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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伏脉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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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分班结果公示,夜里,陈敬接到了彦清的电话。或许是久未听故人谈彻心扉,陈敬罕见地梦到了曾经,今早醒来时,还恍惚以为他仍在梦中的四合院。

陈敬下了床,在软绒的地毯上走了几圈,看到了放在沙发靠背上那件花里胡哨的衣服。是澹台柘借给他的,陈敬还得专门去一趟干洗店,名贵又脆弱,像澹台柘一样——事多。

等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陈敬拉开窗帘去看他栽植的花草,才从梦中脱身,又坠回现实。

梦里越是圆满,梦外越是残缺。

彦清在电话那头叹息般说,我以为我们会的。说无动于衷是假的,但经过了过往跌宕起伏的三年,陈敬已经接受,生活里缺憾总比顺遂多。

仔细想想,好像他每次分班都不太顺利。

初一结束的那次分班,陈敬怎么都没能在名单上找到简默的名字,然后,就收到了简默向他告别的SNS。

升入初三的那次,更是留下刻骨铭心的回忆。陈冶先修改了陈敬的分班志愿,强制性地让陈敬进入创新班,一件件一桩桩堆叠起来,让那时的陈敬怒火中烧。为了从令人作呕的家庭环境中反叛出逃,他整日和澹台柘厮混在纸醉金迷的少爷圈子里,差点把灵魂都出卖在那个躁动不安的夏日。

小雨淅淅沥沥,若有似无的雨丝贴在窗上,蒙了一层细密的水雾。连绵的夏雨,下了一天都不见停,被风裹挟着,撑着伞都会扑到身上来。

课间,陈敬左手撑着头,正在飞快地勾选英语语法选择。他倾向于利用课间这类碎片化的时间,完成较为轻松的作业,大致看一遍题干就能得出答案。

桃奕哲来到陈敬的教室,对站在门口的同学说,“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找陈敬,可以麻烦你喊他出来吗?”

苏可莹正在分发试卷,分神道,“好的,你等一下!”她放下卷子,看向门外的女孩子,愣了一下,才转身走到班级最后一排。

“陈敬,桃奕哲找你。”

陈敬应了声,转了一圈笔才放下,抬头看到苏可莹一副内心戏复杂的纠结模样,好笑道,“怎么了?”

苏可莹狐疑道,“你认识桃奕哲?”

陈敬被逗笑,“嗯,初中同学。”

“哦……那你快去吧,她还在等你呢。”苏可莹攥紧了手里的一沓试卷,掩饰着低头数了数。

桃奕哲双手背在身后,左手叠在右边小臂上,正左右踱步地等待着。

陈敬知道“来者不善”,于是这样打了招呼,“小桃公主?”

桃奕哲原本是生气的,但听到陈敬这句,忍不住破功,“你少哄我开心。”她佯作不满道,“你压根就不和我同班!你昨天是不是故意糊弄我?”

陈敬眯起眼笑,回答得似是而非,“怎么会?你总会知道的。”

桃奕哲摆摆手,想起她来找陈敬的目的,“对了,差点忘了——这周六市中心有音乐会,是你喜欢的德国钢琴家安庞,一起去吗?”

陈敬知道这场音乐会,原本就想去,只是习惯了一个人,犹豫了一瞬。

桃奕哲不太开心地鼓起嘴,也不说话,只是用水灵灵的眼睛看着陈敬。这招对陈敬是百试百灵。陈敬哭笑不得,还是点头应下。

周六,陇城大剧院外。

桃奕哲穿着刚过膝的短裙,难得地放下高马尾,披散着秀丽长发。看到陈敬后,她踮起脚,兴奋地挥手。

陈敬已经取好两人的票,递给桃奕哲一张,“你先去吧,我等下就来。”

桃奕哲俏皮地比了个“OK”的手势,“好,你快点喔!”

陈敬来时,臂弯上多搭了一条小毛毯子,他递给桃奕哲,“虽然是夏天,但空调会很冷,不要着凉了。”

桃奕哲今天穿的裙子并不能阻挡音乐厅的冷气,陈敬缜密细腻,注意到了这点,去向工作人员借了一条毯子。

“谢谢。”桃奕哲有些惊讶,“你是特地去帮我拿毯子的吗?”

