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填词的主题和方向以后，云影反而迟迟无法下笔，这件事就搁置到了晚上。

写过作文的人都知道，写一篇切题的作文并不难，难的是怎么让观点具有思辨性。

临走前，她看了一眼躺在桌肚最上边、拿来填词的本子。

考虑一瞬后，她将其放进包里。

推开教室门，寒风就席卷了云影全身，她不由将外面那身黑色运动外套拢得更紧了些。

看起来和附中的校服外套很相似，只不过黑色的部分更多，更加宽大，几乎把将她个人都送进夜色里，两片墨色溶解到了一块儿。

云影偶尔会想起入秋以前的月色。

这段时间，韩天光的出没次数就和猫一样直线下降，云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关系，但她直觉他并不是这样懒惰的人。

她路过广场，今天的夜晚依旧寂静无声。

云影习惯性走过这条喧闹但无声的广场，烟熏火燎的热气包裹刀子般的冷风，仿佛只要从此处路过就会沾染一身孜然味儿。

天冷下来以后反倒比以往热闹一些。

前面是小区大门。

刚一跨步进去，云影就听到一声微弱的猫叫。

云影几乎是立即看向草丛的方向。

她对这声猫叫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又是久违，又是令人怀念。

——是空腹。

云影走到那处离停车场不远的草丛，声音是从那处发出的。

“空腹——”

云影轻轻唤道。

果不其然，她再次听到那声猫叫。

很急促，也很高昂，却比以往更加嘶哑。

云影不知道是空腹又成长了一些才变成这样，还是它过于急切用嗓过度。

这一次她更确定了声音传来的具体方位。

云影踱步走近草丛。

“喵！”

空腹一瘸一拐地跳到云影面前。

云影刚将背包背到身前，空腹便走到了云影的前面，留一个一瘸一拐的背影。

见她还愣在原地，空腹又转身重新冲着云影“喵喵”叫，云影意识到

空腹将云影带到了以往喂它的矮墙附近，现在的矮墙是三只小猫的天下。

云影远远就看见一双荧光黄的跑鞋，很扎眼。

——那名养着边牧的青年站在那里。

他身边多了一个笼子，里面放着拆开的罐头。

小推正在草丛边，重心聚集在后方，一副防备姿态，它的绿眸竖起，警惕地和青年对峙。

云影顿住脚步。

很显然，青年开始抓猫了。

她知道此时正确的做法是无视空腹时求助，默默走开或旁观，再多管闲事一点，就会去帮忙。

云影想瞥一眼空腹，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草丛和水泥地，空腹将她带到了此处便又消失不见了。

又没来得及吃饭，云影想。

保不齐空腹仍躲在哪里旁观着一切。

关心空腹的功夫，小推尾巴的毛已经彻底炸开，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对青年发动攻击。

它先是朝着哈了一口气，紧接着发出一声狼一样的低吟：

“嗷呜——”

青年知道，小推意识到了他的目的，这就有点不好办了，眼前这只猫极有可能认识笼子。

他往侧边挪了几步，和小推周旋。

小推前爪往前挪了一步，但仍保持着蓄势待发的样子。

“云同学。”青年做了个招手的手势，他声音不大，“过来一下。”

“我？”云影指着自己。

“对。”他确认。

云影下意识后退半步。

她明白青年这是想通过云影把小推骗出来。

很显然小推多半已经找到了领养人，是一件好事。

云影深吸一口气。

最终，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云影向着小推的方向走去。

她的左手紧紧握成拳。

她知道，自己在发抖。

青年松了一口气，他刚才看出了云影的抗拒，如果她拒绝自己就要废很大劲。

好在眼前的是个明白人。

云影蹲下，看着小推。

“喵。”

小推朝着云影叫出一声短促的猫叫，随即又满是警惕地死死盯着青年，不让他接近半步。

“喵——嗷——”它朝青年低吼，作势将它喝退。

这次，青年识趣地退到一旁，放云影独自把小推骗出来，留下一句提醒：“笼子在你后面。”

“......”

云影却再次犹豫。

小推最后肯定会到青年手上吧。

他会是个靠谱的送养人吗？将小推送出去以后，他会定期回访吗？会监督领养人封窗吗？

青年家养狗，据紫薯饭阿姨所说，他也会时不时喂猫，多半是个关心它们、又极其靠谱的人，不然也不会急着给小猫们找领养。

青年也看出了她的犹疑，在此时出声催促：“把它叫出来。”

云影心一横，她作势退了半步，唤道：“小推。”

“喵。”

小推软软应了一声。

云影继续后退，接近笼子边。

叮——

云影背包的挂链敲击到笼子边缘，发出一声脆响。

霎时间，小推瞳孔紧缩，如临大敌般跳开。

它闪回草丛附近，比以往离得还要远。

“小推！”

