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心脏几乎停跳。

他跟着那行踪可疑的老太婆，眼见她攀爬那巨石，却一直没了动静，便上前查看——

顾渊无法形容，当看到那道身影忽然出现，又失手跌落的那一瞬间，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即便他没见过温书青的真容，但那种野兽般的直觉让他把这个眼前青年和温书青联系了起来——他的本能先大脑一步催他行动，当即不顾一切地尽力跃出，左手拔刀，右手向前捞去——顾渊整个身体几乎也已悬空，只靠着左手将乌刀插入峭壁做为支点。

抓住了。

温书青此时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隐隐约约感觉到身体在空中一滞，似乎有什么东西阻住了他下坠之势。

而后他的意识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顾渊本想带温书青下山，但行走间稍一有颠簸，怀中昏迷的人就喷出一口血来，那血色泽黑红，甚至其中还参杂丝丝碧色，一看便知是中了毒，这下顾渊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好选了处背风的地方给他疗伤，取出带来的解毒之物先喂他服下。

药是好药，但直到傍晚，温书青才缓缓转醒，他还未睁眼，便感受到身边有人升起了火堆，似乎在烤什么食物。

因这次毒上加毒，那陈年的旧伤发作猛烈，他现在视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只能隐隐约约看出有个人坐在火堆旁。

我竟还没死么？

他试着移动四肢，发现手脚不大听使唤，且喉咙之中干涩刺痛，勉强张口道：“多谢……是阁下，救了我么？”声音之嘶哑，连他自己都听不入耳。

那人见他醒了，放下手中的东西，似乎要过来，可听到他道谢，反而停住了脚。

温书青奇怪此人的反应，但他现在口干舌燥，全身不适，无力再多说什么，只好又闭上眼睛。

顾渊发现温书青的眼病似乎更严重了，他站了片刻，拿起水壶走到温书青近前，将他扶起来喂水。

青年挣扎着起身，喃喃道：“多谢……”

顾渊道：“是我。”

“咳咳……咳咳咳……”

这一口水呛得不清，温书青半晌才缓过气，他努力睁眼看去，终于在一片模糊中，辨认出一些属于顾渊的轮廓来。

“你，怎么在这里？”边问，边试图坐直。

顾渊没回答这个问题，抬手在他身后轻轻托住，把水壶递了过去：“等你缓过来再说。”

也是，现在多说一句话都累得很，温书青疲乏地点点头，喝完了水又勉强吃了点烤肉，还是没力气，昏昏沉沉间又睡去了。

这一觉是连日来睡得最踏实的，等第二日他醒来时，发现已时近正午。

山上有些凉，顾渊的外衣袍都给他铺盖在身上，自己只着单衣，闭目坐在树下，听到动静后往这边望了一眼。

温书青坐起身，感到力气恢复了许多，不知昨日顾渊给他服了什么药，似乎对体内的毒起了压制作用，现在视力又清楚起来。

他看着对方走过来，恢复的视力让他注意到了一些昨日不曾看到的细节——顾渊看着略有些狼狈，脸上胡茬都冒了出来，似乎几日不曾好好打理自己了，此时手中拎着一物，似乎是个小葫芦。

“先吃药。”顾渊将那葫芦打开，倒出三粒红中透紫，米粒大小的药丸。温书青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接过服下，药刚入口，水壶就递到嘴边了。

他怔了一下，抬头看去，发现那人举着水壶，视线却投向别处，他接过水壶，轻声道：“多谢。”

顾渊回过头看着这张还不是很熟悉得脸，沉默着等他吃完药，才开口道：“伤好些了吗？”

温书青能感受到今日已比昨天好了许多，抛去那些陈年旧疾，新伤不算很重，况且他已习惯忍受病痛折磨。

“好多了，这药很有效果。”他顿了顿，道：“顾兄……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你不是去查南宫世家了么？

顾渊拨弄着闪着火星余烬，将其彻底熄灭，闻言头也不抬，答道：“走到半路，恰巧遇到一个郎中，善配解毒药剂，拿来给你试试。”

他说的轻描淡写，全不提自己为了找那个胡大夫口中的名医，孤身一人进入了毒虫无数、瘴气弥漫的深山之中，花了几日才找到那位“怪郎中”韩文，那人性格怪异，不喜被人打扰，说什么也不愿出山，顾渊不知温书青的毒还能维持多久，只好退而求其次，不求这大夫人能到，先给些救命药也好。

为讨这一瓶药，他几乎使尽了手段——因为不敢把大夫怎么样，只能任其提出条件，那韩文见他是个高手，便要求顾渊下悬崖绝壁采药，那悬崖不仅陡峭，且石缝草木间，遍布蝎子毒蛇，顾渊三下绝壁，期间经历危险重重，总算他功夫诡谲，内力深厚，付出了些轻伤的代价，按韩文的要求采足了药材，换了这人出手。