陈敬落座,“嗯。”

桃奕哲小声说,“可是你也穿的短袖。”

“没关系,我不冷。”

演出开始。

陈敬仔细听安庞的琴声,举手投足间已浑然有了独属于大师的风范和风格。

安庞曾是陈晟语的学生,陈敬在小时候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的安庞还是个金发碧眼的青年人,陈晟语头发花白,身体却还健朗。陈敬躲在陈晟语的身后,小手紧攥着陈晟语的裤子,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看这位颇具欧洲气质的男人。

陈晟语的逝世对他的学生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但不会有人始终在阴影中——只要他不想。

陈敬的手搭在座椅的扶手上,轻轻摩挲起来。他曾经也以为自己会走上和陈晟语一样的舞台,而如今的自己,不过是在台下泯然于众人。

结束后,桃奕哲分享完她的听后感,有些口渴,“要不要去买杯咖啡?”

陈敬想起“吟游诗人”就在附近,“走吧。”

吟游诗人是赵余徵半年前开的咖啡厅。

严格意义上来说,赵余徵算是赵瑾的远房亲戚,陈敬最开始认识赵余徵时膈应了会,但关系实在太远,后来相处下去,倒也很合得来。

赵余徵是电影学院的学生,现在估计正忙着期末作业,不会出现在吟游诗人里当他的闲散老板。

两人是骑自行车来的,陈敬扶着车把,和桃奕哲一起走到吟游诗人。他把车停在门口,拉开玻璃门让桃奕哲先进,自己再跟上。

咖啡馆有三层,全透明的玻璃房,中央是直达顶层的螺旋式楼梯,人们从外面就能窥得精致的欧式装潢。吟游诗人自从建成,就成了陇城市中心的小资打卡点,吸引了大批流量。

此时的吟游诗人内,有人在拍照留念,而大多数人将这当成了办公场所,气氛宁静融洽。

桃奕哲点了一杯打包带走的生椰拿铁,回头问道,“陈敬,你喝什么?”

陈敬笑,“我在这喝一杯美式,先送你去公交站台吧。”

桃奕哲双手拎着咖啡袋,摇着头笑道,“不用啦,我自己去就好,今天麻烦你陪我了。”

陈敬送她到吟游诗人门口,远望着她安全地穿过人行道走到街对面,才放心地收回视线。

这时,赵余徵的电话拨过来,陈敬回身推开吟游诗人的门,慢吞吞地接通,“嗯?”

“我听店员说你来店里了,看来你很空闲嘛?”

陈敬意味不明地“嗯”了声,靠着咖啡台,向咖啡师做了个手势,示意来一杯和往常一样的冰美式。

“我明天在陇城参加电影节开幕式,你来吗?”赵余徵说了个国内导演的名字,“开幕影片是他新拍的电影。”

这是一次小型电影节,流量不大,更偏向国内的小众题材,也是赵余徵涉及的领域。

陈敬懒懒地眯起眼,略微撑起身子,他对这个导演有点印象,他是国内少见的、擅长邪典电影而又因此得到大众青睐的幸运儿。

陈敬迟疑地问,“不会是鬼片吧。”

赵余徵轻咳了几声,犹豫地憋出一声含糊的语气词,“嗯……”

陈敬接过咖啡师递来的咖啡杯,语气寡淡决绝,“不去。”

赵余徵又缠了几句,陈敬敛眉冷冰冰地说,“想都别想。”

赵余徵只好委屈巴巴地作罢。

陈敬忍不住好笑。赵余徵比陈敬大了四岁,性子却像越长越回去了,可谓和他的名导父亲天差地别,现在又磨去了些逼人的锐气,还喜欢朝陈敬耍赖。

陈敬左手拿着咖啡,右手拿着手机,逐级迈上中央的螺旋楼梯,想去三楼的玻璃花房晒会儿太阳。

陈敬叹口气说,“时间,地点。”

赵余徵惊喜,“你同意了!我等会发给你,到时候见。”

玻璃花房内,入目是偌大的落地窗,头顶则是精心布置的繁复花艺。

陈敬偏爱靠窗中央的四人沙发座,却发现背对他方向的座位已经被一人占了。陈敬挂断电话,迈步走向沙发座旁的单人位。

陈敬路过沙发座时,余光瞥到那背影,认出是谁,意外道,“……简默?”

