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阳城距离蓉城不到一千公里，坐高铁只要三个小时就到了。从高铁站再打车到秋灵家大约半个小时。一路上，子歌都在四处张望，欣赏沿途的山川、河流、村庄。他之前猜想过，能够养育出秋灵这样富有灵气与韵味的女性的地方，应该是充满诗情画意的。但现实却与想象差距甚远，县城的街道拥挤狭窄，堵车严重，摩托车、电瓶车和行人到处横冲直撞，沿街的商铺略显萧条，到处都是又矮又旧的居民楼，与繁华摩登的现代都市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的士停在街口，秋灵先行下车，他则推着行李紧随其后。他看到秋灵带着自己往一家宾馆的大门走去，立刻停下来抓住她，问道：“来这干嘛？不是要去你家吗？”

秋灵说：“先安置好你再说。”

子歌不动，依旧拉住她说：“为什么不住家里？”

秋灵理所当然的说：“不方便。再说，我妹她们回来了，住不开。”

“那你晚上要跟我住一起。”子歌提出要求。

秋灵眼睛闪烁了一下，敷衍道：“看情况再说吧。万一我妹需要我陪她呢？你总不能在这种时候跟她抢我吧？”

“好吧。”子歌想想也对，暂时妥协。

两人在宾馆前台小姐异样的眼光下开了一间大床房，搭着有些陈旧的电梯上到5楼。秋灵特意要了一间离街边远点的房间，相对安静些。

子歌挑剔地挑起床单和枕头打量，嗯，还算干净，没有霉味。

“放心吧，这是我们这档次最高的宾馆了，就算是国家领导人来这视察也是住这里，保证委屈不了你的。”

秋灵好笑地看着他。也不知他这种有洁癖的人怎么受得了之前那些野外生存、探险之类的活动。据说他每年还要去好几次。

子歌拿酒精喷着手，又朝房间各个角落使劲喷了一通，才放心的摘下口罩，说：“没办法，这是习惯。我去喜来登住，也是这样。”

秋灵突然很想捉弄他，便问道：“那如果万一我打算让你晚上住我爸妈家怎么办？你是不是也要拿着这个到处喷？”

他愣住，看着手里的酒精，竟然认真的思索起来，然后迟疑地说：“我应该会先问问他们介不介意吧？”

秋灵摇摇头，被他彻底打败，捂着嘴偷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洁癖症患者。

收拾妥当之后，秋灵并不急着回家，而是带着他四处逛了起来，跟他分享县城里的美食、美景。

两人坐在靠近河边的茶楼，一边欣赏美景，一边品着美食，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

“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回家？”子歌问她。

“不急。你不是说我只是局外人吗？我回去也解决不了他们之间的问题。反正现在都回来了，就当给自己放个假。我以前每次回家都是匆匆忙忙，也好久没有好好逛逛了，很多地方都不太认得了。像这个茶楼，我也是第一次来。想不到这里竟能欣赏到这么美的景色。你看，天边的晚霞，多漂亮啊。”

她指着远处，让他跟自己一起欣赏美景。其实，她是想让子歌慢慢适应新的环境，毕竟初来乍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虽然他是个大男人，适应能力强，但毕竟是第一次以自己男朋友的身份出现在家人面前，难免还是会有些紧张。连她自己都有些忐忑，不知父母见到他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们能躲一时，是一时吧。

子歌抓住她的手，问：“你是不是怕见到他们？不，是怕让他们见到我？”

“讨厌！你能不能别这么敏锐？！”秋灵恼羞的抽回手，捂住腮帮子低头不敢看他。

“丑媳妇迟早都要见公婆。反正躲是躲不掉了，为什么不索性干脆点呢？”子歌不解。他可从来不当缩头乌龟，不像某人。

秋灵用手指拨弄着桌上的茶水，低喃道：“人家害怕嘛。”

子歌笑了，把她的手拉过来，用纸巾擦干她手上的湿意，牢牢地包裹住，然后抬起她的下巴，定定的看着她说：“别怕。一切有我。”

然而，最后两人当晚还是没能回家。因为缩头乌龟秋灵说原本跟她爸妈说好的回家时间就是明天。她只是提前一天买了票而已。在父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回去，不太好。

子歌只得无奈地抱着她，惩罚性的把她压在了大床上反复摩擦。

次日，两人磨蹭了半天才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出发前，她给母亲舒芳打了电话，告知他们她和男朋友会在午饭时间到家。