云影跟了过去。

小推见云影的靠近，退得更远了些，如果它愿意的话，可以一个闪身进入草丛深处，但它并没有，只是沿着草丛边缘走。

它和云影保持着一定距离，却又不会完全离开。

直到远离了那个笼子，小推才停下。

云影也跟着停下。

“喵——”

小推的叫声很轻。

云影再次蹲下，这一次小推没有躲。

猫很难有表情，又或者说，人类判断猫的情绪，基本不会通过表情判断。

云影只在各种表情包和梗图里见过猫的表情，而那也是有人尽皆知的梗作为支撑的。

明明她看过科普：猫是不会哭的。只有眼疾和刺激才会让猫落泪。

可云影分明看见——小推在哭。

碧绿的瞳孔里有水光闪烁。

理性驱使着云影，她告诉自己小推这是受到了笼子的刺激才落了泪，假使它真的被捕，极有可能会更加应激。

但她是个语文很好的人类，免不了下意识地将其拟人化。

最后，云影听见自己说：“……我不抓你。”

她站起身，看到青年跟着过来。

小推再一次陷入蓄势待发的警觉当中。

云影边往青年的方向靠近边说：“它不跟我走，我疫苗过期了，不能硬抓。”

她以一种不易察觉的方式阻止青年靠近小推。

小推很聪明，趁着这段时间欠身进了草丛。

“......”

青年看穿了云影的伎俩。

云影自然也没想过家以掩饰，只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

她说：“猫害怕那个笼子，强行抓它，可能会应激，也有可能会得猫瘟。”

“行，我知道了。”那青年点头应下来，对此不做任何评价。

看样子，青年今天不会再采取行动了。

云影看着青年的背影，他提着笼子离开，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抓小推。

也不知道明天她会不会再见到小推。

——小推意识到了云影和青年是一伙人，今天它赏了个脸，明天就不一定了，也许往后它一见云影，就会躲得远远的。

云影垂下眸子，若有所思。

她得想个办法，和小推道歉。

第二天，云影出现在十班门口。

云影在十班门口张望一眼，下课时分，比一班还热闹。

韩天光趴在飞机位上，只能看见一个后脑勺，偏长的头发在领口处蜷起，脖颈处的线条清晰可见。

云影隐隐想起第一次帮何老师递假条的时候，那个座位上还是一片荒原，桌上堆了厚厚一沓卷子。

现在他的桌上倒是看不见任何卷子的痕迹，只剩个人孤零零在那儿。

云影在窃窃私语和熙熙攘攘的夹缝中走进了十班。

她敲了敲韩天光的桌子，她手上带着一阵风，韩天光的头发动了动。

没反应。

云影顺势撑着他的桌子，低头思索——她在考虑要不要去推他的肩把他叫醒。

就在此时，韩天光忽然抬头，猛然攥住云影的手腕。

四目相对。

云影的手腕生疼：“......你在干嘛？”

韩天光讪讪放下手，他哑然：“......没有，抱歉。”

随即他问：“有什么事吗？”

云影没有计较，她问：“晚上有空吗？”

“我靠！”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云影和韩天光同时转身，去看声音的来源。

那人正好是云影上次来十班见到的人，此时此刻，他正慌忙地捂紧着嘴，眼睛圆睁着，满脸写着错愕。

“没、没事。”那人讪笑道，“你们继续，继续哈。”

他几乎是立刻捕捉到了关键词——晚上、有空！

这也太刺激了吧！！！

“......”云影无语。

这反应过于明显，她在林桔桔身上看到过一样的神态。

她淡定转身：“喂猫，去不去？”

“去。”韩天光下意识回答。

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云影就出了教室，她不由得走快了两步。

韩天光目送云影出了教室门，默了两秒再度趴下，只不过怎么也睡不着了。

就在云影走了以后，身后的窃窃私语和咯咯笑的声音不断堆叠，他懒得理会，便继续装睡。

转眼就到了晚上。

云影边走边说：“......总之，我也不确定等下小推还会不会理我，也不知道等下能不能看到小猫，毕竟这几天晚上风很大，猫都躲起来了。”

前面就是矮墙，云影顿住。

还有一小段的距离，隐约能看到四道绿光。

“喵——”

两只小猫同时窜了出来，小推翘着尾巴跑到了云影脚边，蝴蝶则跑到韩天光脚边。

真是长出息了，蝴蝶还直接扒着韩天光的裤腿跳了起来。

小推这幅不计前嫌的样子，让云影莫名想到了空腹。

又是让人欣慰又是让人不放心的。

两只猫护送着两人到了墙边上，云影倒出猫粮。

乖乖也从草丛里探出了脑袋，三只小猫一只都没少，和云影的距离似乎也一点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