要是我喜欢的人，他们肯定也会高举双手赞成的。”子歌不放弃给她洗脑。

“嗯。”秋灵似乎打定主意不与他进行深入探讨。

子歌睁开眼睛，仰望着她，见她一脸沉静的样子，有些心急：“你难道对她们没有一点点好奇吗？”

秋灵摇头，嘴角上扬笑了笑，没有说话。

子歌坐起来，把她整个圈起来，不满地说：“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嫁我？”

秋灵微微一怔，没有想到他竟然一语中的。

子歌继续说道：“豪门对你来说是不是真的充满压力？你从心底对它排斥？你看你从来都不会主动问我家里的事情，对我的原生家庭一点都不好奇。你把他们排斥在外，却只愿意接纳我。你知道这样会让我难过吗？我很爱他们，我希望你也能爱他们，而不是把他们当作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秋灵抠着手指，好半天才回应他：“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不长，彼此还有很多地方需要磨合，最好先不要那么快就介入彼此的家庭吧。”

子歌转到她的正面，盯着她的眼睛，严肃地问道：“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有没有认真考虑过我们之间的未来？”

秋灵不敢直视他迫人的眼神，偏头看向茶几上的鲜花，说：“我觉得当下比未来更重要。”

子歌气结。果然，她根本就是只狡猾的缩头乌龟。难道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多吗？让她依然缺乏安全感，不敢面对现实？！

子歌的倔劲上来了，今晚不打算放过她。

“你是我这辈子认定的人，我是不可能对你放手的。不结婚也行，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不领证只同居。但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属于我，我也属于你。我会参与你今后的人生，更要参与你的家庭，让他们都接纳我，认可我。而你，如果愿意，也可以定期参与我们家族的聚会，不愿意，你也可以不用去。我不会勉强。”

“你不觉得说这些有点早吗？我们的感情还没到谈婚论嫁的程度。”

“不。是你对我的感情还没到，而我对你的感情已经到了。是我在等你走出来，靠近我。”他张开双臂，朝她示意。

秋灵看着他诚挚坦荡的双眼，只觉得眼睛渐渐泛起湿意，终究是忍不住抱住双腿，坐在沙发上蒙头哭了起来。

自KTV那次之后，这是子歌见到她第二次放声痛哭。他有些心慌，不知所措，对自己逼迫她的行为懊悔不已。他还是太心急了，急于让她毫无保留的完全接纳自己，急于让她进入他的世界，而他却还不懂她为何如此惧怕，为何不敢向世人公开两人的关系。

“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你想慢慢来，我们就慢慢来好了。你不想做的事，我也不会勉强。你放心，我不会不高兴，也不会对你有意见。你想怎样，就怎样，好吗？”子歌抱着她，轻抚着她抽动的背，轻声安慰着。

秋灵哭够了，用袖子抹了抹眼泪，从子歌递过来的纸巾盒里抽出好几张纸擦擦鼻子和脸，收拾干净后才抬起头，抽噎着用沙哑的声音问他：“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真的值得吗？”

“当然值得！你都不知道你究竟有多好！为什么你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难道到现在你还在认为你配不上我，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可能长久吗？”子歌发出了一串的质问。他都已经满心满眼都是她了，还要他怎么做才能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

秋灵点头一一承认。“是的。我出身平凡，各方面都很普通。根本没有什么值得让人惊艳的长处。你是不是眼光有问题？”

她始终甩不掉内心的自卑，把他对自己的好只当作一时的迷恋而已。毕竟人生还很长，世事难料。当年她也曾经很笃定的认为可以跟许靖白头偕老，一心一意的对他好，结果呢？她最终还是败给了善变的人心。子歌会比许靖更可靠，更忠诚吗？不，他的条件胜过许靖百倍，选择和诱惑只多不少。她不敢赌。因为她再也输不起了。

子歌再次气得想揍人，他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问：“那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应该配什么样的女人？”

“你除了脾气急躁、性格强势、有点自大、厨艺很烂之外，各方面都很优秀。你应该找陈雨婷那样家世好、外形好、有才华、有能力的优秀女性。你们才是真的郎才女貌、旗鼓相当。”秋灵也不想藏着掖着了，一股脑说出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呵呵！我谢谢你！那你知不知道我很讨厌她的自以为是，不喜欢她过于张扬的性格和装扮，也受不了她咄咄逼人的言论。你以为我们很配，那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而已，而实际呢，我们的性格和喜好相差十万八千里，根本就聊不到一块去。所以，你看，很多时候，别人看起来很完美的东西，其实内里却千疮百孔。不是有句俗话吗？鞋子合不合脚，只有穿它的人才知道。”

子歌坐下来，耐心的跟她分析，抱住她说：“你看，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很舒服，我们可以吃到一块去，聊到一块去，还能睡到一块去。我们无论是在工作上，还是在生活中都很合拍，不用为对方做任何改变，都能舒服自在的做自己。这不是很好么？天下还有比我们更幸运、更幸福的伴侣吗？你不觉得我们都应该好好的珍惜彼此，相互扶持走下去吗？”

秋灵知道他说的对，这也是她的感受。如果抛开外界的因素，他们确实是最契合不过的灵魂伴侣。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光，甚至比跟许靖在一起时还要快乐。可是，她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了，不能不考虑现实因素。在现实世界里，感情比起利益，孰轻孰重？子歌现在对自己还没有厌倦，他的感情是真挚的，热烈的，毫无保留的，但又能持续多久呢？等到变淡的那一天，消失的那一天，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洒脱的人。投入了就会一条道走到黑，直到对方令她彻底失望。她已经尝试过一次，惨败过一次，还要再经历第二次吗？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种痛呢？

见她不说话，子歌继续安抚她：“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比你小，思想也没有你成熟，感情也不见得有多么的专一。你是怕我只是一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等热乎劲过去之后，就会变心。你是怕自己再次经历情伤，不敢让自己重蹈覆辙。我知道，无论说多少次我爱你，你对我仍然会感到怀疑。我也不敢保证自己以后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爱你。就算发誓，你也不会信的。我只想请求你，不要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忧虑，可以吗？我们现在很好，就关注当下好了。我们一步一步来，只求你能打开你的心，让我们彼此更加坦诚的走进彼此的生活，面对各种考验，可以吗？”

不得不说，子歌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谈判专家。他的话总有一种魔力，让人不自觉地被他牵着鼻子走。秋灵对他更是毫无抵抗力，只有点头的份。

子歌抱着她亲了又亲，不断地诉说着爱语。这给了秋灵极大的安抚，不再在内心患得患失。若说子歌思想不成熟，她绝对不认可。起码从他哄自己这一套说辞来看，他的双商都是超高的。跟这样的男人谈恋爱，想不被治的死死的都难。

秋灵被他完全打败，从身到心彻底认输。

“你真的是第一次认真的谈恋爱吗？”秋灵问他。

“当然了。谁知道，第一次就碰上你这么难搞的对象。跟你说话，脑细胞都要废掉好多。”子歌开玩笑的回她。

“去你的。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绝对是个恋爱天才。我想没有哪个女人能逃得过你的情网。”秋灵感叹道。

“那你太高看我了。其他女人我不关心。我只想用情网把眼前的这个女人套住，一辈子让她都逃不出去。”

“啊！苍天哪~饶了我吧。求求你闭嘴吧！”

秋灵先是受不了的捂住自己的耳朵，然后又去捂住他的嘴巴，阻止他再说出那些肉麻的话。她听得汗毛都快立起来了。这个人脸皮真的不是一般的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