舒芳兴奋的挂断电话，对秋启明说：“老伴，老伴！你赶紧再去街上买条羊腿回来。快，快。”

秋启明坐着不动，淡定的翻着报纸说：“你慌什么！现在去买中午也吃不上。这些东西昨天就准备好了。你这一上午的在厨房鼓捣的还不够吗？”

舒芳拍拍脑袋说：“哦，是哦。嗨，你看看我这记性。羊腿我放冰箱里了，是打算晚上吃的。我瞧瞧，还缺点什么......”她在厨房转了几圈，又小跑着出来，说：“老头子，酒，酒。酒买好了吗？”

秋启明不动如山的朝旁边的架子上抬了抬下巴，给了老伴一个大白眼。

架子上并排立着的两瓶茅台仿佛正跟秋启明一块在那嘲笑舒芳的眼瞎。

“女儿带男朋友回家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像个没事人一样呢？！”舒芳不理解。

“哼，等见到人再说吧。”秋启明不以为然。

“你这个死老头子！女儿单身的时候，你着急，现在有男朋友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啊？怎么好像别人欠了你几百万似的？难道你不想让她有个好归宿啊？”舒芳真有点看不惯他这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秋启明拿起茶壶对嘴喝了一口，说：“她要是嫁个好人，当然好。但要是找个像陈中泉那样的，不嫁也罢！”

秋敏的事到底还是没能瞒过他们。刚知道的时候，他又差点拿着刀去砍人，是舒芳和秋敏两个死命拖住才没去成的。现在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心情虽然没当初那么激动，但心里的火却还没散去。总要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发出来。所以，当听到秋灵要带男朋友回家时，他也暂时高兴不起来。这次一定要擦亮眼睛看清楚人才行。

舒芳深深地叹了口气。好不容易盼到秋灵有好消息了，可秋敏这又出事了。他们家的孩子怎么就不能像别人那样顺顺利利的呢？！秋灵这丫头也是，男朋友的情况一个字都不肯多说一点，只会敷衍她说到时见到本人就知道了。所以，他们老两口对男方的情况一无所知，只能在心里干着急。这一个两个的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不过这些忧虑在见到秋灵的男朋友本尊之后，就彻底消失了。

（二）

舒芳对这个准女婿非常满意，一点刺都挑不出来，从见到真人的那刻起就一直合不拢嘴，心情别提多愉快了，恨不得要让整栋楼的人都来她家看看她家秋灵找了个多么优秀帅气的男朋友。言行举止一看就是家风良好，风度气质跟陈中泉一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最重要的是眼神清澈，一看就是个正直、靠谱的孩子。这样的人，万里挑一，配她女儿绰绰有余。她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饭后，家里三个女人在厨房里洗洗涮涮，顺便围着秋灵继续深入打探子歌的家庭背景。

秋灵说：“他家反正比我们家条件好多了。不过他不是那种依附家里的人。很早就自己出来创业了。我对他家里的情况也不太了解。”

舒芳问：“那你见过他家里人了吗？”

秋灵回答：“嗯，他母亲和两位嫂子都见过了，都是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人。”

舒芳稍微放心了：“哦，那就好。嫁到这种家庭最怕的就是处理不好婆媳关系。要是遇到刁钻刻薄的婆婆，那可就有得受了，搞不好还会影响夫妻之间的感情。”

秋敏说：“只要不住在一起，就不会有太大的矛盾吧。他家的人好不好相处？”

秋灵愣了愣，不知该不该说实话，想了想，还是找了个较为稳妥的说法：“你都说不会住一起了，那就算见面大家表面上都会很客气，让彼此都舒服。”

舒芳点头：“也对。你看子歌的人品，他父母的为人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嘛。这样的家庭教养出来的孩子，肯定都是好相处的。哎呀，你说，你怎么这么有本事呢？要么不找，一找就找了个完美无缺的。啧啧，我女儿这命哪~”

“妈！”秋灵碰了碰舒芳，看向秋敏。妹妹此刻脸上可没什么笑意。

“敏敏，对不起。妈妈刚才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净为你姐高兴去了。你别怪妈啊~”舒芳走到秋敏身边，抱了她一下。

秋敏撇撇嘴，好不容易挤出个笑脸，说：“没事，妈。我也为我姐高兴。她一个人苦了这么多年，现在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只是我.....我不争气，让你们失望了。”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像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秋灵也走过去抱住她，帮她擦着眼泪，安慰道：“敏敏。别难过。渣男不值得留恋。你还年轻，以后再找个比陈中泉更好的。我们要过得更幸福，让他羡慕，让他后悔，知道吗？”

“嗯嗯。”秋敏抱着姐姐哭着点头。

舒芳张开双臂抱住两个宝贝女儿，想哭又想笑。

秋家阳台的茶桌旁，子歌跟秋启明分坐两侧正慢悠悠的喝着茶。

秋启明问：“你比秋灵小几岁来着？”

子歌回答：“不到6岁吧。她是4月，我是8月。”

秋启明微微皱起眉头：“差得有点多......”

