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波下巴搭在教室窗台上望着窗外出神，讲台上的老师又在讲段子。

日子好像变长了，不是那种难熬的长，而是一种岁月可以在生命里留下印记的感觉，也确实留下了印记，旧伤未好，新伤又继。

物理是越往后越难，化学也要动脑子，生物好难背啊，他好懒啊。

距离分科考试还有18天，有时候看到难搞的题目他甚至想直接甩手不干了，虽然18天能够做很多事情，但是他无法在长时间内集中精力去学习，倦怠感如潮起潮落，一波接着一波来。

更让他耗神的是，周五他的某远房亲戚要来，晚上要去家庭聚餐，云泽海说他要是不去就是白眼狼。

大不了去就一句话不说安静坐着，怎么着了，还能招到谁惹到谁了，他就不说话，就不敬酒，把他逼急了就鱼死网破。

一节课被老师唠完后，学委兴冲冲地跑过来，云波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个班级同学对他有过这么大的热情。

“云波波～”学委笑嘻嘻得坐在刘明的位子上，随手摸了一支笔敲打着桌面，不知道打的是什么算盘。

云波尴尬地笑：“怎么了？”

“你最近心情好吗？”

他迟疑地说：“还行。”

“那个……就是……”

云波在等她图穷匕见，可她迟迟不说话，就只顾着冲他干笑，他问：“那个……学委，你没事吧。”

“啊，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想问问。”学委屏住呼吸，像是在憋什么大招，“昨天你哥的伤好得怎么样了哈哈哈哈哈。”

“你看我头上的伤好得怎么样了，他的应该也跟我差不多。”

放在以前，他是万万不会把焦点引向自己，现在他是真心想给学委解答这个问题，以真心换真心，拉拢人心。

“那就好，那你有他微信吗？”

“……”他没有，但选择权在他手里，“我哥不怎么用微信，他比较忙。”

“哦对，他是高二导弹班的。”后面有好几个人在等着学委凯旋，学委不能辜负他们，“那云波波，他叫什么名字啊。”

云波受不了这个叠字，又不好纠正，犹豫了一瞬，云波答：“何彻。”

“怎么写啊。”

云波在草稿纸的一处干净的地方一笔一划地写下这两个字，心中默念：人可人人切。

“哇，你字写的好好看。”

“谢谢。”云波敷衍道，心说你可真有眼光。

“那可以要他微信吗？”班委仍然念念不忘。

“可以，但是我不记得他的微信号了，我回去看一下告诉你，可能不是今天，用不了手机。”

“啊上课了，下节课下课再来找你。”

云波感觉到脸在抽搐，还没完没了了。

语文老师抱来了一叠作业本，一个一个报分数往下发，报到云波的时候，班里一阵喝彩，云波从打瞌睡中一下被震醒。

“地震了？”

刘明说：“发到你作业本了，作文58分。”

他上去拿作业，途中学委拦住他，振奋地说：“你好厉害！波波。”

晃得他险些吐出来，语文老师也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云波脸都绿了。

如果不是这些陌生的脸，云波都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初中那个班级，此时此景，跟那天惊人的相似。

“你怎么了，情绪不对头。”刘明打断他的思绪。

“没有啊……没有。”

“眼眶都红了，至于那么激动吗？”刘明在打击他。

他最讨厌别人对他妄加揣测，脸一瞬间沉下来，一发不可收拾的伤感被厌恶代替：“你管好你自己吧。”

刘明好像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狠的话，那刘明是太不清楚他的过去了，他做过又狠又绝的事情比说过的狠话不知道多了多少。

就比如，曾经他当堂反驳老师的错误观点，创造一个月从年级300名逆袭到前80的佳话，因为作文得分高，像刚才一样好多人为他欢呼，还有篮球比赛的命运之球……

“你什么意思，这个作文分数，导弹班都可以达到的。”刘明皱起眉头，一时间这个空间好像变成了一幅阴暗的画作，把人困在了里面，永远无法逃离。

刘明说的对，事实是如此，过去就是过去了，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拿不回来了，回忆在无孔不入地将他一步步吞噬。

人生这么长，何必揪着那一点小辉煌不放，昔日已去，再创辉煌，可年纪越长越会发现，辉煌是多么难以创造，没栽倒在土坑里闷死就算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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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过得很魔幻，因为何彻，云波在班里变得很受欢迎，有人一碰到他就会跟他聊几句，什么你哥好厉害，你哥好帅，你哥伤好了没有……