这一小葫芦药看着平平无奇，却是那位名医根据顾渊的描述，特地给温书青配的，虽不敢说能完全解了他的毒，但是至少可以缓解痛苦，也不必再服用钩吻这样的毒物来压制。

顾渊在那山中耽搁了几天，本来脚程落后他们许多，之所以这么快赶来，只因为他那日在歇脚之处，听到的一段谈话。

那是几个镖师打扮的人，喝了点酒，开始讲起近日来江湖上的大事。

“听说过玄黄令没有？”

“这谁不知道，前朝宝物什么的……不是下落不明么，咋了？”

那人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实际上邻座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玄黄令重现江湖了！据说楚家近日派出了一支队伍，就是为了押送宝物的。”

“何处听到的消息？”

说话那人闻声抬头，就见问话的是个身材高大，五官凌厉的黑衣人，一双眼睛亮得叫人脊背发凉。

他有些不满顾渊的语气，刚要起身，忽然本身边人按住了肩膀，不由拧眉向旁边看去，却见同伴脸色苍白，视线从顾渊腰间滑向他的脸，起身向一抱拳，赔笑道：“朋友可是姓顾？”

顾渊还是那句话：“你们在何处听到的消息？”

那人迟疑片刻，道：“这消息在江湖上传遍了，少有人不知的。”

顾渊寒声道：“什么时候传开的？”

那几个镖师对视一眼，他们也注意到了那柄色泽奇特的刀，心中隐约猜到了他是谁，却没人敢说出那个名字，只能老实答道：“就这两日的事。”

顾渊二话不说，出门选了匹马便骑上，飞奔而去。

“诶！诶那是我的马！”客栈中有人追出来，喊声未绝，便听“嗖”的一声，一物擦着脸颊飞过去，钉在身后门框上，他取下一看，竟是张银票，那面额足以买两匹好马了，看看左右无人，赶紧揣进怀里。

顾渊听到那些人的谈话便知不好——江湖上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玄黄令，之前左小天便是因这个才对楚家堡的人下手，他恼恨自己为何没早点留意到这个隐患。

现在这消息无论真假，都已在江湖上传开，虽然楚家堡名声在外，但总会有人甘愿冒险一试。

温书青是和楚家堡的人一起走的。

顾渊三日里只休息了两个时辰，连换五匹马，直到第四日才追上楚鹏等人的队伍。

然而队伍的足迹到此断了，并没有顺大路继续走，而是改道去了另一边，他正要顺足迹追寻，却留意到那山坡之上仿佛有人影一闪。

顾渊犹豫片刻，撇下足迹去向不管，奔着那人影动处而去，这才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温书青。

面对温书青的询问，他隐去了这一段不说，只用寥寥数语带过。温书青虽心有疑惑，但也不好一直追问，此刻他最担心的是那小店中的几个护卫。

“顾兄，那几个楚家堡的护卫也中了毒，若是再遇到歹人，全无还手之力，我要先去看看他们的情况，”他迟疑了一下：“你——”

顾渊面无表情，静了静，道：“我与你一起去。”

不幸之中的万幸，楚鹏等人还好好地躺在那里，只是不能行动，此刻神志倒仿佛清醒了一些——五毒婆婆用的并非是见血封喉之毒，而是在他们身上试验自己的新药，那药效重在扰乱人的心智，令人看见无数幻想，与之搏杀，最终或死于同伴之手，或力竭而亡。

药虽诡谲歹毒，但过了一夜，倒是褪去了效力。

楚鹏听到有人前来的动静，本以为要死在此处，但抬头望去，却发现是温书青和那姓顾的出现在眼前。

温书青知道楚鹏必定有很多问题，但目前要紧的是为这些人接上四肢关节，因时间拖了太久，还需要以重手法为他们推拿活血，只怕这些人一时半刻都不能恢复行动能力。

他与顾渊花了些时间，才安顿好地上的伤者，十八个护卫，死了五人，重伤三人，其余或多或少都受了轻伤。

按理来说本该让伤者休息一下再上路，但听到顾渊带来的消息，众人便知道一刻也不能耽搁了——谁知道下一刻又会有什么人冒出来想抢那不存在的玄黄令？

所幸此处离楚家堡已经不远。

温书青当着楚家这些护卫的面，对顾渊道：“此次若不是有顾兄出手相助，温某早已做鬼了。顾兄，请上受我一拜。”

言罢，一躬扫地。

顾渊一皱眉，正要闪开，忽然看见他对自己眨了眨眼睛。

哦。

温书青直起身来，咳了两声，看向楚鹏。

那意思很明白：还不过来谢谢顾公子？

楚鹏虽不想与顾渊扯上关系，但此刻也不得不客气一下，他忍着四肢不适，上前一抱拳，道：“顾公子救了我等的性命，楚鹏感恩不尽，此处离楚家堡不远，若公子愿意——”

顾渊：“我愿意。”

楚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