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子歌经过慎重考虑，在张尘与蒋依依之间作出了选择。他选择了张尘。秋灵问他为什么。子歌说他喜欢更具潜力的人。虽然张尘没有总监的经历，但他思维敏捷、考虑问题也比较周到，假以时日，肯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运营总监。

“难道你不担心这会引起莫晴的不满吗？她最近一直很低沉，运营部门气氛也比较压抑。”

秋灵担忧这样的人事安排会引起莫晴的反弹，如果她不接纳比自己资历更浅的上级，可能导致部门内耗，而张尘也不见得能顺利地坐稳总监的位子。

“你的顾虑是对的。但是我还是决定用张尘。莫晴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她都必须面对现实。现在很明显她的能力已经跟不上公司的发展，她必须找到自己的位置。在张尘入职之前，我会单独找她聊聊。希望她能够想通吧。”

子歌决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更改。不能因为老员工的存在而阻碍了公司前进的脚步，尤其是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人事变动势在必行。

秋灵知道他的决定是对的，当初也是她推动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但一想到莫晴为了公司不分昼夜的无私付出，她就于心不忍，总觉得这样的决定过于冷酷了些。莫晴是个争强好胜的人，被人拉下马，夺走权，作为创业元老之一，面子上肯定非常难堪，她能忍受得住这样的委屈吗？

张尘的空降如一记晴天霹雳，让莫晴深感屈辱，但她无法申辩。公司作出这样的决定，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她从感情上却无法接受。她陪着子歌一路创业至今，从一个小小的助理爬到了总监的位置上，中间付出了多少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当她一边抱着熟睡的孩子，一边忙碌的接听各种电话时，他老公不止一次的劝她赶紧离职，不要再做了。可她并不觉得苦，因为老板认可她，赏识她，愿意给她更多的机会，薪资也给得让她满意。她为什么要走呢？她始终相信子歌能够把公司做大做强，以她的学历资历去哪里再去找一份比这更好的平台、比这更高待遇的工作呢？所以，她咬着牙扛下了压力，不顾家人的反对也要尽心尽力为公司卖命，为的也是这份知遇之恩！

可是当公司发展到一定规模的时候，当她越来越心力交瘁的时候，子歌却要抛弃她了。他对她说，她的观念落伍了，管理方式太过于陈旧单一，她对竞争对手缺乏了解，对下属缺乏信任，她已经不适合再担任运营部门的一把手了，他希望她能放手、让位。他说，她适合做辅助别人的角色，可以继续担任副总监，跟新来的总监里外配合，把运营部管理好。

她表面上答应了，但是心底除了深深的失落、悲哀，还有一丝怨恨。她觉得，子歌不应该做这样的安排，她可以接受部门加入新的管理者，但她希望她为正，新来的为副，她可以配合新人的改革，但起码子歌应该在团队面前为她保留一丝情面，让她不至于太难堪。可是这些话，她只能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因为她看到了子歌脸上的忧虑。他的脸色比之前差了好多，神采飞扬、睥睨一切的神情也被紧缩的眉头和无奈的叹息所取代。她还是懂他的，知道他为了这家公司真的是殚精竭虑，心急如焚。如果他觉得自己在拖公司后腿，那说再多也无用。她只能无奈地接受这样的安排。

在子歌的办公室里，秋灵问子歌：“谈完了吗？”

子歌回答：“谈完了。”他眉头依旧紧锁，并没有一丝轻松的感觉。

秋灵看了看门外，把门和百叶窗关上，走到子歌身后，轻轻的帮他按揉头部。

子歌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问她：“我这样做对吗？”

秋灵想了想说：“对的。虽然对她来说是个坏消息，但未见得是一件坏事。”

子歌问：“为什么这么说？”

秋灵回答：“因为，有些人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莫晴这一路走的太顺了，所以渐渐变得自以为是，很难听进他人的意见。经过这一次，正好让她能够好好的反思自己的问题。如果她能想明白，关注于提升自己的能力，那么对她而言，不是很好吗？”

子歌叹息道：“要是她能这么想就好了。我就怕以她的资质，还是开不了窍，反而钻了牛角尖，适得其反。”

