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聊，我们进去了。”
桑冬瑞被带进了包间，门关上的一刹那，透过门缝，他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缝隙里那几张别具特色的脸，分别把他们的个性都张扬地写在了表面，里面坐着的有善于交际的许同学，有长得跟捏得一样的沈同学，还有表面看上去端庄如画，实则纵酒言欢、放肆热情的漂亮姐姐，最让他浮想联翩的是那几个手执多样乐器而不奏的人，仿佛门一关上，他们就会组成一场伟大的交响。
此曲只应天上有，听得他失落又窘迫。
“高端局”的那扇门关上了，关上的是何彻的世界。
走廊里留下了俩人，他们被饭店大厅的轰轰嘈杂包围着，之间的气氛却安静无比。
所以还要聊些什么，聊成绩？还是聊不值一提的过去，还是就这么站着，等待下沉，等待溺死，死在大家都看不到的地方，好惨……好惨，他感到一阵阴风吹过。
这时，“塑料亲情局”的包厢门开了，“闲得蛋疼”亲戚和云泽海一前一后出来，碰上了俩人，其中一个是被他们贬低得一文不值的普通班小垃圾，还有一个是被吹到天上去、吹了好几个世纪的何彻。
对，一个叫“小垃圾”，一个叫“何彻”。
云波的这双破眼睛一到晚上视力就下降，尤其是这忆苍南为了制造出一种“怀旧”的氛围感，走廊上的光线暗得像九十年代的老电影，使他滴酒未沾，却迷糊得像个初尝白酒、醉而不知归路的失魂落魄人。
“瞎眼醉鬼”和云泽海他们身上的酒气不合，混杂在一起产生了巨大的排斥反应，推动他踏入了与现实截然不同的囧途。
“你们……”
几乎是不经思考的冲动，云波一把薅住何彻，拉着他冲出忆苍南，中途发现牵的是何彻的手，吓得立刻将手移到了手腕上。
当然，两个男生牵手也没什么奇怪的。
“注意车。”何彻反手拉住他，一股力量传递过来，捉住了急于冲锋的身体。
“嘀——”车辆长鸣而过，打断了一幕正在进行的闹剧。
不知道何彻现在是怎么想的，反正云波是觉得自己脑子进酒了，烧脑。
“不好意思，我喝多了。”云波的胆量好像被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壮大了。
退到路边，何彻松开他，别过脸往马路另一头看了一眼，云波看不见他的眼睛朝向哪里，是看那头即将驶过来的车，还是在看什么熟悉的人。
转过来时，他的目光在半空停了一下，下颌骨微微一动，然后何彻才看向他，像是紧急整理了一番表情。
那双眼睛里一片柔和，如同月光落在平静的湖面上，没有夹杂任何尖锐和阴暗的东西，让人不禁卸下防备，让鱼儿追随流连，但哪怕是微风一动，也会撕碎月光的。
这样的何彻他看着好陌生，有别于小时候和他嬉皮笑脸、插科打诨的小男孩，也不像那些学到满腔热血的或者最后眼神空洞的高中生。
不应该是意气风发的阳光少年吗，怎么看着有点……凄凉？
也许是错觉吧，何彻已经长成了一个成熟的成年人，而他还是一个幼稚的高中生，何彻这就叫成熟，这些错觉都是因为他幼稚的理解而造成的。
“真的假的，你这么能喝？”何彻微微偏头，眼睛一弯，目光依然聚集在他身上，“那你还挺厉害的。”
这一笑，那种凄凉感消失了，就说是错觉吧。
“假的，你也信？”云波笑他。
“那你饿吗？ ”
晚上的“塑料亲情局”菜品丰盛，都是为了招待远道而来的“闲得蛋疼”亲戚，他为了应付老让他夹菜的亲戚，大鱼大肉只吃了寥寥几口，倒是一盘凉拌黄瓜丝儿们为他有效地缓解了干坐着的尴尬，被他一根一根挑到最后消灭干净了。
“饿。”他实话实说，“但没什么食欲。”
他不想到最后因为吃不完而给何彻留下浪费粮食的不良印象，吃一顿饭还挺麻烦的。
“……没什么食欲”何彻认真地思索这句话，饿，但是没什么食欲？
云波想了一下：“那你饿吗？”
“我好像也不是很有食欲。”
“那我请你喝茶吧，是我不小心喝多了拉你出来的。”云波早就在心里编排好了内容，以免冷场，直到说出口他才发现用词的位置是多么不妥当。
这话一仔细听不是那么的文雅，不知何彻有没有听出来，云波对语言向来敏感，他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行啊。”何彻爽快地答应了。
这片街区是苍南夜里最繁华的地方，在云波上小学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凉的开发区，后来建起了小区，在短短几年内迅速发展成了苍南人的夜生活区，就在何彻和云波他们俩家小区的中间——那天早上碰到何彻的公交车站所在的一条整街。
全苍南的人都往这涌，你猜云波爱不爱出门。
说是喝茶，其实就是挑了一家人少的饮品店，他瞥到一个空桌，位于这家店最为隐秘的拐角。
“扫码下单。”云波指了一下桌角的二维码，撸了撸鼻子说，“我没有带手机。”