云波觉得好夸张，一个何彻至于吗，很久以后他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关心何彻，他已经很久不玩□□了，所以现在他不知道在他们学校的表白墙上，到处都是挂何彻的。

时间很快来到了周五，他十分抗拒地和云泽海他们走进了早已安排好的饭店，苍南的名菜馆——忆苍南。

在来忆苍南的路上，云波的灵魂被一条条“弹幕”抽空：爷爷好、奶奶好、大姑好、大姑父好、小姑好、小姑父好，七大姑八大姨们你们好，祝你们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健康成长……不对，是健康长寿。

总之，头脑要爆炸。

亲戚A：“云波啊，长这么高啊，你是全家最高的吧。”

亲戚B：“云波高几了？高一了吧，一转眼长这么大了，大小伙了。”

亲戚C：“长得没变诶，还跟小时候一样。”

……

以上所预想的内容云波一律用干笑加“嗯嗯啊啊咿咿呀呀”回应。

事实上，对话确实是和他预想的大差不差，唯一超乎他想象的是，有个闲得蛋疼的亲戚说：

“泽海啊，我还记得那年过年你放的视频，那个小伙子钢琴弹得多溜活，我现在都记得。”

“对，小何他儿子，现在可厉害了，苍南一中导弹班！P大他上不了我头都砍了。”

【云泽海打开了他的麦克风，并且唾沫横飞了起来】

云波一阵耳鸣，好想把耳朵捂起来。

亲戚说：“是学文科的？小男生学个理科才对嘛。”

云泽海喝了酒，对招待他的一帮亲戚很是有劲头：“不是，P大和T大还分文理吗？小何彻是学理的。”

云波：口区。

闲得蛋疼的亲戚逮住云波挑起了话题：“云波在苍南一中什么班？”

“18班。”

“18班是普通班还是实验班？”

他攥紧装满茶水的玻璃杯，如吐千斤：“普通班。”

“云波现在还练不练琴了？”那个闲得蛋疼的亲戚又问，“你是不擅长弹钢琴吧，以前过年看你弹得断断续续的，速度也不快……”

“我去上个厕所。”云波阴沉着脸走出了包间。

这个结局已经重演过好多次，他还是没有吸取教训，没有战胜云泽海那句“白眼狼”的刺激，而是选择硬着头皮来这个饭局。

他竟然天真地以为他能克服这些状况，这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向他证明他这辈子都逃脱不了阴影了，他要背负着“阴郁少年”的称号卑微地活在那些亲戚对他的不堪评价中。

他好想毁灭这个世界！

忆苍南走廊上灯光昏暗，云波头晕眼花，他想要走到更黑的地方，黑到没有人能看见他，深渊里传来一声空谷之音……

“云波？”

“隔壁在聊你。”他抬眼定住，像重新适应光明一般，半晌才闷声低语道。

酒店太吵，何彻没有听清：“什么？”

“没什么，我走了。”云波的灵魂在四处逃窜，他要去追。

何彻身后的包间打开了门，几个云波熟悉的面孔朝门外看了过来。

开门的是那天开车的姐姐，她今天扎了一个高马尾，脸上的妆浓艳了些，如果说那天她打扮得像柔和彩铅画里的美人，那今天的她一定是动漫里大杀四方的酷女王。

“诶，是你啊。”看到云波，桑冬瑞满面含笑，如获至宝，“快来，我们的酒喝不完了，就差你了。”

“姐姐好。”云波从茫然中清醒，礼貌地问好。

“不好意思啊，她喝多了。”包间里又走出一个长相帅气的男人，想把人拉走。

桑冬瑞不肯，挣脱开男人的桎梏，含糊着口音说：“小彻……他叫什么啊？姐姐今天一定要和……心心念念的人喝。”

确实喝了不少，还吞字，这字吞得男人一脸怅然：“说什么呢，你心心念念人的不就是我吗？”

“小彻……他叫什么啊。”桑冬瑞不肯罢休。

或许是刚刚甩手离去的愤闷为他打开了旷阔的胸怀，他现在就想不顾一切地说话、表达、交流、对话：“我叫云波，你喝太多了，下次叫上何彻，我再陪你喝好不好。”

“……啊对对对，叫波波，波波啊，姐姐的酒量你不相信吗？”

“信的，下次亲自领教一下。”云波说。

“小……朋友，你是不是酒量不行不敢喝啊。”

男人抱住她，在她耳边低语哄道：“人家小朋友不能喝酒的，别闹。”

“哦，未成年，那加个微信。”桑冬瑞伸手要手机。

手机是何彻递过来的，云波在搜索栏填上自己的微信名，把手机还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