子歌赶紧说：“伯父，我们的心理年龄接近，思想同步，有很多共同语言，而且我们从面相上也看不出有年龄差距。这一点对我们之间的感情没有任何影响。”

秋启明抿了口茶：“我女儿性格有点倔......”

子歌又飞快地说道：“伯父，她是个有主见、明事理的人，家里的大事小事我一般都愿意听她的。我们之间从来没吵过架。”

秋启明看了他一眼：“你可不像个没脾气的人。”

子歌摸摸后脑勺：“是，我有时候性子是比较急一点，说话声音也可能会大一点。不过，我从来都不会对她发脾气。反而是一见到她，火气就没了。她能帮我冷静下来。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到现在也还没搞懂。只能说一物降一物吧。”

秋启明点点头：“是有这么一说。天上的月老啊，其实给每个人都安排好了。姻缘天注定啊。”

子歌笑着附和：“伯父，您说的太对了。在遇到她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但自从遇到她之后，我发现她哪哪都顺眼，好像是按着我的心意长的一样。您说神奇不神奇？”

秋启明平静的又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问：“你们真没吵过？”

子歌摇摇头。他爱都来不及，怎么舍得跟她吵？

秋启明却不认同的摇了摇头：“那你们还差得远呢。”

子歌不解：“什么差得远？”

秋启明说：“这世上就没有不吵架的夫妻。情分没到呢，自然吵不起来。情分到了，那不吵不过瘾。不是有句老话吗？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妻之间就是分分合合，牵牵绊绊。”

子歌不认同：“也有感情很好从不吵架的夫妻吧。我父母就是这样的。”

秋启明惊讶地看着他：“你爸妈一辈子都没吵过吗？”

子歌摇头。

秋启明重重地放下杯子说：“这怎么可能？！天底下的夫妻哪有不吵架的。你爸妈可能只是背着你们，不让你们知道而已吧。”

子歌疑惑地摸摸头，不敢否定。他爸妈要是关起门在房间里吵架，他们确实是不可能知道。但是会吗？她妈那么温柔，又善解人意的人，会吗？

秋启明拍拍他的肩：“我们家秋灵这么倔的脾气，能不跟人吵架，那还是把你当外人呢。你呀，还没真正摸到她的心。”

子歌听了这话，陷入了沉默。知女莫若父。秋父的话未必没有道理。秋灵平时确实不是一个那么好说话的人。但她好像对自己处处谦让，从不计较，甚至过度纵容。难道真的是没把他当自己人吗？

秋敏的小儿子山山抱着新收到的机器人玩具吧嗒吧嗒地小跑了过来，一个猛子扎进外公怀里，撒着娇说：“公公，公公，陪我玩这个。”说完，举起手里的玩具显摆给人看，又侧过头来好奇地看向子歌，朝他咧嘴笑。

正如秋灵所言，这个小家伙完全不认生，对谁都是一副笑脸。

秋启明拿着玩具看半天，还给他说：“哎哟，公公可不会玩这个。”

山山立马调转目标，咚咚咚一个猛子又扎到子歌怀里，举着玩具说：“叔叔，叔叔，陪我玩。”

子歌笑着一把抱起他稚嫩的身躯坐在腿上，细心地把机器人身上的每个零件逐个拆解重组，变幻出各种不同的造型，看得山山眼睛瞪得像铜铃，嘴里发出一串兴奋的尖叫，惹得厨房里的女人们纷纷探出头来。

“连山山都很喜欢他呢。”舒芳笑得见眉不见眼。

秋灵跟秋敏对视一笑，顺便把她眼角最后一滴泪擦掉，说：“无论如何，孩子都必须留下来。不用担心钱，他们以后的生活费、学费全部都由我负责。姐不会不管你们的。”

