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在这星月无光的夜色中，三个人影伫立在小镇边缘的沙丘上，似雕塑一般没有动作。

温书青不知道顾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这位长河帮少主——黄玉的目的。

他想不起自己曾在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少帮主。

若是帮派之事，当由米三阳出马，绝不会让这位孤身犯险。

况且——

温书青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易容之物，还在。那么黄玉到底是看出了他的身份，还是仅仅为了白日里没出的一口气？

总不会是这易容后的脸，正巧和黄玉的仇人相同吧。

“阁下跟我有仇？”

黄玉转头看温书青，这白日里的翩翩少年郎，此刻面沉似水，看向他的目光比那一蓬针还要刺人。

温书青等了半晌，正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忽听黄玉道：“有仇如何，没仇又如何，少爷要杀你，还需要理由么。”

顾渊站在一旁，并没去看这两人，只是望着石林的方向，似乎出了神。

即便如此，黄玉也不敢轻举妄动。

温书青苦笑一声，摸摸鼻子，道：“看来在下长得面目可憎，无端碍了黄少主的眼。”

黄玉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声中带着丝丝缕缕的恶意：“温书青，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否则我还会来杀你。不要以为躲到这个地方就没事了，你这懦夫在关外躲了多年，既然入了关，就别想善了，你欠的债早晚要还！”

这几句话出口，引得顾渊侧目，他看向温书青，发现这人面无表情，脸上仿佛被人抹去了所有情绪。

半晌，温书青道：“你是来讨债的——我却不记得欠你什么。”

黄玉仰天大笑，道：“凭你，还没本事叫小爷吃亏，爷爷是替——是替一个被你祸害的女子讨一个公道！”

这一句出乎温书青的意料，他刚闯荡江湖那几年，的确是得罪了不少人，但却从不曾欠女人的债，更别说用得上“祸害”二字。

顾渊看向温书青的目光已经变得奇怪起来。

温书青平白被人扣上这么一顶帽子，现场还有个观众，一时间说不清道不明，只好沉住气，问道：“黄少爷，我想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那女子姓甚名谁？”

黄玉道：“你以为我会说吗？难道我还会给你机会，让你再去伤害她？你做梦。”

温书青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做了什么？”

黄玉怒瞪他，道：“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不想与你这种人多费口舌，今日你既然不杀我，便洗好脖子等着，小爷来日必取你项上人头。”

说罢，往顾渊的方向望了一眼，见其没有阻拦之意，便飞身往小镇方向去了。

温书青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一回头，却正对上顾渊的视线。

顾渊道：“温书青……无相门那个？”

这时候不承认也不行了，温书青点了点头：“今日的情况，用真名多有不便，并非有意隐瞒。”

顾渊道：“负心汉？”

温书青心中说不出的尴尬，但不知该从何解释。

他想说：“我一个断袖，即便要负，也是负男人的心，怎么可能跟女孩子成了冤家？”

不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种事本就解释不清的。

所以，他只是摇了摇头，没开口。

顾渊淡淡道：“既然不是你做的，便不必理会他。”

温书青一愣，看向他。

顾渊却头也不回，转眼离开了沙丘。

温书青迟疑了一下，往方才顾渊现身的方向走去，没多远，就见到一处隆起的土地，那是个以石块垒成的坟墓，没有墓碑，但坟前摆了两坛好酒。

这让他想起白日里顾渊饮酒的样子，看来这里面埋的那个人，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

丑时刚过，温书青回到了客栈的小院中，小麦的屋子一片寂静，应该已经睡熟了。

他重新枕上那个带窟窿的枕头，心中虽然烦乱，但渐渐也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连日思绪过多，令他睡中也不甚安稳，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半梦半醒之中，温书青隐约听着院中有动静，他睡觉极轻，这一下又清醒了过来。

莫非又有客人上门了吗？

好长的夜。

温书青起身听了一会儿，发现脚步声音竟然往小麦屋子里去了，骤然变色，出门喝道：“什么人！”

“哥？”静了一瞬，小麦的声音自屋内传来，似乎被温书青吓了一跳：

片刻后，屋中点起了灯，门开了一条缝，她披着外衣，睡眼惺忪地从门后探出头来。

“哥你怎么了？”

温书青楞了一下，再一细听，发现没有第三人的声音。

——难道是我今夜太紧张，所以听错了么？

吵醒了小麦，温书青有些抱歉：“方才听到你这屋有动静，我以为——”他摆摆手，“没什么，你进去睡吧。”

小麦却有些担忧他，“哥你是不是做噩梦了？要不我给你弄点参汤安神？”

温书青笑道：“晚上刚喝完，再补下去可不成了，去睡吧。”

小麦揉揉眼睛，应声关上了门。

她靠在门口，听着外面脚步声走远，才松了口气，将门后溅了血的夜行衣收好。

次日。

天刚亮，伙计便敲响了院门。

小麦开门，示意他小点声：“大清早的干什么，吵人睡眠。”她怕温书青昨夜没睡好，早上补觉又被打搅。

伙计苦着一张脸，道：“姑娘，不是小人扰人清梦，实在是有人找你们找得急。”

