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玖翻墙进公主府的第二日一早，苟凌云便上门了。
且她还带来了一只不小的木箱子。春知晓打开一瞧，里头全是各式各样的话本。
据苟凌云自己所言，这是“感恩郡主带信，投其所好”而赠的。春知晓瞧着，却像是某人的私藏被充公了。
她看破不说破，悉数收下。
自此，她那日悄悄备下的梯子也再没用过。
想来苟凌云严厉，陆玖这些日子必然是被约束在陆家族学里读书。
今年秋老虎来得凶横，一到午间日头便毒得厉害。
春知晓懒得出门，待在屋里翻看陆玖的宝贝话本，日子过得闲适。
某日，她偶然间听见身旁有人哼唱：“边鹤飞飞，边雁灰灰。”
春知晓抬头，才发现这曲调是从海芙嘴中发出的。
察觉到她的目光，海芙歌声骤停，羞赧道：“这是近日坊间盛传的歌谣，奴婢一时读书入迷，竟哼唱出来了。”
读书？
春知晓这才看见海芙膝上也摊着本书。
海芙瞥见她打量的神色，合上书，指着封面给她看：“《花草集》，教人如何莳花弄草的。”
春知晓眼中闪过惊讶之色道：“从前倒不见你喜欢过这些。”
过往的海芙事事以春知晓为中心，何曾有过自己的爱好？
海芙腼腆一笑，垂头道：“只是奴婢一点粗浅的愿望罢了。”
这样倒挺好。
无论是欢棋、临刃、海芙，还是其他的宫人奴仆，春知晓从来只当自己与这些人是上下级关系。
她内里是现代人的灵魂，不需要“忠仆”为自己舍生忘死。
欢棋和临刃都有自己的追求，故而春知晓反倒在她们面前适应良好。
唯有海芙，简直是忠诚属性爆表，每每共处一室，春知晓总是不自在。
如今的海芙愿意去做除春知晓以外的事情，看来是上次见过欢棋后想通了。
春知晓总归是乐见其成：“公主府花圃不少，你若瞧上哪块地好，不妨亲自上手试试。”
“奴婢本就是为了府里的花草才寻书来看的……”
正说着，春知晓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晓儿，是吾。”韩明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她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这些日子韩明珍日日都是天不亮就去祠堂，天黑透了才从祠堂里出来。
春知晓看了一眼门外，烈日当空，正是最热的时候。
韩明珍这时来，想必是有急事。
甫一进屋，韩明珍便拉着她坐到里屋。
海芙贯会看人眼色，识趣地退出门外。
韩明珍低声问她：“吾忽然想起，当初你出宫前可有将自己的东西都带齐？”
春知晓不可避免地想起出宫前一晚欢棋和临刃塞给她的那半块“鹤令”。
她一开始也想过随意放着就算了，谁知临刃强硬地再次把这东西塞进她怀里。
她那时还问临刃：“这东西要是真这么贵重，不妨你替我收着？”
临刃武功高强，让临刃保管总比让她自己保管好吧。
可惜临刃皱着眉拒绝：“这是属于您的东西，属下不能拿。”
她无奈将这半块玉放入自己袖口，顺嘴问道：“那要是我弄丢了怎么办。”
她至今记得当时临刃思索片刻后凝重的表情：“您可能会死。”
吓得她当即将那半块玉贴身放在胸口。
春知晓收回思绪，将手伸入自己的衣襟之中道：“小姨说的可是这个……”
韩明珍按住她的手，摇头道：“不必拿出来，你自己知道就好。”
话音刚落，韩明珍一愣：“差点忘了你失忆的事。”
她凑近春知晓耳边低声解释：“这块令牌可以找到皇姐留给你的鹤卫，关键时刻能保你性命，不过皇帝忌惮她们，你要慎用。”
“小姨呢，没有你母亲那样大的本事。”韩明珍说完，从袖口掏出一枚香囊塞到春知晓手心。
“一票难求的戏曲班子今时月过几日要来芃梨，届时你拿着这枚香囊，她们会给你留最好的位子。”
春知晓猝不及防接收韩明珍带来的巨大信息量，一时大脑宕机，只能回复道：“多谢小姨。”
“别谢吾，吾还要先提前谢谢你呢。”韩明珍拍拍她的手背道。
春知晓：？
看见她诧异的神色，韩明珍笑道：“这香囊里有吾一截断发。”
春知晓瞪大双眼。
韩明珍接着道：“吾这辈子应该是再也回不来了。等吾死后，你便将吾的断发埋在皇姐的墓旁，也算吾魂归故土了。”
生死之事向来是沉重的话题。春知晓一时无言，片刻后郑重道：“好。”
韩明珍替春知晓将她的一绺碎发拨到耳后，柔声道：“那小姨走了。”
春知晓轻轻点头，目送韩明珍离开。
不对。
春知晓出声叫住韩明珍：“小姨，你要回喀延得吗？”
“你这孩子。”韩明珍背对着她，语气中满是不舍，“喀延得有急事，吾必须尽快赶回去。”
韩明珍轻叹一声：“吾走了，别送了。”
-
秋老虎来得凶横，去得也快。
天气转凉后，春知晓傍晚总爱出公主府转转。
