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南宫羽的人，很可能就是设局引他前来的人。

“米先生为何不亲自查清此事？”

米三阳垂眸看着黄玉的尸身，过了很久，道：“我要带他回去。”

温书青微微皱眉，不知道米三阳为何坚持先带黄玉回去。如果已经找到凶手，此事还算对长河帮主黄天龙有个交代，但现在，眼见儿子身死，却没有凶手下落，可以想见黄天龙的反应——黄河三十六水道的总瓢把子，绝非善与之辈。

他看了看米三阳，并没有问他这样做的原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事动机，他尊重米三阳的选择。

调查凶手一事，温书青最终还是没有全揽下，因为他即刻就要启程离开这个镇子，但是他答应米三阳，一定会留意相关线索。

米三阳带着黄玉走了。

温书青和小麦也要离开这里，顾渊按时来与他回合，三人买了马匹，趁着天色尚早，离开了小镇。

他们要去的地方离此大约一月的路程，温书青担心小麦适应不了风餐露宿，因此每日尽早出发，中午左右遇到了村镇便歇息，防止错过宿头。

但即便如此，还是难免要有一两次露宿荒野的时候。

这一天，他们走了几个时辰，也没见到人烟村落，只好在傍晚时，寻一处水源，就在那小溪旁安营扎寨。

好在这几人身上都简单，小麦有个包裹，里面装了两件换洗衣物并温书青的药，而顾渊身上除了那把刀，似乎一无所有。

这里已经远离边陲，八月的夜晚不算很凉。

小麦还是升起了一堆篝火，拿出早先备好的干粮，用树枝穿着，在火上烤了烤，递给温书青。

温书青示意她先吃。

他看了一眼远远独坐在树下的顾渊，又取了一块干粮，烤好，刚一起身，就被小麦拉住。

“哥，你还怕他饿着？他这么大个人了，饿了还不会自己来拿吗！”

温书青看了看小麦，重又坐下，道：“你很讨厌他？”

小麦撅着嘴，吭哧半天，道：“反正，他害得你毒发，我总得记着的！”

温书青失笑，道：“我的毒跟人家有什么干系，又不是他给我下毒——莫要再提这件事了。”

小麦道：“就算不提这个，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她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地细数：“我前日打听了一下，他在江湖上声名狼藉，白道的人对他恨不得人人得而诛之，光是那些传说的事迹都够他死个十八次了！而且这人性格怪异狠厉，”她凑近了悄声道：“听说就因为有人瞪了他一眼，他便将那人眼睛给抠了出来。”

温书青道：“你相信？”

小麦往顾渊那边瞄了一眼，道：“本来还不信的，可是见了他这个人……这性格难道不是和传说中一样可恶？”

温书青笑了笑，没说什么，依旧起身过去了。

顾渊正在树下闭目休憩，他感受到有人靠近，睁眼看去，一块麦香扑鼻的大饼映入眼帘。

顾渊重又闭眼，口中道：“多谢，不必了。”

温书青举着饼，见他没接，索性直接在一旁坐了下来，将那块饼在他近旁扇了扇。

被火烤过的干粮，在平日里也许不算绝顶美味，但是在这种条件下，已经能够满足人们对美食的期待了。

顾渊听到动静，闻着一阵阵飘来的气味，又睁眼瞧着温书青。

温书青一笑，视线上下打量他，道：“顾兄怕胖？”

顾渊身材高大，宽肩细腰，长手长脚，一身肌肉的爆发力，温书青已经领教过，这种身材一顿吃上十张饼也消化得了。

他自然是故意这样问的。

这纯属是没话找话了。

顾渊本不想说话，但看他举着饼在那里晃，又有点碍眼，不得不开口道：“我不饿。”

温书青叹了口气，道：“阁下这么说，可能对不起这张饼。此饼听说要被烤给顾公子吃，才将自己香气散发得如此彻底——”

顾渊起身就走。

温书青失笑，看着手中的饼，喃喃自语道：“饼啊饼，顾公子既然不要你，看来今日你是注定要归温某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刚将饼举到嘴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从他手里抽走了穿饼的树枝，连带着那张饼。

温书青坐在地上，仰头看看去而复返的顾渊。

顾渊俯视着他，黑夜之中，看不清温书青的面庞，只是那双寒星似的眼睛分外夺目。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回头来拿饼。

