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天光看着云影。

云影也看着韩天光。

她知道，他的眼神就好像是在怀疑她说话的真实性。

偏偏云影还无从反驳，就连她自己也很无语。

——只见猫粮一倒，三只小猫就地啃起了猫粮，没有任何防备之姿。

韩天光欲言又止，如果不是云影刚才在路上说了昨天发生的一切，并让他等下帮忙把小推叫出来方便云影重新和它建立信任，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这样一段插曲。

尽管如此，云影还是蹲下，以一种又轻又缓的语气和小推道歉，她很认真，和平时懒洋洋又敷衍的语调完全不同。

她戳戳小推黑白相间的斜刘海小脑袋，它并没有躲，也没有回应，而是推土机似的大口啃着猫粮，发出咯嘣咯嘣的脆响。

云影平时话很少，只有在需要她很严肃地阐释观点时才会说很多话，除此之外就是面对与猫相关的话题，或者像这样——直接与猫对话的时候。

有意思的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无法在某些时刻完全理解云影的话，有时候她的话题很跳跃，有时候又对牛角尖特别较真。

有时候，人还比不上猫，至少猫能看穿一切，分辨出哪些人带着真正的好意。

韩天光在她身后发出一声轻笑。

很不巧，这声轻笑被云影捕捉到，她斜了韩天光一眼，随机又转回去，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小推身上。

韩天光：……

刚刚他那一声偷笑，完全没有要吸引云影注意的意思，只不过现在云影没有任何反应，他反而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韩天光抿唇。

这一局小推赢很大。

彼时的韩天光还不知道，一场他和小推之间的拉锯战，就此拉开序幕。

*

第二场PK紧随其后，就在不久以后的周四晚上。

韩天光通宵数日完成了久违的商单，甲方很满意地结了款。

拿到钱以后，韩天光如同以前一样立刻买了进口的猫粮，给小猫吃顿好的。

这天夜里他拎着猫粮，没再拿别的东西。

云影注意到他手里拎着的东西——看起来数量很多，但总觉得缺少点什么。

她随口道：“很久没见你带吉他了。”

“接了几个商单，还没解禁。”韩天光简短道。

何止是没解禁，有些单子，他连署名权都没有，更别提能用自己的账号发表，但对他而言，这些买断的单子报酬确实很好，可以解决很多燃眉之急。

“哦......”云影点点头，原来这段时间都在忙写商单作曲上，她是个外行，但知道能接到商单，肯定是有两把刷子。

她忽然想起来云妈曾经有说过他前途不可限量。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如此。他可不像自己，除了做题什么也不会，那些所谓的才华和灵气也在每一个循环往复的夙兴夜寐里消磨殆尽，到现在，填个不着调的歌词都迟迟不敢落笔。

云影无言，一下一下地摸着小推。

小推不知道被按下了那个开关，直接一个侧身瘫倒在地，白肚皮朝上，毫不设防的样子，爪子在空中虚虚地挥了挥，云影能看到粉色的猫爪肉垫。

“...！”云影倒吸一口气。

云影闭上眼睛，孤注一掷搬想：

被抓就被抓，能rua到小猫肚，值了！

她试探性地伸出手。

没想到小推猫德满分，并没有任何不悦的意思，反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自从空腹把它们撂在这里以后，小推很久没有这么亲人过了。

——还是在出了那样的事情以后。

“傻猫。”云影轻声道，语气暗含笑意。

“......”韩天光默默打量着云影周身散发出来暖融融的气场，简直判若两人。

他无言叹了口气。

忽然，他感到脚边一热——

蝴蝶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停在了在他的裤脚边，又用尾巴来回轻轻勾住了韩天光的裤脚。

韩天光眸光一闪。

背后有着蝴蝶花纹的橘白色小猫，黑色的眼睛，粉色鼻子特别醒目，仿佛将他带回了那个荒凉的小镇、残破的校舍。校舍里唯一的老师收养了好几只流浪猫，其中野性最大的就是蝴蝶，它也是何老师最喜欢的那只猫。

