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向阳宫,
业安清就爬到寝榻上休息。
生产后的妇人容不得叨扰劳累。
王嬷嬷让宫女们都下去各自做事,自己在门外守候。
屋内只剩下她和孩子。
“阿娘,可有什么发现?”花鼓忍不住问道。
“你外祖母她没有疯!”
花鼓不惊讶,只等着她继续说。
“鼓儿,你记得外祖母给你唱的歌谣吗?”
业安清眼中的欣喜是她入宫以来最发自内心的一次。
“不就是大业每个孩子都会的儿歌吗?有什么特别的吗?”
花鼓不解。
“不,特别的不是这首歌,而是另一首!”
业安清回想片刻笑道:“儿时我老求着母后给我唱的是名为四海游的歌,是一首不大众喜欢的歌曲,因为作曲者冒犯天家受罚,他的歌受株连,在当时一度被禁止传唱,但我因为喜欢这首歌的旋律,老求着你外祖母给我唱,可你外祖母每次都搪塞我,从来没给我唱过四海游,更不让我到外人面前提这首歌!”
太后清楚她最喜欢的是另一首,刚才却唱起普通歌谣,所以是向她们传达消息。
“四海游?”
花鼓没有听过这首儿歌,或许是她出生后这些歌因为没人传唱而真的不再留存。
“阿娘,你还记得这首歌的词曲吗?”
“通天塔啊,通天塔,就在那通天塔……”
业安清一遍遍回忆歌词。
“对,开头是通天塔,鼓儿,通天塔是指宫内祭祀的天塔!”
皇家历代祭祀先祖所设立的祭坛,那里有一座通天塔。
花鼓惊喜:“阿娘,我想玉玺就藏在通天塔那!”
“应该是这样!”
业安清欣慰的摸了摸女儿的头。
不过皇宫现在被业忠品控制,她拿不到玉玺。
好在皇家祭祀的位置一般都没有人会去。
再说通天塔是为每年清明祈平安而开,现在去会引起怀疑。
“这样的情形,我们知道下落就好,藏起来比放在自己身边更安全,清明距离现在还有两月有于,到时再顺理成章的去拿!”
业安清拉着女儿松懈的靠在床头。
母后传达给她的意思业安清领悟了,她传达给母后的意思不知道母后理解没,希望她知道皇兄最后的血脉还活着能够宽心一些。
第二日,业安清只让花鼓去陪伴太后,同样的叶忠品从头守到尾,不漏过任何一个细节,自古以来孩子是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人,他当然不会犯这种愚蠢的事。
第三日,王嬷嬷和两个孩子留在向阳宫内,业安清带着花鼓到福寿宫,今天是最后期限,要再拿不到诏书,叶忠品那狗贼绝对跳墙,因为外面的文武百官就要跳宫墙造反闹事,他们不可能把人全杀,强压不是长久之计。
叶忠品一看到业安清就面露金星,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道:“我的姑奶奶,就等你来!”
一看他这熊样,业安清清楚他是被外面那群舌枪儒士刁难了。
“狗贼,你是体会到文武百官的厉害吧,我皇兄这江山不是你靠抢就能坐稳的!”
业安清放肆大笑走入福寿宫。
叶忠品冷汗直冒,敢怒不敢言,现在他是两面受敌,谁也得罪不起!
这个业安清看起来不足为惧,但本质不近人情,外面那群老顽固看起来好收拾,但牵一发动全身。
他只是一个冷门宗室,有野心和狠心,但没有帝王教术,谋反的时候只想到拿到皇位就有无上权利,但没意识到都城根深蒂固的世家功臣不是他能压得住的!
就算是历代皇帝对他们这种肱骨之臣都是礼让三分,少不了听训斥责。
杀皇室很容易,但杀外面那群人能让他无法超生。
光是这几天他领教到的厉害就够他怀疑半生。
进入殿内,
再一次看到床上躺着的年迈太后,业安清心痛不已。
她的母后,那个大业最优雅慈善的后宫之主,沦落到靠装疯卖傻苟活度日。
这是将一国之母的尊严踩在脚下啊!
“母后,母后,你还认得我吗?”
业安清将泪水埋藏心底,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再次询问。
太后一如既往的忽视其他人,只对着花鼓招手。
“清儿,你又来给母后请安了?你以前可没这么听话,是不是又想出什么鬼点子惹麻烦呢!”
嘴巴上是责怪的语气,脸上还是纵容的宠溺。
“太后的气色明显比前几日好许多,精神状态也恢复不少,虽然还是时而安静时而疯癫,但比起以前,是有好转的意向。”
太医正恭敬的给叶忠品禀告太后情况。
叶忠品听到病情好转,心情开朗道:“李太医,辛苦你了,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是是,这都是下臣该做的!”
李太医低声恭敬回答后识趣的转身退下。
业安清准备好笔墨纸砚后示意花鼓将太后扶到桌前坐下。
“母后,儿臣不孝,是要行谋反之举,还望母后理解!”业安清重重的向太后磕下响头。
“清儿,你这是要做什么?”太后一脸迷茫的向花鼓询问。
“外祖母,我需要您陪我练字,我写一个你帮我在旁边纠正一个可好?”
太后没有意识到花鼓的称谓,只呆呆的看着她笑道:“当然可以,清儿难得让母后陪你写字。”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她的清儿。
其他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影响不到她的注意力。
叶忠品都得感叹一句:“世间万物,唯母子亲情最为可贵。”
“好,那开始吧!”