秋灵说：“那要不我私下再去找她聊聊吧。她心里肯定也有不少怨言，不敢当着你的面说，但未必不会对别人讲。如果我能帮她疏解心中的郁闷，或许她很快就能想通。”

子歌抓住她的手，抬头看着她，说：“也好。不过她平时好像也不太待见你吧。你确定自己能跟她交心？”

秋灵抽出手拍了他一下，笑道：“你从哪听来的八卦？我在公司里人缘很好的，你不要乱说。”

子歌也跟着笑起来：“是吗？如果你人缘那么好，那么我这个做老板的就该有危机感了。我们不是一向配合默契，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吗？”

秋灵坐到他对面，一本正经的说：“偶尔我也可以唱唱白脸的嘛！干嘛只许你当好人，我做坏人？”

子歌被她逗笑，两手作投降状：“好好好！这次就让你去做好人吧。记得一定要帮我稳住她。这种非常时期，我可不希望有人临阵脱逃，更不想看到有人带着大部队向敌军投诚。”

秋灵领命：“知道了。Boss!”

（二）

张尘入职当天的迎新宴，莫晴毫无意外的缺席了，而跟着一起不见的还有秋灵。

公司地下车库，莫晴对站在车外拦住她的女人非常恼火，忍不住把头伸出车窗喊道：“让开！老娘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

秋灵不但没有让开，反而上前一步，撑着前盖俯身看着车里一脸暴怒的女人，指了指副驾驶的门。

莫晴僵持不过，只好打开了车锁，秋灵飞快的开启车门坐进来，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问她：“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耽误你几个小时，你老公应该不会生气吧？”

莫晴诧异地看着她，满脸问号。

秋灵打开了手机导航，放在支架上，对她说：“喏，就这里。三十分钟就到了。走吧，再不走又该大堵车了。快点！”她拍了拍愣住的女人。

莫晴被动的反应过来，一边启动车子，一边嘟囔着问道：“去哪儿啊？”

“去到再告诉你。”秋灵回答。

一路上秋灵并没有主动找她说话，只是偶尔提醒她行车路线。很快，她们就到达一栋大楼下面停下来。

秋灵打开车窗，探出头，指着楼上某处，跟她说：“这是我的前东家，我在这里干了差不多十年。”

莫晴吃惊地看了她一眼，不由自主的跟着仰头看过去，除了冰冷的建筑物外，什么都没有。

“你带我来这干嘛？”莫晴莫名其妙的问她。

“我想跟你分享一下我自己的一段职场经历。因为，今天的你让我想到了曾经的自己。”秋灵望着灰蒙蒙的外墙和黑黢黢的窗户，慢悠悠的说。

莫晴没再说话，打开车窗，熄了火，静静的听她讲自己的故事。

很快，故事就讲完了。秋灵说的很平淡，并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说太多个人的感受。但是莫晴却听懂了。但是她不理解，问道：“你自己不是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吗？而且现在的工作更好。这不正好说明柳暗花明又一村吗？”

秋灵摇摇头：“我们的情况不一样。虽然我们都受到了极大的委屈，但我们的老板是不一样的。子歌总他珍惜你们每一个人，也很尊重大家。但是公司的发展不能光靠人情，靠奉献，还必须靠能力、靠实力。我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一直跟得上公司发展的步伐，说不定哪天也会成为绊脚石之一。所以，我一直都很有危机意识，不断要求自己学习新的知识，尤其是非本专业的知识。如果我不学，就无法跟你们这些专家沟通，无法帮助你们发现和解决问题，那么我的价值也就消失了，被淘汰是迟早的事。我今天跟你分享我的故事，并不是要劝你忍受职场上的委屈，而是想要告诉你，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不再受委屈。”