“去收银台下单也行。”何彻提议，他不想用手机扫码，因为刚才桑冬瑞加微信的那个手机就是他的，此时正不知人事地躺在他的裤兜里。
“我好像没带现金。”走到半路的时候云波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但为时已晚，只能将错就错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先点，回去微信转给你。”
何彻掏出手机说：“先加个微信。”
云波接过手机，往上面输入微信号，顿时觉得手感很熟悉，定睛一看，这手机怎么跟何彻姐姐的手机一样，他没多问，社恐不会无事生非。
“你喝什么？”何彻把手机递给他。
“你喝什么？”他没有接过来，而是把难题抛向何彻寻求建议。
“我不太了解这个。”
“我也不太了解这个。”云波紧接着说。
对话发展成这样，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反而觉得没什么不和谐，倒是还挺对称……
莫非这就是对语言的敏感？
“我有个办法。”何彻突然说。
“嗯？”
“你把眼睛闭上，盲选。”
云波一想，不禁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导弹班的牛人，这个方法简直是选择困难人群的福祉，如果以后他要是出书，一定要问问何彻能不能把这个方法收录进《社恐自救指南》里。
云波说：“你快闭上眼睛吧。”
“那我先选。”何彻闭上眼睛，把手机放到桌上，手指划拉几下屏幕，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加号在哪？”
云波把手机拿起来，把加号对准何彻的手指，往上一抬：“白桃乌龙茶。”
“到你了。”何彻指尖往桌面上一点，示意他快闭眼。
“我也要这个。”很巧，云波就想喝清淡的。
喝上了乌龙茶，何彻说：“还挺解腻的，刚吃了糖醋排骨。”
“你说的我都想吃了。”
“那现在去点？”
“我就是想想，但不是真的想吃。”
哦，是假的想吃。
他发觉云波的话开始变多起来了，但是比起初中时候的“小机关枪”还远远不够，那时候就是捂住嘴，还是要说，还有更小的时候，那就是“轰炸机“级别的，有云波在的地方，热闹得很，长大后话痨属性说变就变了。
“上了高中感觉怎么样？”何彻晃动着乌龙茶，想借此机会看看他的话还能不能再多点。
“还行。”
“准备学文科还是理科？”
“不知道。”
“学得怎么样？”
“就凑活，年级一百多名吧。”
这句话倒是字多，还真是惜字如金，何彻继续问，他想话虽然少，总能凑够一百字：“应该快分班了吧，学文学理都挺好，看你对哪个感兴趣了。”
选文科说不定能蹭上沈徽那个班，要是选理科的话他说不定能帮上忙，总之，都挺好。
云波还是挺适合学文科的，他想起云波的空间里情感充沛的小短文，云波的说说总共发过三次梦境的记录，三次都是有关打丧尸的，描述得惊心动魄，情节刺激，跟真的一样，估计是丧尸片看多了。
想到这里，他又想笑，小时候云波把《世界未解之谜》分享给他，明明都已经吓得不得了了，还津津有味地跟他讲地球上哪个角落的飞机失踪了……
因为害怕书皮上的ET图案，把书反着放，临走的时候跟他说：“何彻，要不你把这本书带回家吧，送你。”
怎么会有这么好玩的人。
“嗯，我都行。”云波说文理他都行。
何彻笑：“这么厉害啊。”
还是有没变的地方，少年的意气。
路上正走着，迎面撞过来一只飞蛾，云波手快，一把握住拳头，用另一只手按住两只拳眼。
“抓的什么？”何彻稍皱起眉，有些抗拒拳头里的小虫子。
“小花的晚饭。”
“你这徒手捉饲料的功夫真不错。”何彻说，“现在视力变好了？”
“是它飞得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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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彻刚进家门，手机就响了。
“怎么样，聊的？”桑冬瑞的声音平稳了很多，看来差不多酒醒了。
“微信加上了。”何彻把钥匙扔鞋柜上，往沙发一躺。
“要不是我，你会这么快加上吗？快感谢你姐姐我。”桑冬瑞停顿了一下，问，“那和好了没有？”
“真得谢谢您，虽然还没和好，但是，不仅加上微信了，我还发现……”
“发现什么了，说啊。”电话那边急了。
“他好像还跟我们在一个群。”
“什么？”桑冬瑞愣住了。
“我们那个视频账号的粉丝群。”
何彻又想起什么，说：“对了，新视频记得让小杜哥把我的脸剪掉。”
“小子，你要伪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