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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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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很快结束。

陈敬吸取期中的教训,一直兢兢业业地发奋用功,终于再次进入了年级前十。简默依旧是雷打不动的第一名,彦清也是稳如泰山的第二名,杨斐然和华庭歆这次则都进了年级前五。

陈敬现在多少有些免疫,无非就是“他和他的学霸朋友们”的俗套剧情,他已经练出了良好的抗压能力。

彦清笑道,“陈敬,你这学期也算是有始有终。”

陈敬也笑,“是啊,开头和末尾都在红榜上。”

彦清对“第一名”的执念大部分只停留在口头,坦然地恭喜简默后,他说,“再等下一次!”

简默点头,“好。”

他们在校门口道别,杨斐然把手拢在嘴边当喇叭,大声喊,“寒假一起出来玩呀!”

陈敬远远地喊回去,“知道啦!”他对身旁的简默说,“你也要来呀。”

简默深深地看陈敬,郑重答应下来,“我会的。”

陈敬坐上王叔的车,车子开远前,陈敬特意拉下车窗,朝简默挥手。

王叔问,“小少爷,你今天回哪儿?”放了假,陈敬想回陈莺的住所、四合院或者南区釜滨,都很方便。

“釜滨吧。”陈敬这学期表现得很好,想把成绩单给陈冶先看,给父亲一个惊喜。

下车时,他回头道,“王叔,你直接回家吧,我今晚住这儿。”

王叔很喜欢这位小少爷,爽快道,“好嘞。”

陈敬从侧门绕过前院的花园,却毫无准备地看到了冲击的一幕——陈冶先半搂着一个陌生女人走进大门,姿态亲昵。

……那个女人是谁?

陈敬隐在暗处,没被发现。他不敢上前,在心中有了噩梦般的猜想,浑身冰凉。

愤怒吗,悲伤吗,或者别的什么情绪?

其实后来再回想,陈敬也只能想到一阵眩晕的空白。只有胸腔里溺毙般的窒息感,强硬地提醒陈敬,这不是幻觉。

该做什么?陈敬很迷茫。

他想冲到陈冶先面前大声质问,却该死地钉在了原地。他在害怕,但害怕什么?陈敬不知道。

他只是静默地看着,直到那成双的背影没入大门。

陈敬缓缓地蹲下身,眼睛干涩得通红。他摸出手机,缩在角落打通了王叔的电话,“王叔,你走远了吗?麻烦你再回来接我一趟吧。”陈敬的尾音几乎压不住哽咽的颤抖。

上车后,王叔见陈敬情绪不对,问道,“小少爷,怎么了?”

陈敬大脑一片空白,“……没什么。”难以启齿、充满罪恶的一幕。

车开了会儿,陈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釜滨人来人往,陈冶先这么光明正大,他不怕被别人知道?那王叔呢,他会知道吗?

陈敬甚至在心里为父亲开脱,会不会其实只是谈公事,姿态并没有那么亲密,是他太敏感、太过激,看错了呢?

回到小区后,陈敬缩在沙发的角落一动不动,天黑下去也没起身去开灯。

母亲陈莺还在意大利参加画展,保姆也已经离开了,家里空荡荡的。

陈敬闭了闭眼,干涩的眼睛得到了短暂的湿润。他扶着墙缓缓地起身,双腿酸得发麻。

陈敬开了灯,缓缓走进陈莺的画室。这里并没有陈莺的太多作品,绝大部分都在陈莺的工作室里。

陈敬平时很少来这里。就像陈莺充分尊重陈敬的隐私,很少来陈敬的房间和琴房一样,陈敬也不会未经允许来陈莺的画室。

但此时此刻,陈敬非常想念陈莺,想念着陈莺的温柔。

妈妈知道吗?他应该和妈妈说吗?如果说了,又会发生什么呢?