顾渊注意到，温书青有一些很不寻常的习惯。

每到一处镇子，小麦总是最先去弄一些黑漆漆的东西，和绿豆一起煮得开了花，端给温书青吃。

那真是很大一碗。

顾渊一开始以为他在吃补药，但很快又注意到，温书青每次吃完那碗东西，一天的面色都会透着青白，也不太有精神。

可是他每次都会吃完。

顾渊又想起，那日两人交手时，温书青的眼睛似乎突然出了问题。

这两件事情有联系吗？

他本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旁人的秘密再多，也与他无关。

可是不知为何，他每次见着温书青皱眉吃那碗东西，都会有一种想问问清楚的冲动。

什么药吃下去反而令人精神不振？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吃？

顾渊没发现自己开始留心，他更多注意了一下小麦弄来的东西。

那一天，几人起早赶路，小麦的包裹没有打好，散出一些草药来。

顾渊虽然不是郎中，但他独行江湖多年，每每受伤，都靠自己找些草药治疗，因此很多药物他都清楚其作用。

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包裹中露出的草药，是剧毒的钩吻——又名断肠草。

这当然也是一种药，但其毒性之剧烈，稍有错用，就是见血封喉。

什么样的病，需要吃这样险的药？

温书青早上刚吃了药，正觉得浑身不适，隐隐约约感到被人盯着。他在马上扭头，正和顾渊的视线撞个正着。

温书青以眼神示意顾渊：有事？

顾渊别开视线。

他们出发至今已有半月，距离南宫世家所在的莱阳城还有一半路程。

今夜没有错过宿头，几人途径小镇，落脚歇息。

晚上，顾渊睡不着，来到天井处乘凉，不知为何，心中总在回想钩吻的药性。

温书青也睡不着，他本来服了药需要休息，但因着药性剧烈，身上不适，索性便起来，想去院子中走走。

不过他没想到，顾渊竟然也在院中，看起来似乎在发呆。

温书青想起白日里他似乎有什么事情想说，现在不妨问一下。

他轻咳一声，见顾渊注意到了自己，便上前打了个招呼。

“顾兄也没歇息？”

顾渊想事情想得出神，虽然注意到有人来，但没想到是温书青，回头一看，怔了一瞬，竟没答言。

温书青只见顾渊看了自己一眼，没什么反应。

他知道顾渊素来话少，也不在意。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

温书青觉得再这么站下去，恐怕天要亮了，看顾渊的意思，似乎也没什么话想对他说的，不如还是回房——

“你中了什么毒？”

温书青告辞的话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有点诧异地看着顾渊，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万没想到，顾渊今天有些反常的态度，竟然是在想和他有关的事情。

其实他并没有刻意隐瞒顾渊，因为那次交手时露出的异样隐瞒不住，再加上连日来药石不断，一般人很容易猜到他身体出了问题。

他惊讶的不是顾渊能看出来，而是惊讶顾渊竟然会问出来——他平日里话少得很，似乎对什么都不大在意关心。

突然被这么一个人关心了，猛地一下，温书青都有点受宠若惊。

顾渊还在很认真地看着他。

他回过神，思索片刻，道：“我也不清楚。”

这话一出口，就见顾渊眉峰微微蹙起。

温书青怕他误会，又解释道：“我的确不清楚，只知道毒发之时，气海翻腾，周身剧痛，五感……有损。”

实际上何止有损，随着毒素沉积日久，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视力和听力在日渐衰弱。

也许下一次毒发时，他就彻底看不见了。

但是这些并没有必要对别人说，诉苦也解不了毒。

顾渊仔细听完了他的话，依旧皱着眉，看着温书青道：“钩吻乃是剧毒，你既然不知自己所中何毒，怎么敢用这种猛药？”

温书青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没想到顾渊竟然是担心他。

虽说他中毒并不算个秘密，但是那些有关毒发时的细节，除了小麦之外，温书青并没对旁人讲起过。

毕竟这是个很大的弱点……不过顾渊知道也并无不可，反正那日两人过招时，他能暴露的都暴露得差不多了。

夜风微凉，温书青的视线飘忽，仿佛落在不远处，又仿佛什么也没看。

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静了片刻后，他轻声道：“自中毒以后，我也曾找人医治，但诸多大夫所开的方子无一能压住此毒。直到后来遇到了一位用毒圣手，他给了我这个方子，以毒制毒，虽然不能根除毒素，但可以延缓其发作时间。”

顾渊的心一沉。他虽然猜到温书青所中之毒可能非比寻常，但没想到竟然如此霸道——没有解药，竟然只能靠毒药压制。

现在还能压住，但是以后呢？

他还有一些问题想问温书青：“你怎么会中这种毒？”

像这样奇诡的毒物，总不会是偶然服下的。

但他看看温书青俊秀却憔悴的脸庞，抿了抿嘴角，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