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进入理想阁，里面是一条旋转楼梯，直达理想阁的顶端，那里散发出的光芒照亮了楼间纵深。
震撼的是，四周的墙壁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粗细有别，颜色丰富，那是苍南的高中生们五彩斑斓的理想。
好多人的理想聚集在一起，比漫天繁星还要壮观。
感叹间他又想到了那个女生，理想阁的名字寓意“理想”，当理想坠落的时候，它不再美好，所以钟楼被锁住了。
今天才知道里面原来是这样的，有心之人看到会感动的吧，以前的他也会因此动容，但是理想这种东西，谁不想要高一点的，云端的理想就像他一手抟起的薄云，它承受不住理想的沉重，就消散了。
没有人能确保在时光正好的时候可以抟起一片巨大的云，在上面筑起一座天空之城。
他的力量过于绵薄，也许花一辈子时间才会实现理想，干脆都别干了，等待灭亡吧。
每次在思考一件事情时，推导到问题的尽头，答案都会指向最消极的地方，那是令人绝望的绝壁死谷，云波的失落感在身体里跳舞，他暂停了思维奏起的音乐，往理想阁的顶端走去。
七八层的高度爬得人气喘吁吁，他轻手轻脚踏入最顶端的门，楼顶的风吹散身上的热量，远处的城市尽收眼底——原来苍南这座小破城还有这么华丽的一面。
“怎么样？”
不是所有人都会考虑到自己的声音在别人背后突然出现是会吓到人的。
“什么怎么样。”云波的心跳还没平复正常的节奏，又蹦跶了老高。
“苍南的夜景。”何彻说。
“还行吧。”面对没办法经过仔细思考的问题他一律这么回答。
“我也觉得就那样。”何彻的眼睛看着虚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波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他注意到放在围栏上的一本书和一支笔，看来是跑来这儿偷偷学习了。
“班里太闷了，出来透口气。”
导弹班的老师不见得会这么不爱惜他的优等生们，云波试图套出何彻的班级：“你们导弹班的老师一点都不心疼你们吗？”
“可心疼了，这不就把我放出来了。”
“那你们楼连洗手间都没有，很浪费时间吧，学校这是什么离谱操作。”云波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开始替何彻骂学校了。
学校真的很奇怪，不管普通班的死活他都能理解，导弹班学生的时间多么宝贵，上个厕所都要跑那么远。
“有。”
“？”
仔细想想他就是傻，怎么可能没有厕所呢，他以前经过高二楼还跟刘明聊过厕所的事情，他跟刘明说，高一楼厕所门口的牌子写的是“洗手间”，而高二楼的牌子写的是“厕所”，不过何彻应该不会像他这样无聊，去观察厕所门口的牌子吧。
看着云波的双眼睁得滴溜圆，何彻忍住笑，说：“没骗你，我们高二楼确实没有洗手间，只有厕所。”
是真的很无聊。
何彻太坦诚，弄得他深感自己的邪恶，于是交代出来说：“英语课太无聊了。”
“就在学校里散步吗？”
“给小花捉晚饭。”
“小花？你又养了什么。”
“小螳螂。”
何彻突然笑了，比云波想象中的要爱笑，他的身上有一种距离感，就像冰雪覆盖的山体，小时候的何彻就是这样，孤冷，但他偶尔笑起来的时候，雪山就成了快乐的滑雪场。
他问：“不养猫了？”
“别提了，你还能不知道我妈。”
笑意逐渐隐去，何彻沉默了。
云波没有感受到和之前一样的倍感压力，竟然有点享受这样的对话，他和刘明的对话是出于处理学习上的事物而产生的必要交流，此外，他不想跟任何人说话，认为那都是浪费时间，此时却有种终于可以开口说话的松弛感。
四下无人的夜色，是“安静”的主场，可以谈天说地，也可以静静地走着，可以闲坐吹风，可以在理想阁的顶端眺望市区的光带。
“英语很好？”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在这么多年的练琴生活里很好的被体现了，云波从来不会在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自豪和骄傲，但他好像除了英语就没什么能拿出手的在何彻面前展示了，他说：“还行，你呢？”
“我英语不太行。”
英语不太行啊，不知道是哪种不行，是在何彻的世界不行，还是在他的世界不行。
中午站在成绩榜面前时，他不会真的因为何彻成绩不理想而暗自窃喜，嘲笑何彻没上成绩榜也就是自我安慰罢了，可以让他在这场单方面的较量中松口气。
他不会傻到自己欺骗自己，知道何彻成绩垃圾而幸灾乐祸，那才是真的小丑。