陈敬看到了陈莺画布上尚未完成的画作。

压抑的蓝、灰、黑,从俯视的角度看一步之遥的悬崖,悬崖之下是深海和深渊。陈敬仿佛都能想象到,陈莺是如何凝神,专注地涂抹深渊黑得不透光的角落。

在南区釜滨的那个当下,他的本能是逃避。现在,情绪后知后觉地复苏,心脏狠狠地揪在一起,让陈敬喘不过气来。一抹又一抹的痛苦,如同潮水向他袭来,每一朵浪都涌着无尽的刀锋。

陈敬在阒静中呼吸——再一次呼吸。

画架后的书架里突兀地露出一张信纸,陈敬抽了出来。上面只写了廖廖几行字,像只开了个头,陈敬认出了陈莺的笔迹。

陈敬明白他不该窥探母亲藏在暗格里的秘密,却忍不住看了下去。

“前几日,我放下画笔,出席晚宴,偶遇恩师的好友,一位日本友人。

她问我,该如何称呼?

我说,我姓陈,陈莺。

她继续问,你随夫姓?

我回答,不,不是的,陈是我原本的姓。

她笑,是陈莺的陈,还是陈冶先的陈,你要想清楚。

我咀嚼着这句话,突然对自己的所在所为产生了荒诞的错位感。

我已经太多次为这场婚姻放下画笔。”

陈敬轻轻放下信纸,放回原位。

这是什么时候写的?是恰好写在信纸上的日记,还是一封即将寄出的、未完的信?

原来,妈妈也对这对婚姻心怀芥蒂吗?

其实仔细想来,一切都能寻找到蛛丝马迹。

陈冶先和陈莺为各自的事业奔忙,聚少离多。

陈莺借辞“为了方便上学”而购置的房产,陈冶先从来没有来过。

外公外婆待人和善,唯独不那么待见父亲陈冶先,陈敬长大之后,陈冶先也再没有来过四合院。

听家中亲戚偶然提起,外公甚至没有出席父母的婚礼。

……

回忆潮水般涌来,陈敬一点点地摸索着岁月的线索,才发现他好迟钝、太迟钝,几乎是迷信他拥有全世界最好的亲情,父母之间同时温存着爱情。

可是,事情怎么会溃散到这种地步呢?

还会有转圜的余地吗?

手机在地上,不停地传来振动。陈敬坐在地板上,感受着身下轻微的震动,好像这就是他此刻和世界最清晰的联系。

SNS的消息一串串地传过来,彦清他们在群里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寒假去哪儿玩,屏幕亮了又熄,熄了又亮。

陈敬没有拿起手机,坐在画室的地板上,昏昏沉沉的,就这样睡了过去。

第二天,陈莺下午回国,把陈敬的行李收拾好,搬来了四合院。陈敬一般都会在四合院度过整个寒假。

陈敬拎着并不多的行李,在乌桕巷口停下,没头没尾地问,“妈妈,你开心吗?”

陈莺着一袭朴素的白裙,衬着她素净白皙的脸,像枝白色山茶花。她不明白陈敬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温柔道,“宝贝,妈妈很开心。”

陈敬又问,“今年,我在哪儿过年呢?”

过去几年的新年,陈冶先都在国外出差,陈敬是在四合院过的。外公、外婆、陈莺和他,四个人就已经很美满,陈敬没有多想,更体谅父亲的忙碌,一家人会打跨洋的视频通话。

真相好似被戳了一个洞,陈敬再也不能忽略那些不和谐。现在想来,陈冶先是不是特意为了躲避这个令人尴尬的节日,才每年新年都在出差呢?