鬼使神差地，韩天光弯下腰，摸了摸眼前这只蝴蝶的脑袋。

纵使他不相信猫有九条命，这依然是个妙不可言的巧合，小橘白背后的蝴蝶花纹随着它转圈的动作一动一动，就好像在扑扇着翅膀一样。

几只小猫吃饱喝足，时间不早，云影准备上楼。

她站起身，瞥见韩天光和蝴蝶相处得不错，他手上拿着一支营养膏，正给它加餐。

“我回去了。”云影说。

“好。”韩天光举起营养膏示意了一下，蝴蝶见状像是看见逗猫棒，挥着爪子就立了起来，韩天光见状立刻又将手放低了些。

他说：“我晚点，等喂完它再走。”

云影饶有兴致地眨眨眼，以往都是韩天光先走，这次先离开的人居然变成了自己。

即便如此她也没多做停留，她没忘记，上午还有事情没完成：“好，那晚安。”

几乎是刚一转身，准备先走。

裤腿边上就贴上来一只碰瓷的小家伙——

“小推？！”

“喵——”

小推应了声。

“我要走了。”云影竖起一根手指，很认真地告诉它。

夜间猫咪的瞳孔会变得很大，小推原本就看上去不太聪明的脸就看起来更加清澈愚蠢。

真是奇怪，明明她知道她说的话猫听不懂，猫的意思她也不懂，可她还是会和猫说一遍又一遍的话。

小推仍然粘着云影不走，云影走一步，它走一步。

不仅要贴着云影的裤腿走，还要抢先一步，走到云影的前面躺倒，肚皮朝上。

“......”云影打量着小推。

再往前就是小区的公共设施聚集处和垃圾堆放处，那里无论几点，都会聚集着很多人。

流浪猫到了那里并不安全，也不是所有晚上锻炼、倒垃圾的人都喜欢猫。

再往前走就不合适了。

云影停在此处，她仍试图和小推讲道理。

“......”

她抬眼，猝不及防和韩天光对上视线。

他手里半拎半抱着一只橘白相间、黑眼珠的猫。

很显然，这就是小推的孪生兄弟——蝴蝶。

小推看到韩天光手里的蝴蝶，仿佛着了魔一样，开始扑腾起云影的裤腿。

就好像在说——它有的，凭什么我没有！！！

云影：“......好巧。”

居然还能碰上。

韩天光答非所问：“它非要跟着我，不肯走。”

“好巧。”

梅开二度，云影摇摇头，忍不住再次感叹。

韩天光也看出来了，他问：“......你也一样？”

他看看云影裤腿边扑腾的小推，又看看云影，眼神说明了一切。

“嗯。”云影点头。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云影有些犹疑。

“它想跟你回去。”韩天光道。

不需要他说，显而易见。

云影反问：“所以呢？你这是要把蝴蝶带走？”

也无需她提，明知故问。

她问：“你家里有人，有闲工夫可以照顾它？”

“没有，我一个人住。”韩天光轻描淡写道。

甚至，就在两个月以前，他还在担心房租问题，更别提养猫。

就连现在，也只是有所好转，靠着一场比赛得来的流量并不能续航太久，一直接甲方的单子便无法做原创产出续航，两者难以平衡，而复赛又要等到过年前，总而言之，情况依旧很紧张。

“那平时怎么办，就放它一个猫关在那里？”

没有草丛，很难晒到太阳，也没人陪。

云影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养猫是重大的决定，如果抱着“养就养了”的心态去随意领养，很容易造成遗弃，这是流浪猫泛滥的开端。

养猫不仅要保证它的一口饭吃，也要付出时间和精力。

这也是为什么自己迟迟不能迈出那一步。

正如她对待自己压抑了两年多的本性和真正喜爱的事物一样。

“很多人说，猫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你看不到它们的时候，多半是在睡觉，它们只要有一个纸箱，就能够玩一天，很容易满足。”

“嗯。”云影低低应着。

他说的这些，云影都知道。

“事实上，它最需要的是一口饭、一个可以避雨的场所，还有......”

