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飞蓬有九成把握能得手,上一个如此近距离接他这招的人,是名震湘江的‘剔骨刀’林客伤,两个照面下来,这位剔骨刀就被柳飞蓬的双钩给剔了骨头。
何况那一战,林客伤还是与柳飞蓬正面对决,而今他对顾渊暗下毒手,更没有失手的道理。
不过么,这世上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本就不讲道理的。
那钩明明已触到了他的脖子。
顾渊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头一动,柳飞蓬这一钩就挥空了。
柳飞蓬不敢相信居然会这么巧!
他右手挥空,左手马上补上,速度之快,好像他本就是要出左手钩一样。
可是这一勾又挥空——顾渊已经由背对柳飞蓬,变为面对着他。
这黑衣青年还在揉着鼻子,仿佛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抱歉,我对人渣有点过敏,你能离我远点吗?”
他说这话时,身旁黑暗之中,忽然发出两道厉叱,左右各有一人持剑袭来。
顾渊看也不看,反而曲指抓向柳飞蓬面门!
柳飞蓬两钩落空,突然与他打了照面,还不及反应顾渊话中的意思,就见迎面一爪抓来,慌忙架起双钩护住头脸。
然而他没等到攻击落下,耳边却先听到嗤嗤两声,紧接着是惨叫——两个持剑人的惨叫。
柳飞蓬闻声惊觉不妙,撤手一看,就见那二人的剑不知为何,竟插在彼此身上,一个肩部受伤,另一个更惨,一剑贯穿胸腹。
他这才明白过来——方才顾渊的攻势,本就不是冲着他来的。
不过他明白的太迟了点,而且又犯了一个大错。
他不该把手放下来。
柳飞蓬只见到顾渊对他笑了一下,然后出手一拳——也不是什么绝学,只是平平无奇的一记直拳,没有别的优点,就是快——狠——准!
砰!
血花四溅,人倒飞出去。
孙叔齐趁乱翻滚,跃起,飞快隐入黑暗中。
已有数十人从林中跃出,杀气腾腾围住了顾渊。
柳飞蓬挣扎着爬起,捂着窜血的口鼻,看了顾渊半晌,忽然大笑——由于伤口的痛苦,这笑声中又夹杂了些许呻.吟,公猪嗥叫般难听。
其实柳飞蓬本来也称得上相貌堂堂,可是任谁被人一拳打扁了鼻子,笑起来都不会多好看的,何况还挂了一脸未干的血。
身旁的人不忍卒睹地移开视线。
笑声忽然一收,柳飞蓬喝道:“姓顾的,我知你为何在此逗留!”
顾渊看他真是辣眼睛,随口应了句:“哦?”
柳飞蓬目光中闪着一种了然的,狼一样狡诈的光,哼道:“温书青带你混入楚家堡,搅扰了楚堡主的订婚宴,现在你不走,只等着他来,好一道逃走,是也不是?”
一旁的江湖人中,有些来得晚,不清楚温、顾二人竟有牵连,闻言不由震惊。
顾渊本漫不经心的态度,随着这番话倏然一转,目中陡现杀意。
可他面上不显,只是看着柳飞蓬,忽然似有些失落地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与柳大侠相恋已久,在此等着正是为了和柳大侠你私奔。”
“噗……咳咳……”
一旁有几个人没忍住,佯装清嗓子。
柳飞蓬花了点时间反应过来,倏而脸肌突突乱颤,那表情仿佛一只狮子被人捅了菊花般精彩:“你……你—放-屁!”
顾渊笑了笑,道:“阁下先放的。”
真是一派的彬彬有礼。
是可忍,孰不可忍?
柳飞蓬不想,也不能再忍——话音一落,他就虎吼一声跃起,护手双钩快如闪电,钩似飞轮,以撩、崩之法,正面攻向顾渊。
他这一击声势极大,极张扬——这也是一种掩护,因为同时间出手的不止他一个人,至少还有七人!
顾渊不知何时,已改变了站姿,他刀交右手,高擎于耳边,以左手辅助右腕,右足点趾,力沉于左腿。
他周身的气息已不再像是一个人,而更接近于猛虎,狮子样的凶兽。
刀锋,剑刃,钩影,交织出天罗地网般的杀机!
血战一触即发!
林中另一个角落。
钱世康提剑前冲之际,周十二的峨眉刺已递到温书青眼前,而郑永的双剑蓄势待发,他不抢攻,只给两位师兄掠阵,等待时机——若师兄们得手最好,若温书青能避过二人的袭击,躲闪之际也一定会有破绽,郑永就是要抓这个破绽!
他们三个虽不是血缘兄弟,却一同经历了大小战役二十七场,彼此间的默契早无需言语传递,而是成了一种习惯,本能。
温书青的气息很沉静。
他沉静得像一棵树——就和周遭的每一棵柏树一样,似也经历了百年的风吹雨打,和这片森林已融为一体。
直到周十二人到跟前,他才出手——速度太快——周十二什么也没看清,只听见一声清吟——仿佛那柄叫‘寒江’的刀有生命似的,在它的主人挥动它时,除了在空中留下一道潋滟的蓝,还轻轻地唱了一声——
响声未绝,郑永就看见周十二的两只分水峨眉刺忽然投向钱世康!