简默温和地笑了笑,“好巧。”

“嗯,的确很巧。”

陈敬记得上次在游乐园里,简默凑在他耳边,也说了句“好巧”,当时,陈敬有种被戳穿内心的不虞和别扭,这次则很真心实意。

陈敬原本想另找座位,但简默先出声道,“要不,和我坐在一起吧。”

陈敬端着咖啡杯的手顿了顿,水面荡起浅浅的一圈涟漪。简默笑了笑,又道,“好吗?”

都这样请求了,再拒绝就显得刻意,陈敬只好道,“嗯。”

陈敬落座在简默对面的位置,看到简默点了和自己一样的冰美式,旁边没有放奶和糖的小瓷杯,可能也是不加奶不加糖。

印象里,简默是嗜甜的,短短三年,能让人的口味变化这么大吗?陈敬轻轻挑眉,但没有开口询问。他并不那么好奇。

陈敬慢条斯理地用长匙搅拌杯中的咖啡,简默看了会儿,轻声问道,“不加奶不加糖的冰美式,对你而言,苦吗。”

简默声音低沉柔和,语气平稳得不像是个问句,倒像是落寞的自言自语。

陈敬低眸看荡漾起圈的咖啡水纹,等水纹消泯,才撩起眼皮看简默,笑意不达眼底。

这是什么,重逢后的示好、关心还是试探?

的确,不可否认他和简默曾经非常亲密过,但那段时光遗落在了过往,已不可追。

虽然没有人道破那层薄膜,但陈敬想,他们彼此应该都很清楚,他们的关系,说亲近显得攀缘,说陌生又显得刻意,保持体面是情分,陌路而过也算本分,不尴不尬地卡在旧识和新友之间,如鲠在喉。

陈敬以前听过彦清的形容,说简默像一只他捡回来的流浪猫,陈敬倒不以为意。猫养熟了还会黏人呢,简默可是一走就走了三年。

所以,简默重新接近他,是想从他这儿得到什么?但无论什么,简默都会空手而归——陈敬扪心自问,他与曾经割席,现在几乎判若两人。

陈敬淡淡地考量完,语气寡淡,但话还是多了点,“嗯,但习惯了也还好。提神醒脑么,总归免不了这点苦。”

简默理解地点点头,“也是。”他笑了笑,“我刚刚看到,桃奕哲更新了动态,说音乐会不虚此行。”

陈敬抬起杯子的动作一顿,挑起眉道,“哦,你看到了?”

“嗯,我坐在楼上,凑巧看到而已。”

陈敬撑着头,“哦。”答复简短,语调却饶有兴味地拖长了。简默听出陈敬的调侃意味,面色平静地抿了一口美式。

简默加上陈敬的SNS后,发现陈敬发布的动态寥寥,最新一条还是半年前发的,定位是陇城市中心的吟游诗人咖啡馆。

陈敬的配图是咖啡馆的内景和外景,外加一杯咖啡,“祝开业大吉。”

简默能看到陈敬和他们共同好友的互动,彦清在底下认出来,“不加奶不加糖的冰美式?”

陈敬回复,“是。”