小麦道：“我们在此地不曾认识什么人，谁会找我们？”

伙计道：“是两个人——不、不对，一个人。”

“到底几个人？”

伙计嘴一咧，苦哈哈道：“一个活人，一个死人！”

这么大的动静，温书青若是还能睡下去，那才奇怪了。

他随着店伙来到前堂，发现来人居然真的是他认识的——米三阳背对他们坐着，脚下似乎还躺了一人，应该就是伙计说的死人了。

那人被米三阳挡着，温书青看不真切，可是露出的一双靴子，却极为眼熟——

这靴子的主人，仿佛昨夜还见过，并且扬言要杀了他。

米三阳听到脚步声，转过身，现出了地上人的面容——

果然是黄玉。

黄玉昨夜不是已经离开了吗？他虽然刺杀温书青，但温书青并没有为难他，眼看着他往镇子去了。

是谁杀了他？

米三阳带着黄玉的尸体上门，显然不是来道别的。

见到温书青出现，米三阳缓缓起身，一双鹰鹫似的双眼，紧紧盯着他，

过了片刻，他忽然道：“昨晚你见过他。”

这不是个疑问句。

温书青本也没想否认，道：“不错。”

他想将昨夜的事情简单说明。

但米三阳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只听“呼”地一声，一根似金似木的短棍从米三阳手中挥出，如同一条毒蛇般向温书青迎面扑来。

温书青不得不闪，米三阳似疯了一般，抡棍横扫，屋内霎时桌翻椅倒。

掌柜的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温书青闪身避开，来到院中，米三阳紧随其后，手中大棍泼风八打，一霎时棍影重重，似帘幕一般挡住温书青的去路。

温书青本无意与他动手，那黄玉并不是死于他手，但是他能体谅米三阳的心情。

不过眼看对方招式越发狠毒，棍上使了十成的功力，沾着一点，不死也伤——温书青不得不反击。

比起顾渊，米三阳的棍法虽然气势磅礴，但在他眼中还是疏漏颇多，他见缝插针，趁着米三阳一招使尽，继招未至之际，游鱼一般闪身挤入，一下来到米三阳近前，手中寒芒一闪，抵住了米三阳的脖子。

棍停。

米三阳站在原地，不去看温书青，而是垂目看着那把抵住他的刀——

“不是你。”他喃喃自语，“是谁，是谁杀了他。”

温书青听着，忽然明白了他方才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的原因。他撤回刀，问道：“杀人的兵刃是什么？”

米三阳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想到这点。

他摇摇头。

温书青不解其意。

米三阳沉默片刻，忽然道：“他走了以后，顾渊也走了，对么？”

的确是这样，温书青不能否认。

但他觉得不得不说一句：“顾渊如果想杀他，可以做得更简单一些。”言下之意，顾渊要对付黄玉，还没必要伏击。

地上的尸身面部朝上，仅仅凭着外表看来，正面没有明显伤口。

米三阳道：“我知道，看兵刃，不是你和顾渊杀了他。”

温书青不语，等着下文。

米三阳却不再说话，附身将黄玉翻了过去。温书青终于看见了伤口的位置——黄玉的后脑被人打了个洞。

细看去，伤口只有指腹大小，形状圆而规整。

米三阳缓缓道：“你和顾渊都不会用这种方法杀人。”

温书青面色沉重，点了点头，忽然道：“凶器在哪里？”

江湖上的暗器种类虽多，但能造成这种伤口的却不多，飞镖、铁橄榄、袖箭一类的暗器，所造成的的伤口与这个很不相同。所以，如果凶器是一些形状特异的独门暗器，也许会大大缩小凶手的范围。

米三阳却摇了摇头。

温书青皱眉，道：“没找到？”

的确没有找到。在发现黄玉的尸体后，米三阳把周边痕迹看得仔仔细细，但现场并没有遗落的暗器。

黄玉的伤并不是贯穿伤，那暗器既然没有落地，也没有穿颅而出，那么就可能还留在他的头颅里。

客栈的掌柜显然并不敢得罪米三阳，看他那青肿的脸，显见已经吃了教训，此时敢怒不敢言地站在一旁，祈祷这丧门神赶紧带着死人离开。

米三阳道：“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找麻烦。”

掌柜的在一旁手直哆嗦。

温书青看得不忍心，掏出一角银子给他，道：“你先下去吧，我们很快谈完。”

掌柜的接过银子，勉强挤出一点笑脸，退了下去。

米三阳接着道：“我想请你找出凶手。”

温书青垂眸不语，他虽然也好奇是谁杀了黄玉，但是如今心系玄黄令，并没有心情去查这件事情。

米三阳似乎知道他有顾虑，道：“南宫羽一事，我不能做主，但是我可以为你找来一些线索。”

闻言，温书青心中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