花鼓执笔,业安清念道:“太后懿旨:大业三十六年二月初十,皇宫叛乱,宗亲凋零……今有东洲关忠都尉之六子业川穆,聪慧过人,得天庇佑,令其过继大统,望其为爱民之明君……”
业安清每说出一个字,心都在流血。
太后跟着花鼓的速度,一个个规正跟写,胸腔在颤抖,手却稳如泰山。
这场仗,她们不能停!
最后一笔落下。
叶忠品兴奋捧起诏书,“我儿是皇帝!我儿是皇帝!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传入福寿宫每个角落,深深刺痛着几人。
“业安清啊,业安清,你是识时务者的,等我儿登上皇位,我会好好感谢你!”
业安清冷笑。
他这是踩在她痛处获利,谈何感谢?
业忠品不计较她那吃人的眼神。
现在最要紧的是让她们都不走漏风声。
“你们都把这福寿宫守好了,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靠近!” 叶忠品向旁边的侍卫命令道。
他要赶着去宣读诏书,在这期间他不会让人有机可乘用太后疯癫做文章。
知道内情的一干人等必须控制。
“殿下,请吧!”
叶忠品礼貌的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让她们先行。
两边的侍卫顺势包围着要送业安清她们出去。
“这时候还不放心?”业安清不屑嘲讽道。
“请吧!公主殿下!”
业忠品再次加重语气。
就在这时,
谁都没有注意另一边的太后继续在纸上奋笔疾书的写下几行字,卷做一圈握在手中。
在他们转身之际一把抓起笔向叶忠品刺去。
“清儿,不许走!”
太后失控大叫道:“你还我的清儿!”
喊叫间伸出另一只手要去拉花鼓的动作。
“保护都尉!”不知谁大叫一声。
落花鼓感觉有东西掉入自己脖颈间的衣物中,混乱间,她不敢去挠。
其他侍卫一拥而上的拔剑而起。
业安清发生事情不对,推开侍卫大声制止。
“都住手!”
都住手!!!”
“都给我……”叶忠品同样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大声吼道,可他话到嘴边的音还没说完。
”噗”的一声轻响,静静地,静静地,倒在血泊中的太后鲜血蔓延。
意外发生得太快,让所有人应接不暇。
“母后!!!”
“外祖母!!!”
两道撕心裂肺的痛喊。
业安清从脚到头的凉意,胸口突然喘不上气,四肢发软的跪到太后身旁,花鼓也失声的痛哭起来。
旁边的人大声的呼叫:“快去叫太医!快去叫太医!”
业安清不知所措的要去止血,手伸在半空又几次拿回。
“母后,母后……”
一声声的呼喊在整个屋内回荡。
没有回应,没有生息。
很快李太医赶到,他诚惶诚恐的探查太后手脉,迅速止血掉气,几经折腾,还是油尽灯枯。
“利刃插到太后心头,正中心脉,是回天乏术啊!”
等到李太医悲痛的出来回复,业安清忍耐许久的痛楚彻底崩溃。
“是谁让你出剑的?”
叶忠品一个大巴掌拍在身边侍卫的脸上。
“保护都尉是我们职责!”
那个侍卫一脸平静的抬头对视上叶忠品的眼睛。
细看是倭奴人,叶忠品一愣,指着他气得跳脚,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是你出的剑?”
业安清迅速抽出旁边人的剑,手起刀落,一剑将那个侍卫的头颅砍下。
就算是这样她也还不解气。
她将剑锋抵到叶忠品的脖颈处,“狗贼,你作何解释!”
她双眼猩红,叶忠品第一次从心底生出的恐惧。
连忙解释道:“不是我的命令!”
见她理智全失。
叶忠品冷汗直冒,慌忙解释: “现在杀太后对我更是无易处,公主殿下你冷静一点!”
业安清目光停留在叶忠品脸上,闭上眼睛冷静一会后再次睁开眼。
前一刻还失控的理智被拉回现实。
“哐当”一声。
业安清将剑丢到地上,眼都不抬的退回殿内。
“都尉,这……”
身旁的人对着脚下倭奴人的尸首面露难色。
叶忠品冷哼。
“一个倭奴罢了,死就死了,我还要去找那人给我个解释呢!”
话吧,就兴冲冲的离开。
寝殿内,
寒风凉如水,窗外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圈涟漪,似叹息似哀伤。
刚刚花鼓将太后塞到她脖颈间的东西给到业安清,她盯着这张纸看了许久,许久……
床上太后全身僵硬冷白。
业安清带着女儿在床前跪了许久。
“害怕吗?”业安清问。
“不害怕,她是阿娘的母后,也是我的外祖母!”花鼓幼小的身躯跪的笔直。
业安清摇头:“阿娘是说的是刚才。”
她是问她刚才的情景有没有吓到她。
花鼓沉默一会,缓缓答道:“阿娘,我是南幽的神女,我不能害怕。”
“是啊,我们不能害怕……”
业安清一声长叹,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自觉抚上那具冰凉躯体的手。
“母后,真要丢下女儿一个人在这都城吗?”
当时那么坚决的冲上去等的就是侍卫拔剑,别人都觉得是太后发疯癫狂,但业安清看见的是母后眼中看向她的愧疚。
这都是母后的计划!
开始装疯卖傻忍辱负重是为了有活下去的机会杀掉叶忠品,可当她知道皇兄血脉还在时就改变想法,将玉玺交给到她手中。
以身赴死是害怕成为业安清的拖累,让叶忠品断掉玉玺的线索,让他这个皇位拿的名不正言不顺,受万人诟病。
业安清紧紧的拽住手中的纸张,母后这是为她怀中的稚子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