秋敏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像决堤般流了下来，抱紧秋灵点点头。

“傻妹妹。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们女生早就不用依附男人生存了。因为顾虑孩子而委屈自己勉强维持一段不幸福的婚姻的时代，早就一去不复返了。如果陈中泉愿意对孩子好，我们也不拦着，但他如果不稀罕他俩，我们也没必要再搭理他。知道吗？”

秋灵点拨着妹妹，就怕她到时候耳根子一软，又让陈中泉得寸进尺。

舒芳似乎对离婚的决定还有微词，她毕竟是老一辈的思想，总想劝和：“哎，其实中泉这孩子吧，也没太大的毛病，对我们两老也还算孝顺。他的命也苦，一直被家里拖累着，好不容易轻松点了，却闹出这种事情来。敏敏告诉我的时候，我是真的不敢相信啊。你说他怎么就这么糊涂呢？”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即使别人做了对不起自己女儿的事情，还是念着别人的好。

但是秋灵却做不到这一点，或许是自己也曾经经历过背叛之苦，因此这次她坚决的站在支持妹妹离婚的这边。在她看来，出轨的男人，无论是对妻子，还是对家庭，都已经失去了爱的资格。她对陈中泉为什么会出轨不感兴趣，只为妹妹逝去的青春感到不值。她家敏敏以前多受欢迎啊。

“敏敏。姐明天带你去逛街吧。”她决心要帮妹妹好好打扮打扮。虽然现在看起来瘦巴巴，面容憔悴。但她美人胚子的底子还在，打扮过后，不会比大街上任何女人差。他陈中泉不识好歹，让明珠蒙尘，早晚会后悔的。

舒芳点头同意：“对呀，敏敏，你好久都没化妆、买新衣服了，应该捯饬捯饬，换个心情，对自己好一点。你看看你姐，现在看起来比你还要年轻，走出去，人家肯定以为她才是妹妹。这方面，你要跟你姐好好学学，知道吗？”

秋敏睁着朦胧的泪眼，看看姐姐，又看了看自己，用力点了点头。

秋灵送子歌回宾馆的时候，跟他说：“我想在家再住多两天，陪陪家人，可以吗？”

子歌当然没意见，说：“行啊，我陪你一起。”

秋灵甩着他的手劝他：“公司那么多的事都等着你呢。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

子歌摇头拒绝：“不用。合同我已经带过来了，在这里也可以慢慢研究。公司有事也可以线上处理。”他好不容易终于获得见家长的机会，要跟未来的岳父母搞好关系才行，讨他们欢心比公司的事重要得多。

秋灵见他这么坚决，便不再坚持，用手指挠挠他的手背：“我明天一天都要陪我妹，可能没时间管你。”她对即将要冷落他感到有些愧疚。

子歌抓紧她的手，拿起来亲了一口，说：“没关系。我明天帮你在家陪你爸妈。他们都很喜欢我。”他可以乘机向秋灵父母探听更多关于秋灵的事情，最好能听到一些糗事，以作把柄。

秋灵用另一只手揪着他的厚脸皮，笑话他：“不要脸，你怎么知道？”

子歌按住她捣乱的手，往嘴上带，啵了一下才放开，笑得没脸没皮：“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好不好。”不光她父母喜欢自己，他们全家人都很喜欢他，尤其是小外甥山山，走的时候还抱着他不放，差点哭鼻子。

子歌说：“我也很喜欢你的家人。大人善良谦和，孩子活泼天真。你们是很好的一家人。”

他现在终于明白秋灵为什么会这么招人喜欢了。她的善解人意、清秀可人和善良朴实遗传自母亲，而她的精明锐利、明辨是非、遗传自父亲。她把父母身上的长处都不打折扣的继承了下来，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子歌又说：“我希望你也能早点去我家，让他们喜欢你，不，让我爸妈喜欢你。其他人喜不喜欢无所谓。”

秋灵依偎着他的手臂，难得撒娇道：“能不能再晚一点？你爸妈不一样。我还没做好心理建设。”

子歌停下脚步，面对面抱紧她，说：“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是，你要相信我。他们也是很好的人，除去那些外在的光环，他们也不过是一对平凡的夫妻，平凡的父母，跟你爸妈一样，都是无私地爱着自己的孩子的人。只要让他们看到你的真心就好。我这么爱你，他们不可能会不喜欢你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秋灵也伸出手，用力环紧他的腰，靠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听着他坚定有力的心跳声，无声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