简默趁着周末,在午后独自来到吟游诗人,点了一杯不加奶不加糖的冰美式,顺着对陈敬配图背景的记忆,来到了三楼玻璃花房,坐在靠窗中央的沙发座。

从这里看向窗外,能将高楼林立的繁华市中心和街道两旁茂密的梧桐树尽收眼中,好似把繁荣与落寞都融在了这一角——这大概就是陈敬半年前看到的风景。

蓦地,简默看到门外两个熟悉的身影。陈敬扶着自行车,亦步亦趋地跟在桃奕哲身边,桃奕哲笑着说了些什么,陈敬点点头。

简默淡淡地垂眸,心中的波澜点点泛滥。五味杂陈,酸涩尤甚,但好似也在他的承受范围内。比起过去三年的无望,此时不被注意的远望,都已经是他渴盼许久的奢望了。

但……简默缓缓地抿了一口咖啡。

果然啊,是很苦、很苦的。

简默第一次迷茫又依稀地捕捉到自己不同于旁人的性取向,是在岸城定居后。

那原本只是一个平静无奇的夜晚,他如往常一般坠入梦乡。而在梦中,他久违地梦到了陈敬的自然卷、白皙纤长的手指和含笑的明眸。

他梦到夏日烟火下被啤酒浸湿的衣衫,夕阳下双人的篮球,星空、草坪和藤球小夜灯,初雪时的大头照,还有放学后陈敬垂眸温柔地弹钢琴。

他梦到陈敬用不同的语气说着相同的两个字,“简默。”

第二天清晨醒来,简默惊愕地翻开被窝,心跳鼓噪,如同擂鼓,震得他心神不宁。他慌乱地冲进浴室冲了冷水澡,在刺骨的冰凉里努力拾起自己破碎的梦境。

是陈敬。是同性。

离别太久,思念入骨,会足够解释这个梦吗,还是说,仅仅是青春期荷尔蒙作祟?

简默用冷水捂住脸,想到了旧约圣经里的索多玛,那座上帝以天火毁灭的一座城池,永久地沉没在死海深处,洗涤累累罪状。

他的心跳仍因过分的梦境而激烈,却又冰凉彻骨得止不住颤抖。

那个混沌不堪的梦过了半年有余,期间简默查阅了很多资料,在每次新的梦境后,都努力说服自己正视性向。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很正常。

只需要一个深呼吸。

那么,他喜欢陈敬吗?

简默很难给出确切的答案,但他很清楚地意识到,无论答案是什么,他都明白得太迟。

他已经彻彻底底地失去了梦中的少年。

后来,简默又梦到陈敬。

陈敬出场的第无数个梦境。

在公交车上,陈敬垂着头,呼吸之间只有咫尺。

简默深深看着陈敬的侧脸,终于说出了当时没能明白、更无法说出的话,“陈敬,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这场梦里的陈敬比以往都更加露骨,他笑着在简默耳边说,“那不然这样,你吻我一下,我就原谅你了?”

简默醒来后,赤足走到桌前,拿起摆在显眼处的小相框。里面是五人大头照,背面夹着一张已经泛黄的小纸条,上面有陈敬画的微笑猫咪。

简默垂头凝视了许久,将相框放下、摆正。从开始到现在,他始终留着。

那可能是他的潜意识在呐喊着,祈盼迟钝的他能早日明白他的喜欢。

岸城是个严肃又繁华的北方城市,简默总在换季时想到陇城,那个南方城市夏天湿润,冬天少雪,春秋都温柔。

简默回忆陈敬的歌单,假装自己在遥远地共享陈敬的耳机,又独自看了陈敬推荐的经典动漫和电影。简默经常去球馆练习,模仿着记忆里明媚的少年,动作干脆利落。

简默学会自我肯定后,能友好地接受,也能从容地拒绝;他不再总是内敛沉默,尝试在更多人面前表达观点。

简默转学后的成绩依旧拔尖,凭借着个人魅力,很好地融入了人际圈,逐渐成为了自己曾经仰望的、艳羡的人。

唯独那份喜欢,像是扎在心头的刺,狠不下心拔出来,便只好一直汩汩流血。

青春走到了如今这步,回首才发现,岁月竟早已错落地埋下漫长的伏笔,稚嫩的爱恋却只能沉溺在云烟过往的深潭里。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他好几次都差点要放弃无望的暗恋,却怕从此忘了那夕阳下的少年。

他精心地护着那根刺,祈盼能开出玫瑰。

简默有时也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遥远地喜欢一个人这么久呢?

但那是规律又枯燥的生活中,简默兀自回味的甜。陈敬做的一切,就像种子一样在他心里生根,从此简默每一步的轨迹里,都有着陈敬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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