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英语这种科目跟语文一样，都是重积累的学科，临考前看再多都无济于事，平时该掌握的知识点都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

我还在思考下午的英语作文可能可以套用的常用词句时，王世忠老师已经在厨房忙活起来了。

“秋素华，中午想吃什么啊？”王世忠看着冰箱，笑嘻嘻地对我说道。

我没想到王世忠老师会邀请我一起吃午饭，出门之前还多带了一个面包来着。

“老师，我都可以的，我不挑食的。”我笑着回答道，王世忠的笑容非常慈祥，极具感染力。

“现在情况特殊，我能做出来的东西有限，那就青椒肉丝吧。”王世忠说道，开始清洗食材。

“老师，有什么我可以帮到您的吗，我也会做饭。”我占用了王世忠的家考试，他却把我像亲儿子一样照顾，这让我很不好意思。我觉得自己如果不尽己所能帮助他一些，根本就说不过去。

“哦，是吗，真好，那江颂月跟你生活在一起，应该很快乐吧，现在会做家务活的男生越来越少了。那你帮我把青椒洗洗干净，然后切一下吧，不要切得太大块就好。”

两人在一起做同一件事，好像真的能促进彼此的交流一样，我心里有很多事，有关于下午英语考试的，关于上午那疯狂超纲的语文考试的，还有担心江颂月的，以及关于王世忠老师的一大堆问题，都想问，但是没有明确的立场去问。

他家看上去为什么就他一个人，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这两个问题，我很想问，但是如果他不主动向我提，那我一定不会问出口。

“秋素华，你有什么心事吗，是不是在担心下午的考试啊？”王世忠一边切着肉，一边说道。

我把手中的青椒仔细地切完之后，回答道：“哈哈哈是啊老师，作为学生，不担心即将到来的考试是不可能的。”

“不，除了这种正常的担心之外，你还有别的心事，你看上去跟平时不太一样，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想问我，或者说生活上又遇到了什么困难？”王世忠打开燃气灶，熟练地倒入了食用油，热着锅。

“不是的，老师你对我真好。”我微微低着头，说道。我觉得王世忠在生活上遇到的困难，或许比我多得多。

“呵呵，我心里顾念的啊，也就你们这群毛头小孩了。”王世忠的这句话，信息量好像很大的样子。

“老师...我们不小了。”我不希望任何人说我幼稚，尤其是年龄比我大的人说我幼稚。由于年龄的客观差异，必然会导致个体的阅历差异，从而造成所谓“成熟”与“幼稚”的差异。可是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不一样的，经历过的事件数量和质量都是不一样的，这根本不能一概而论。

对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我厌恶至极。

“我的意思并不是觉得你们幼稚，每个年龄段都应该有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想法，这很正常，也是成长的必经之路。我作为过来人，不过是活的时间比你们久罢了，能做到的，只是拿自己那快要过时的经验，尽量帮助你们少走弯路罢了。”王世忠坦然地说道，“毕竟，未来还得靠你们。”

“老师，走弯路是成长的必要组成部分吧？”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啊，你们这个年龄段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嘛，这样也好，自己经历一次，记住教训，才能有深刻体会。但是某些弯路会让你们付出惨烈的代价，因为这些代价而欠下的东西，甚至可能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赎。年纪大了，见不得这种事发生。已经发生过一次了，就让那一次，成为最后一次吧。”王世忠说道。

我越发地觉得，老师身上藏着很多伤痕。

“你知道的，我被A高解雇，就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尚且没有在社会中站稳脚跟，就想着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所以，我用了将近三十年的时间，来为自己当时的鲁莽和冲动赎罪。”王世忠说道，“在之后的日子里，我一直告诫自己，要为人低调，不要锋芒毕露，现在的我还没有资格锋芒毕露。”

后来时间久了，王世忠的脾气被消磨殆尽，可是他的初心没有改变，还是希望自己能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但是周围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他不能，因为那样会让他失去C高这最后的落脚之处。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二十多年。在这二十多年来，他只是在尽力做个好老师，尽量学习新的知识点，解答学生们的疑惑，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他见证了很多社会的灰色面，也曾对这个世界失望，他无数次想要放弃，但是，在看到了无数个像我一样，因为这灰色的世界遭受不平等待遇的学生时，他还是选择站了出来。