除了真才实学，没有任何心理安慰能让他满身光环地站在何彻面前，让何彻把他放在眼里，让他自己不再因为云泽海对何彻的几句表扬而羞愤。
他要快点努力，不能在高考上输得太惨，那样他永远都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何彻面前了。
“别谦虚，你英语可好了。“小学英语兴趣班他可是亲耳听说何彻升班的。
“你知道啊。”何彻委婉地说，眼睛里倒映着理想阁上的光辉。
得，有这么凡尔赛的，弄得他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有一个点我不太理解。”何彻翻开手边的习题，“帮我看看。”
笑死，何彻居然让一个普通班学生教他做题。
看到是阅读理解，云波头疼，他最讨厌的就是这项，满分一百五的卷子，他扣二十分左右，有十分都是扣在阅读理解，难的卷子甚至一百二都考不到。
“这个地方灯太暗了，看不清字。”他说的是实话，他不记得有没有跟何彻解释过他视力的问题了，应该说过。
“不用你看，我讲给你听。”何彻合上书，靠在围栏上，准备细细说来。
云波看着远处被夜色笼罩的城市，等了良久，却没听他开口。
一转头发现何彻在盯着他看，他有些发毛。
云波问：“......怎么不说？”
头顶的钟在整点响彻了校园，何彻拿上书和笔，说：“下次再说吧，快下课了，回班收拾东西。”
什么意思？很明显，何彻不想再和他继续说下去了，他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如果不是重逢，也许何彻很快就把他忘掉了，导弹班的人脑袋里装的都是学习和知识，他这样的垃圾被清理掉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还是保持距离吧，不然到时候尴尬的是他自己。
“你不走吗？”见云波定在原地，何彻提醒道，“公交车每路只有一班，你知道吧。”
“嗯，你先走吧。”
“早点回去。”
虫子没抓到，还弄了一肚子郁闷，造孽了。
“我像风一样自由……”高阁之上他突然想唱一唱“自由”。
别说，理想阁挺容易让人迷失，走过一段感天动地的路，再于高处体会飞的感觉，现实却会让人砰然坠地。
走出楼顶，旁边的楼梯上，何彻靠在墙上，偷听。
唱歌这一块，云波是真的不行，他是个社恐，不敢在人前唱，但又想唱歌，想知道对自己唱歌水平的真实评价，于是就在网站上开了一个号，发了视频，有一条视频的热评是这样的：“博主是在用生命唱歌。”
云波的眼睛眯成两把锋利的刀子，此时特别想把刀架他脖子上，社死了：“我唱得好听吗？”
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小老虎，不知道敢不敢扑过来咬人。
“好听的，比这满墙的豪情壮志都让人动容。”何彻认真地说。
神他马动容……
“你怎么不走。”云波对何彻的偷听十分不满，这下他唱歌不好听的事实又暴露了。
“正准备走。”
“那我先走了。”
云波刚想走，就听见底部传上来声音，比理想阁灯光亮很多倍的手电筒光朝他们照过来。
“诶，上面，你们俩在做什么！偷偷摸摸的？！”
被抓下来以后，保安发现是两个男生，就放他们走了。
离开理想阁走远，云波双手捂住脸，脸上的温度烫手。
回到班里下课铃正好打响了，前脚刚走回座位，后脚姜瑛就从后门进来了，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这是要完了吗？第二节晚自习共一个小时，他确实出去太久了。
“你妈妈说放学在学校对面停车场接你，你知道在哪吧？”姜瑛是来通知他了。
“好。”
随后姜瑛盯着他看了几秒，什么也没说，然后走了，看得云波发怵。
“刚才你出去干嘛了，”刘明觉得他同桌胆子太大了，离开了那么久，“你脸怎么红了？”
“红吗？风吹的吧。”云波把物理书和练习册装进书包里走了。
每次胡燃来接他，他最担心的就是找不到胡燃的车，毕竟那黑车太常见了，他本人又不长眼，还社恐，找错车这件事想想就心惊。
特意凑近去看车牌，这个行为有点傻，云波不想这么做。
不过他看到了胡燃把车停在了往常停的地方，那应该是她没错了，他加快速度走过去，打开车门想坐进去。
左脚抬起来后发现里面不太对劲，怎么这么整洁，不像他每天坐的车，驾驶座坐的女人非常年轻，她和副驾驶的人同时回头看向开后门的高中生。
草，何彻。
“不好意思开错门了。”门“嘭”地被他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