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回四合院时，外婆正在书房里单手捧着书看，老花镜上挂着的镜链随动作轻微摇晃着。

“外婆，我回来了。”陈敬打了招呼后，借口自己有很多作业，匆匆回了卧室。陈敬不想让外婆担心，有意隐瞒病情。

陈敬冲过热水澡，洗去一身的疲惫，身上的病气也淡了许多。

明早的早读有语文默写，陈敬侧坐在床边，垂头低声背古文，但忍不住分神。

那张勾了否的分科意向书，同学们拼尽全力想要争取的机会，位居年级第一的彦清，刚转学过来就锋芒毕露的简默……

这些琐碎的想法充斥在陈敬的脑海里，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刺痛感——似乎所有人都在不顾一切地追随某个目标，只有他不甚在意地得过且过。

如果他足够在意，此刻的他，又会是什么样？

卧室门外响起了两声轻轻的敲门声，外婆柔和的声音传来，“敬敬，记得早些睡。”

陈敬从胡思乱想里回过神，提高音量回道，“好，外婆晚安。”

陈敬听着外婆的步履渐远渐轻，看向墙上的时钟——已经十一点半了。

陈敬合上书本，踢踏着拖鞋走到床头柜旁，取出药，和着热水吞下去。把药盒放回去的时候，陈敬瞥到了压在柜底的两张游乐园SVIP票。

这是澹台柘半个月前送给陈敬的。澹台家是游乐园的大股东之一，恰逢十周年嘉年华，澹台柘顺手塞给陈敬两张内部票。

陈敬原本打算送给曹岑东和他女朋友，没想到学业繁忙，转头就忘了这事。

陈敬给曹岑东发消息，“东哥，我这有两张游乐园的票，你正好这周日和昕姐去十周年嘉年华？”

曹岑东这个点儿在忙着店里打烊，抽空回了句语音，背景还有玻璃高脚杯轻碰的清脆声，“她这周末没空，不然你陪我去？”

陈敬不太想去，搪塞了个理由，在消息框慢慢地打字，“我周末要学习。”

陈敬还没来得及发出去，曹岑东又发来一条语音，“别天天闷在一个环境里啊，多出来逛逛呗。”

轻松又随意的语气，惯常的、曹岑东式的唠叨。

陈敬慵懒地倒在床上，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门票，举起来对着顶灯端详。门票上印着浮夸华丽的艺术字，陈敬捕捉到一个关键词，“烟花”。暖色的顶灯打在镭射票上，折射出璀璨的光点，踊跃出悦动而鲜活的夏日气息。

陈敬想，周六刚考完试，周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索性去玩一下，便应答了下来。

“那周日早上，游乐园门口见。”

睡前，陈敬拿手机设置闹钟，SNS弹出一句“晚安”——是简默。

陈敬刚回家，就收到了简默的添加申请。简默规矩地关心了几句，陈敬也平常地回复。

简默的头像是一只蓝绿眸色的英短银渐层，很可爱。陈敬点开头像，端详了一会儿。他一直想养一只猫，但始终没有实现。

陈敬缩在被窝里，慢慢地回复道，“晚安。”

今晚两人在楼梯上的偶遇，充满了让陈敬不安的因素。不加掩饰的关心，欲言又止的试探，徘徊的剖白，凝视的视线。

坦白来说，陈敬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和简默的确很亲密过，甚至是他主动把简默拉入他的交际圈，成为形影不离的朋友。后来，青涩地争执过，幼稚地坚持过，迟疑、误会、疏远，最后是简默的不告而别。

这段友谊从陌生、到熟悉、再到溃散、断联，脉络清晰，不过是有缘相遇、无缘长久的普通关系而已。随着陈敬后来跌宕的经历洗刷，这段小插曲甚至算是不痛不痒。

陈敬甚至想过这种可能性，两个人在学校里擦肩而过，默契地不再有交集。

可是，简默一改以前的性子，在连彦清都渐渐和陈敬疏远的境况下，相当主动地向陈敬靠近，这让陈敬很惊讶。

除了外婆，已经很久没有人特意和他道晚安。或许，不说寂寞，也算孤独。简默几乎是小心翼翼的示好，还是让陈敬心软了一霎。

窗外洒下流转的月光，庭院里渐渐起了蝉鸣，陈敬迷迷糊糊地陷入黑甜乡，做了个久违的、尚且明媚的梦。

第二天中午，陇城下了场太阳雨，大家在课上就注意到了，像是沉闷里的光。

小声的议论和惊呼，让讲台上的老师也顺着大家的视线，看向窗外。老师停下板书的间隙，陈敬的笔也顿了顿。

陇城上一次的太阳雨，是什么时候呢。

陈敬在草稿上算出了最终答案，将它圈了起来，却突然忍不住勾起唇角。

苏可莹恋恋不舍地从窗外回过神，余光注意到了陈敬淡淡的笑意，趁老师不注意，凑过去煞有介事地问，“陈敬，你笑什么？”