“一个家。”韩天光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哑。

猫只需要拥有一个纸箱就可以玩一天，它不会嫌弃家有多小、人有多忙。

云影低着头，刘海掩住半张脸，韩天光只能看到她蓬松而略显凌乱的发顶。

云影抿唇，某种程度上，她确实被韩天光说动了。

“......”她嘴唇微微翕动，张了张口却最终什么都没说，看向依旧在她裤腿边的小推，它的尾巴尖正轻轻勾着云影的小腿。

云影叹了口气，左右无法做出决定。

她嘴角流露出自嘲般的笑意：“有人这么说过，他说我不配养猫。”

“我既没有独立，也没有空闲和精力去照顾它，这里并不是我的家，只是一个住所而已。”

起初，云影只把这里看做一个可以给自己提供容身之处，比纸箱坚固一点的、箱子而已，这也是为什么她从不收拾，那些纸箱就这么横七竖八地乱在地上。

现在有什么地方隐隐变了，但变化太微妙、太渐进。

以至于她不曾察觉。

“很显然，那个人没有说错，我就是个‘付不起责任’的人。”

云影向韩天光走了两步，几乎快要脚尖贴着脚尖。

她抬眼看向他：“......不是吗？”

韩天光呼吸一窒。

他分明在她眼睛里看到了不曾见过的神色。

依旧漆黑地如深潭，又是如此脆弱。

像初冬冻结的冰面。

星城的冬天不下雪，他只能从云影的眼睛里看到久违的湖面。

他沉默许久，这件事上，他无法给出建议，每个人情况不同，他没有资格譬喻。

云影见韩天光一脸不置可否。

果然。

她勾起唇角，心下反而释然。

最后，韩天光说：“对我来说，猫是家人，不是宠物。”

云影看着他，她也是一样的。

“所以，它们是独立的个体，你要不听听它们是怎么选的？”

“......”

她明知道事情不是这个逻辑。

放任小推继续流浪，在某一天突然发.情，最后不知所踪。

还是让小推跟着自己回家。

她无法做出选择。

因为哪一个都不是最优解。

事实上一只猫哪来选择的能力？

它仅仅只是不想跟着青年走，想跟云影走。

以人的视角来看，小推的眼光还是太差了。

云影心一横，深吸一口气，随即加快脚步往自己的单元楼走去，前方的灯火通明起来，一般而言，流浪猫不会走到那一处。

心里有声音在催促：

快点跟上来，快点。

她瞳孔紧缩，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显然小推的心也横，它似乎铁了心要和云影一起走，就这样紧紧跟着她。

如云影所想，也如云影本愿——小推做出了它的选择。

很突然。

非常突然。

就在前天，小推怎么也不愿意进笼子被收编，找一户封了窗、经济独立的好人家，今天竟自己跟到了云影的住处，找了这么一个半吊子、负不起责任的人。

砰——

门被关上。

屋里黑灯瞎火的，云影看到小推亮起灯泡似的双眼，这才后知后觉一桩既定的事实。

此刻她脑海里的字幕醒目突出，五颜六色宛如理发店门口般闪烁、再循环，耳边似有敲锣打鼓，现实中有若有似无的猫叫声萦绕耳边，无一不是在昭示着：

——喜报，她有猫了！！！

而就在心里得出这样结论的下一秒，云影立刻抿唇。

只是暂时有猫而已。

云影当然不会做出这么不负责任的举动。

从时间推算，小推即将发.情，如果青年抓不到小推，就会放任流浪猫再一次泛滥，对小区的环境来说，这是极其不好的循环。

既然小推只愿意跟着自己回家，她愿意给小推提供一个落脚点。

当然，她也有昭昭然的私心——想有一只自己的猫。

在给小推找到能够负责的领养人之前，她决定将小推当成自己的猫、自己的家人。

只是一小段时间而已......

云影摸索着玄关上的按钮，啪嗒，客厅亮了起来。

小推没有任何不适应，已经在客厅里东闻闻、西嗅嗅了，它不厌其烦地用脑袋蹭着每个纸箱壁，这是在划地盘。

还真是不客气。

从外面带来的猫注定会携带很多细菌和寄生虫，云影不会放它进房间，现在太晚，如果给它洗澡会折腾到凌晨，显然不够现实。

只可惜今天是周四，不能第二天立刻带着它去驱虫疫苗绝育一条龙。

云影在心里默默惋惜，一旁的小推已经开始在两个纸箱之间跑酷，浑然不知云影正在盘算着什么时候送它个豪华绝育大礼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