他不解,惊怒!
钱世康更加措手不及——莫非十二临阵反水?
周十二有苦难言,他也没时间,没机会言——他自己也糊涂了——明明是刺向温书青的兵器,怎么就突然脱手袭向自己人了?
钱世康只来得及怒喝一声:“你——!”就不得不先招架这来自同门的‘暗算’。
他将长剑一横,想挡住峨眉刺的来势,将其打掉就是——可却不能做到!
当、当两声前后响起。
第一声响时,钱世康挡住了。
挡的确是挡住了,可有一股巨力从峨眉刺上传来,好像这不是凌空飞来的兵刃,而是它的主人仍握着它,并且绵绵不断地施力!
钱世康不防备,叫这劲力一冲,打破了他原本积蓄整劲的内力,不及反应,又是‘当’的一声,这下子连人带剑被击得倒射出去,扑地摔倒。
是一刹那间发生的事,钱世康倒下时,周十二前冲之势未止,他空着手冲到温书青面前,手掌犹自保持握兵刃的形态,人已怔住了。
这一怔的时间,温书青若要杀他,够他死十九个来回了。
郑永持着双剑,虽未加入战局,但已开始喘息,满头满脸的冷汗唰地沁出,眼神不禁游移着飘向两个师兄。
——还打吗?
昆仑的弟子当然也不是烂大街的白菜,而今却连对手半招都接不住。
三人仿佛这时才想起来,眼前这个青年,当年在武林中可是一枝独秀的存在。
温书青十五岁甫一出世,连败四大门派三十二名青年高手,自此名震江湖,得逍遥派掌门亲题“独占鳌头”四字抬上缥缈峰——又岂是浪得虚名之徒!
当年温书青在江湖年轻一辈中,名头之劲,甚至隐压楚玉楼一头。
可惜天妒英才,后来重伤中毒,才销声匿迹了许久。
江湖上总是不缺新人,时日一久,温书青当年煊赫的声誉也就弱化了——人们对他最后的印象,不过是一个黯然隐退养伤的俊才罢了。
幸好,实力这个东西,从来不是靠舌头传的,钱世康三人终于体味到这一点。
这还有得打么?
温书青指尖蓝光一闪而逝,隐没入袖。他抬头望了眼漆黑不见天日的上空,不知为何心中有些烦躁。
这林子为何这么大,顾渊究竟在哪?
顾渊低沉地喘息着。
围攻他的八人,已被他杀了三个,但他肩胛挨了一刀,腰上中了一记暗器。
好在那暗器没有淬毒。
战场已从方才那一片密集的林地,转移到更靠近林子外围的一块较空旷的地上。
黑暗中,顾渊像一头陷入埋伏的黑豹,要撕碎周身这群留着涎水围攻他的鬣狗。
温书青那一战打得很快,很静。
顾渊这边不同,他战得凶险,刚猛。
雨声静了片刻,忽然又大起来,下得极闹,躁动,连看似挤得密不透风的树冠,也不能再阻挡雨的侵入。
雨声中夹杂着凄惨的呼号——那是人临死前的哀叫。
——第五个了!
顾渊心中默默计算着周围的人数,腰身一拧,闪过一剑,抬手,血星飞溅,又是一声惨叫响起。
猝然,他长啸一声,冲天跃起,脚腕已添了一道血口!
有人埋伏在地底!
七齿钉耙自地下偷袭得手,擎住它的人也欲破土而出。
落地时却已身首异处。
柏树的清香已被冲淡,取而代之的是血腥气大盛。
在场的人并未全部一拥而上,有些人是不屑于以多打少的,他们散布四周,观战,越看越是心惊——虽多少都听过顾渊杀神之名,但亲眼见到其战斗,还是令人惊骇。
有几个——如玄武堂少主鲁伯庸,江南霹雳手沈殿芳等,他们看得战意大炽,手痒心活,渴望能与这样的对手一战;有一些则刚好相反,叫这杀气骇得肝胆皆颤,趁着无人注意时,缓缓没入林中去了。
峨眉双秀在柳飞蓬被人一拳打退之际,便不再观战,欧阳颖对师妹密语道:“此处人数虽众,未必降得住他,你我兵分两路,速去求援!”
管小佟未应声,因她心中有些迟疑——她倒不认识顾渊,可那日在厅中,因冯秋生一场大闹得知,这是温公子的朋友。
‘若叫来支援,导致这人出了事,温公子会怎么想……’
欧阳颖秀眉微蹙,从她这一瞬犹豫里猜到了缘由。
数年前温书青随师访峨眉,因缘际会之下,救了管小佟一次。自那以后,这丫头就对那温柔公子念念不忘,可……
这世上有缘的男女多了,有缘,未必就有份。
欧阳颖不由心中轻叹,又扫了一眼战局,飞快而清晰地道:“此人杀戮越重,事情越没有转圜余地,不如早些来人阻止他,或还有他一条生路!”
管小佟咬着下唇,轻轻“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节日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