陈敬没抬眼，湿润的阳光照耀过来，少年睫毛蹁跹，像振翅欲飞的蝴蝶。唇角点缀的笑意，让此刻笼在光芒里的陈敬，惊艳得朦胧起来。

苏可莹本以为自己对陈敬的脸有了免疫力，此刻却还是忍不住心跳漏了一拍。

陈敬笑了笑，“嘘，好好上课。”

午休，陈敬走出人声鼎沸的食堂，太阳雨已经停了许久。陈敬撑着伞，在被雨淋湿的林荫大道慢慢踱步，空气清新湿润，好似伸出手心还能接到冰凉缠绵的雨丝。

走到教学楼下，陈敬仿佛有预感般地抬了头，恰好看到站在二楼楼道的简默。

简默面前站着一群陌生的男生，他们在比着手势说什么，皱着眉面露不解。简默立在明媚舒服的阳光下，身形笔挺，听着他们杂乱的疑问，垂眸看手中的卷子。

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在简默的脸庞染下似有余温的柔光。简默一如既往地从容温和，把卷子放在栏台上，一边写，一边不急不缓地说话。

陈敬把伞柄抵着肩膀，手指轻轻转着柄尖，伞在身后旋成一朵花的模样。

蓦地，简默略低下视线，恰好和陈敬对视。

……很明显吗？怎么一下就被发现了。陈敬顿了顿，望到简默深邃含笑的眼神，心虚地撑好伞，才继续在林荫道踱步。

或许是因为重要的大考逼近，课间时，班级气氛也很低落紧张，同学们都在抓紧空余时间查缺补漏，寄希望能分到尖子班。

陈敬在这样紧绷的氛围里依旧沉静地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得有些格格不入。

苏可莹背历史的空隙回头看了眼陈敬，看到他正转着笔看窗外的一片晴朗，顺着陈敬的目光看去，能看到电线杆上的几只麻雀。

陈敬和班里的人来往很少，因为她和陈敬座位靠得很近，她已经算是陈敬在班里最熟悉的人。但尽管如此，她依旧觉得陈敬像是蒙在早雾里的人，存在是真切的，身影却很朦胧，越靠近他，越觉得疏离。

陈敬身上有种天然的气质，一举一动都好似风轻云淡，从未体现过尖锐的竞争感。但比起无忧无愁，更像是经过沉淀的、纯粹不羁的余裕和不在意。

陈敬的平静淡然时常让苏可莹触动，想从繁忙紧张的课业里喘息一会儿，但此时看来，却只让她莫名其妙地沮丧。

陈敬略微转头看她，笑道，“还继续背吗？”

陈敬的相貌优越出挑，因此，尽管他低调疏离，也依旧很招人喜欢，苏可莹经常能看到被放在陈敬桌上的情书。

苏可莹意识到自己出神太久，又被这样一双笑眼看着，一时尴尬地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她想了想，还是问出口，“陈敬，你不在乎这次考试吗？”

陈敬撑着头，略微起了兴致，“为什么这么问？”

苏可莹没说话，只是捧着书，视线扫过整个班级，背书、刷题、讨论……

陈敬笑着摇摇头，“只是昨晚没睡好，有点头疼，现在没精力学。”

苏可莹接受了这个回答，关心了陈敬的头疼，又安心地继续背书。

陈敬转着笔，看着苏可莹的背影走神，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平静虽然很好，但他平静到了底，像他这般地生活，要么逃避、要么放弃，更像是得过且过。

他坐在苏可莹的后面，经常能看到女生课上和课间都分外努力、挺得笔直的背影。

苏可莹想从他口中听到怎样的答案呢？她大概不是想要他心底最真实的答案，只是想要一个肯定。肯定这样的努力有价值，才好让她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