就是因为，曾经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在经历类似事件的时候，他没有选择站出来，而是以旁观者的身份目送着那个人走向深渊，这是他一辈子的遗憾，让他永远地活在愧疚之中。

事业上的不顺并不意味着爱情路上的不顺。在被A高解雇之后，王世忠顺利地结婚生子，拥有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他希望自己和自己的家庭能安居一隅，平淡地度过这一生，也从小教育自己的儿子王烨，让他学会理解他人，忍让他人，踏实做人。

可是，事实再一次证明了他是错的。锋芒毕露是错，忍气吞声也是错。

王烨上初中的时候，因为表现得过于低调和老实而被同班同学欺凌，说他是软骨头，是个只会学习的书呆子，而那所学校的老师，因为不想惹上麻烦，对这种事爱答不理的。

王世忠惊叹于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话越来越少，学习也越来越差，但什么事都不肯跟他说。一开始，王世忠还是很耐心地跟王烨沟通，但是一点效果也没有。身为教师敏锐的直觉告诉王世忠，他的儿子在学校里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于是打电话给了班主任，想让班主任多多帮助他。

可是，欺凌王烨的人，家里有权优势，老师不敢管，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应付王世忠。

直到王烨跳楼，王世忠才醒了过来，深刻地认识到，自己错误的教育方式，毁了自己儿子的一生。在这件事之后，王世忠的妻子同样变得郁郁寡欢，没过多久就跟王世忠办理了离婚手续，从此不再往来。

“人都是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的，有的时候为我们的错误买单的，并不一定是我们自己，因此很多时候我们还不觉得自己犯了错，社会的毒打就已经落到我们身上了。”王世忠十分淡定地叙述着往事，“我并不介意跟你说这些。它们早已是既定的事实，不会因为我的粉饰而出现任何转变。”

我很像他的儿子，又聪明又老实，不懂得保护自己。江颂月的出现，让我学会了认识周围的环境，让我有了勇气在这片灰色的世界中挣扎，所以王世忠才那么支持我和江颂月在一起，才那么希望我去找他交流。出于私心，他把我当成了王烨的替代品，多加了很多关心和照顾。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觉得很难受，老师的经历十分曲折，但是他看上去一副释然的样子，丝毫不在意，甚至还用他并不那么美好的经历来开导我。

“秋素华，我对你好，不是为了让你报答我。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初衷，我要让这个世界变好，即使只能尽绵薄之力也好。你是很好的孩子，但是你就像当年的王烨一样，还没有能力反抗和自我保护，我不舍得看到你吃比别人多的苦，在别人都在好好学习的年龄，经历那些额外的风雨，因为我知道那有多辛苦。”王世忠将炒好的青椒肉丝倒进了盘子里，“人既不能太过强势，也不能太过老实。这句正确的废话，我用了整整三十年来体会。但是不忘初衷，保持本心，是值得人们花一辈子去体会的事，也是我觉得，值得花一辈子去诠释的一句话。”

我非常沉重地点了点头。

“好了，赶紧吃饭吧，下午还有考试呢，饿着肚子可不好发挥呢。”王世忠说道。

“老师，这顿饭我不能白吃，我得为你做点什么。呃...我可以帮你把今天的家务做掉。”我说道。

“你刚刚不是已经帮我切过青椒了么，这就够了。”王世忠呵呵地笑着说道，“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

我沉默不语，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

“看到你在慢慢成长啊，我就觉得我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教书育人是老师的天职，我不过是在履行我的职责罢了，如果你想要回馈我，等到你毕业工作之后再说吧，现阶段好好学习就是了。”王世忠说道，“C高的学习平台已经容不下你了，你值得拥有一片更广阔的天空，那里才是你最终该去的地方。你要知道，自己永远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谢谢老师。”我再次表达对老师的感谢，我觉得任何言语都不能完整地表达我现在对他的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