芃梨倒不像京城。京城里越往外围走，路上的行人衣衫便越粗糙劣质。芃梨的人，既没有穿着奢华锦衣的，也没有衣衫褴褛的，抬眼望去，一水的棉衣，只是色彩各不相同。
春知晓不爱招摇过市，见芃梨民风如此，便只用一根玉簪挽发，免了满头珠翠。
“嘿，郡主！”
春知晓循声抬头，便瞧见陆玖挂在墙头。
春知晓：……
她怎么不知不觉间走到陆府来了。
陆玖颇为熟稔道：“郡主，接住我！”
春知晓脑中尚未思考，身体便率先一步上前将人接住了。
馥郁的桂子香登时撞了她满怀。
春知晓轻轻皱眉：“陆姑娘如此信任我，倘若我不愿接住你该如何是好？”
陆玖从春知晓怀中钻出，杏眼弯弯道：“郡主这不是接住我了嘛。”
春知晓被对方的笑颜晃得一愣，下一秒又听对方道：“郡主，幸好有你。”
“叮！恭喜您增加女主好感度1点。”
系统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春知晓：大意了。
她后退几步，与陆玖保持一丈远的距离。
陆玖今日穿的是一袭碧衣，湖蓝色的腰带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她的头发同样用一截湖蓝色的发带束成了高高的马尾。
配上她那与陆如真一脉相承的小白花容貌，当真是清丽可人。
春知晓上下打量陆玖，比起上次翻公主府的狼狈，这次的陆玖衣上再未沾多少尘土。
她挑眉道：“多日未见，陆姑娘翻墙的本事倒是精进不少。”
提起这事，陆玖柳眉倒竖，忿忿然道：“那当然，你都不知道这些天我经历了什么！”
“陆姑娘仔细说说？”
“我……”陆玖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扭头看看四周，压低声音，“换个地方说，我怕又被抓住了。”
-
盘着头发的大娘干练地给春知晓和陆玖二人各盛上一碗桂花糯米糖藕。
藕汤浓稠，甜藕软糯，热气腾腾飘得半条街都是甜香。
“小姑娘今天带朋友来了啊。”大娘熟稔地和陆玖打招呼。
陆玖嘴比脸更甜：“大娘的手艺这么好，我当然要带朋友来尝尝啦。”
她转过头对春知晓道：“你快尝尝，这个可好吃了，我天天翻墙都要来呢。”
春知晓满脸复杂地看着她：“所以你苦练翻墙技术，就是为了吃糖藕。”
想起自己备下的那把梯子，春知晓忽然觉得自己有毛病。
陆玖看着她的脸色，弱弱道：“郡主愁眉不展，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烦心事？
春知晓偏头思索片刻，忽然想起来什么。
她点头道：“是有一件。”
和前几日韩明珍向她提起的鹤令有关。
韩明珍的描述和当初她在原著小说里看到的内容有出入。
春知晓缓缓凑近陆玖耳边，小声问道：“陆姑娘可听过‘鹤卫’？”
陆玖眉头一跳，偏头看她。
她们二人本就贴得极近，陆玖这一偏头，鼻子险些撞上春知晓的嘴唇。
一时间，两人的呼吸都纠缠在一起。
春知晓唇角一勾，若无其事地又坐了回去。
她柔和地笑着，目光直直地望进陆玖的眼眸里：“陆姑娘可曾听过？”
陆玖半张脸都快埋进碗中，她支支吾吾道：“这，这个，你让我想一下。”
当时在原著小说里看到的是“鹤令”统管“鹤羽军”，但韩明珍却告诉她，能够用“鹤令”号召的名叫“鹤卫”。
起初春知晓察觉到这份矛盾之处也并未在意。她来芃梨就是为了摆烂躺平，什么剧情发展、权力争斗她都懒得理会。
不过——
一想到某人天天翻墙只为了吃糖藕，春知晓难免有些气不过。
某人的桂子香沾了她满身，到头来却只有她自己因这不讲理的香气烦心，天底下怎么能有这样不公平的事？
春知晓盯着陆玖泛红的耳根，莞尔一笑。
一心只有任务的系统大人啊，也请您烦一烦心吧。
-
一碗糖藕吃完，陆玖仍旧愁眉不展。
关于鹤令的事，果然是让她发愁了。
春知晓站起身将两只空碗递给老板娘，顺手将钱付了。
她回身对陆玖道：“天色不早了，陆姑娘，我送送你。”
“不必了。”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的苟凌云忽然出现在陆玖身后，拱手一礼，“郡主。”
陆玖一个激灵，回头心虚地笑道：“凌云姐姐。”
春知晓冷静地打招呼：“凌云姑娘。”
陆玖弱弱抗议道：“让郡主送我一下也没什么。”
苟凌云轻皱眉头，眼神在春知晓和陆玖二人之间穿梭，末了道：“我说的不止是这个。陆玖，你不用回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想不出今天的小剧场，因为：
人上早八哪有不疯的！人上早八哪有不疯的！人上早八哪有不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