陈莺笑道,“当然是在四合院。”

陈敬不想再继续问下去了。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不是吗。

彦清这个寒假过得很郁闷。

整个寒假,陈敬像是人间蒸发,一次聚餐都没参加。给他发消息,要么不回,要么在一些诡谲的时间点,回复寥寥几个字。

彦清先是生气,后来又担心。他知道陈敬在长假会回四合院,直接去敲门,外公外婆却说陈敬不在家。问他们陈敬最近有什么事吗,外公外婆也很诧异,说陈敬和往常一样。

……除此之外。

彦清看了眼面前的简默,又尴尬地挪开视线。

这是寒假最后一次聚餐了,华庭歆提议去烧烤店,大家都没异议——除了陈敬,他依然没反应。

陈敬的缺席,让气氛都变冷了。彦清又否认了这个想法,不,主要是简默变得更沉默了。

陈敬不在,常常是他们三人玩得起劲,简默在旁边一声不吭。无论是组队游戏、打篮球、讨论球赛、吐槽竞赛,还是饮食习惯、口味,他们很默契,而简默就安静乖巧地旁边听着。

彦清也尝试过学着陈敬一样,主动抛话题给简默,带简默打篮球,但简默总是礼貌又不动声色地回绝。

有一次,彦清实在忍不住了,问简默,会不会很无聊?

简默是怎么回答的?他惊讶地说,“不会,很有意思。我能听着就很开心了。”

彦清内伤得要呕血,只好比了个“OK”的手势。

彦清一开始很抓狂,后来渐渐接受了简默如鱼得水的沉默。

他想,他只是单纯和简默性格不太合得来,才不是什么考试总被简默压过一头、和陈敬走得很近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

绝对不是!

彦清焦虑地喝了一口饮料,又忍不住打开手机屏幕,看SNS上有没有新消息。

这次聚餐前,彦清在小窗缠了陈敬很久,让他这次务必要来,陈敬在凌晨三点惜字如金地回复,“好。”

但都快结束了,陈敬还没影子。

华庭歆撩起眼皮,笑道,“怎么老看手机?等任景深消息呢?”

彦清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连忙否认,“你、你别胡说!”

自从小卖部的初遇,彦清和任景深渐渐熟悉起来,加之有华庭歆的帮忙,少年情窦初开的火苗烧得一发不可收拾。

简默愣了愣,问道,“彦清喜欢……”

彦清急了,连声打断,“啊,不许说!”

杨斐然拱火,施施然把简默的话补完,“任景深。”他稀奇道,“不是吧,你才知道啊?我来好好给你说道说道……”

彦清已经红到耳尖了,撇过头,手捂着脸,完全不想面对朋友们的起哄。

简默看着彦清的反应,心口上好像漏了风,原本模糊的答案清晰了些,但还没等他细想,他就急急地止住了。

第六感的警告响起——停下,不可以再想下去了。

简默心口一窒,忍不住闭了闭眼。好,他不去想,既然已经预感到了危险,那聪明人就该懂得规避。

简默双手攥着饮料易拉罐,若无其事地问,“对了,这个寒假……陈敬为什么不来?”

华庭歆耸肩,“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消息都不回。”

简默静了一会,默默垂下头,“……嗯。”

彦清想到就来气,不是说今天会来的吗,鸽子陈敬!

他又诡异地想起了之前的联想,简默像被陈敬捡回来的一只流浪猫。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养了一半就丢了,把烂摊子丢给他们收拾吗,什么混蛋行为啊。

彦清快把手机屏幕盯出一个洞来,终于等来陈敬的消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屏幕上显示,“抱歉,今天不来了。”

陈敬发完这条消息,就把手机静音,放回口袋里。不用想都知道,彦清肯定会消息轰炸他。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所以干脆不看。