莫晴静静的听着，沉默了很久，脸上的怒意和不屑逐渐褪去，转而变得平淡。

“灵姐，谢谢你今天跟我说这么多。虽然你来公司的时间不长，但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也是真心的为了公司好。说实话，在此之前，我确实想不通，总觉得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委屈，一肚子的苦水。为了这份工作，我差点跟我老公离婚，对孩子也有很多亏欠。我可以毫不愧疚的对天发誓，我对公司没有半点私心，一心一意地跟着老板干，心甘情愿的做牛做马。我老公不止一次的骂我傻。可是我一点都不生气。我就是这么一个认死理的人。认准了的人和事，就会全力以赴、毫无保留。所以，我老公即使再多抱怨，跟我吵得再凶，他也不敢跟我离婚，因为他离了我，就再也找不到对他更好的女人了。我对家人是这样，对公司更是如此。有多少次，公司一个电话，我二话不说就会从被窝里爬起来冲到现场去解决问题。又有多少次，我娃生病住院了，我这个做妈妈的却不能陪着他，只能在休息的空隙跟他视频一小会儿。这些零零总总，如今回忆起来，都是痛。但我直到现在，没有恨过老板。我理解他，为了公司的发展，他不得不这么做。我也承认，外面多的是能力比我强的能人，我也不能一直霸着这个职位不放手。是啊，人在职场，哪能没有委屈的时候呢？像灵姐你这么优秀、这么厉害的人，都还被老板PUA，跟你比起来，我这点委屈又算什么呢？哎......我现在也想通了。就这样吧。我一定努力配合新来的总监管理好部门，正好，我也跟着他学习学习，听说他是从阿里过来的，肯定有很多先进的理念和管理方法，能为公司带来更好的改变。”

秋灵舒了一口气，开心的笑着说：“你能这么想就对了。走，我请你去吃好吃的。你今晚就偷个懒，别急着回家了。咱俩好好喝一杯。”

莫晴也跟着笑起来，点点头。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说出来之后，心情畅快了许多。工作上的事情暂且先放下吧，今晚就给自己放个假，好好放松放松。

秋灵满身酒气回到家，被等候在门里的子歌一把抱起，直奔浴室。

她脑子清醒得很，却被他的举动搞懵了。

“干嘛？”

“你看你一身的酒气，我帮你洗洗。”

“用不着。我自己可以。”

“你喝醉了吧？不方便。”

“放手，别乱摸。我没醉，清醒得很......”

在浴室里一通胡闹之后，两人终于挪回床上。

子歌见她还不想睡，便问道：“你们今天聊得怎么样？”

“还行吧。她应该不会辞职。”秋灵眨眨眼睛。

“你们有没有骂我？”

“骂了。能不骂吗？不过骂你的不是她，而是我。她倒是一直在帮你说好话。”

“那你都是怎么骂我的？再骂给我听听。”子歌好奇的问。

秋灵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扯了扯他的厚脸皮，又把头掉回去，埋进枕头里，用手蒙住，装睡。

子歌不依不饶，挠她的痒痒，害她气急败坏，像虾米一样在床上蹦跶。

“幼不幼稚啊你？！”她骂他。

“嗯。你说不说？”子歌继续到处作怪。

秋灵受不了抓住他的双手，求饶说：“我说，我说。”

她眼睛转了一圈，躺平，看着天花板说：“我骂你卸磨杀驴、忘恩负义、见异思迁、好高骛远，还有......小人得志！”

子歌听了不但不生气，还不停的点头，然后靠过来问：“还有吗？”

她的眼睛又转了一圈，继续盯着上面，说：“嗯，让我想想啊。”她突然一本正经的转过头，看着他吩咐道：“你去书房把我的成语词典拿过来。”她一时有些词穷，看来还得加强成语储备量。

子歌哈哈笑着扑了上去，对着她又是一顿乱啃。

秋灵的幽默感就像盲盒，常常在不经意的时候带给人惊喜，跟她说话太有意思了。

两人笑闹过后，秋灵最后还是认真的做了个总结：“你放心吧。人的心都是被委屈撑大的。女人的心比男人的心更大，能容下更多的委屈。莫晴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她对公司的感情很深，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离开的。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再帮她加点工资吧。她一定会对你感激涕零、肝脑涂地的。”

子歌欣然采纳了这个建议，让人事给莫晴又加了20%的工资，让她彻底没话说了。她也不再每天黑着一张怨妇脸，看谁都不顺眼。运营部门的危机就此解除。张尘融入新团队也顺利了许多，他思想前卫、想法大胆，管理又比较人性化，为人很谦虚，很快就跟公司里的同事打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