陈敬这个寒假过得郁郁寡欢。每次邀约,陈敬都随便找了理由搪塞过去,没去参加。他谁也不想见,只想缩在自己的世界里。

陈敬能从彦清的消息和动态里得知,彦清过得充实开心。

过年时走亲访友,和朋友们约着出去玩,好像还对一个叫任景深的女孩很关注,作业要写不完了,但是竞赛班上被老师表扬了。

虽然彦清嘴上和他吐槽,简默怎么这么难相处啊,别扭地说了一大堆话,但陈敬能感觉到,彦清其实很喜欢简默,希望和他成为朋友。

过去的一个学期里,陈敬察觉出彦清因为简默的出现而失落,正好,让他们多相处一下吧。彦清需要时间接受新的朋友,简默也需要时间融入新的环境,而他,也并不是不可或缺。

陈敬也想过和彦清倾诉,却不知该从何开始。不管怎么开头,都太过沉重和离奇。成人世界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让身处漩涡的自己支离破碎。

陈敬不忍心打断彦清的快乐,彦清也没有必要承受他的悲伤。

既然要隐藏、伪装,那就彻底一点吧。

陈敬知道自己状态很差,一见面就会露馅,所以干脆不出现。他也生怕,彦清会通过他的话语感受到他的悲伤,于是精简话语。

在四合院,陈敬以精神饱满的状态面对外公外婆。外公外婆问起彦清,说他今天来过,陈敬便说,他后来和彦清聊了,没什么事。

陈敬瞒着所有人。

过了一个火火热热的年。

滚烫得灼人岁月。

今天,陈敬原本的确准备去见彦清他们,甚至都提前备好了说辞。

但一个意外,打碎了他全部的计划。

这个寒假,陈莺在陈敬面前表现如常,但陈敬能看出陈莺眼底的憔悴。

陈敬不知道陈莺和陈冶先的婚姻到底走到了哪一步,但毫无疑问的是,这段婚姻折损了她的从容和激情。

她有时会在画室里待很久,但面前的画布却一笔未落。陈敬路过时轻轻敲门,陈莺反应很久之后,才会回过神。

陈敬不忍心面对这样的陈莺。

陈莺正在经历非常黑暗难捱的阶段,但陈冶先又在哪儿?陈冶先完美的隐身,淋漓尽致地展示着他的自私、残忍和冷漠,打碎了陈敬对父亲最后的幻想。

陈敬对陈冶先感到愤怒——甚至仇恨。那天他搂着陌生女人的背影,成了陈敬最深的梦魇。泡沫一般的亲情,随风飘扬至远方,很快就会湮灭。

陈冶先没有联系过陈敬,四合院里也没有人提起陈冶先。明明一切都在不和谐地失衡,但好像每个人都在粉饰太平。

也从来没有人想过,要和陈敬解释。好像只要他一直懵懂地被蒙在鼓里,或者一直懂事地从不问起,他就不需要知情。

陈敬想,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

陈敬正准备出门时,外公外婆接了一通电话,外婆当场就心脏病发作,陈敬连忙叫来了救护车。

将外婆送进医院急诊,陈敬终于问起,“外公,电话里讲了什么?”

一向慈祥的外公,此时也神色沉痛焦虑起来。他搂着陈敬的肩,轻声商量道,“陈敬,我喊了人过来,在急诊室外等外婆。你先让司机送你回四……不,回南区釜滨吧。等事情处理完,我再和你说,好吗?”

外公很少喊陈敬全名,除非……事态严重紧急。他看着陈敬打电话给王叔,才转身离去。

陈敬看着外公的背影,又给王叔发了消息,“王叔,半小时后再来。”外婆就在急诊室里,凡事大不过生死,有什么事这么紧急,需要外公从急诊室外离开去处理?

陈敬心乱如麻,小心翼翼地跟在外公身后,看外公乘电梯上了哪一层,从楼梯飞快地跑上去。

陈敬刚打算打开楼梯间的门,就听到了嘈杂的交谈声,他认出了外公的声音,顿住动作。

“……如果不被及时发现,陈莺,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手腕上的伤疤,还不够提醒你吗,什么事值得你再犯一次傻?!”

陈敬第一次听到外公如此愤怒激烈,而听清内容后,陈敬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他缓缓地、缓缓地滑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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