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台后，彦清激动地搂住陈敬的肩膀，“我们做到了！”陈敬拍了拍彦清的背，给他顺顺气，笑道，“是啊。”

简默慢一步走下舞台，还立在台阶上。陈敬抬头看着逆光的简默，眯起眼笑了，伸出手。

简默垂下眼，看着陈敬白净修长的手，轻轻击掌。明明只有一刹那的接触，但陈敬身上喷薄而出的暖意快把他淹没了。迎着陈敬的笑容，简默也淡淡地笑起来。

陈敬收回手，彦清在一旁提醒道，“陈敬，你手机有来电。”陈敬应了声，和简默比了个接电话的手势，“那我先离开一下。”

陈敬在离开前，又有些在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缓步走下台阶的简默。刚刚，简默的眼角有些红，是他看错了吗？

是曹岑东的电话。陈敬了然，“你听过了？”

最近，陈敬晚上回四合院后，都会在钢琴前摸索旋律。从改编的钢伴之后，灵感好像刹不住车，陈敬就都录了下来，发给了曹岑东。

在Calm远离视野后，陈敬的创作欲随之湮灭，任由钢琴落灰，也任由灵感干涸。曹岑东不止一次旁敲侧击地提点过他，但陈敬总是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

不同于停滞的Calm，Eden的名声越来越响亮。早在陈敬刚起步时，曹岑东就已经是业界颇有名气的人物，最近几年水涨船高，去年曹岑东和一位老牌歌手的合作非常成功，更是将Eden的名气推向了新高峰。

曹岑东笑了声，“听了。”

“怎么样？”虽然是在征询意见，但陈敬丝毫不见紧张，反而像是在等待赞美。

曹岑东乐了，“想听我夸你？”

曹岑东有些感慨，灵气和天赋果然是不可复刻、不可奢求的、神迹般的偏爱。陈敬在昨晚给他发了几段钢琴demo，总共也就几分钟，但强悍地说明了陈敬在沉寂几年后依旧无匹的悟性和能力。

曹岑东带了些问询的语气，“最近遇到什么事了么，让你有了灵感？”

陈敬想到他和彦清之间融冰般的友情，难得轻快的校园生活，以及再之前的，陈莺和外婆身上向好的转变。好像在某个转折点过后，一切都在变好——尽管陈敬还没有明晰那个具象的转折点是什么。

陈敬笑了笑，“嗯，一些很好的事。”

曹岑东还是有点耿耿于怀，问道，“那你有想过什么时候回归吗？”

陈敬陷入了沉默。他其实明白曹岑东的言下之意，他现在所能拥有的青春的灵气、激情、追逐或许只是昙花一现。因此，当下的每一刻都异常珍贵。如果不紧紧捉住机会大放异彩，可能就是永远的错过。

但陈敬在过去太长一段时间感受着无边无际的沉寂，甚至怯懦得不敢去碰钢琴。陈敬还没有勇气和底气去重拾属于Calm的一切。

如果让Calm漫长而折磨地继续存在着，让陈敬最终不得不屈服、自我质疑着江郎才尽，那么不如就让Calm成为一朵璀璨的烟花，短暂也惊艳，遗憾却美丽。

两人后来又寒暄了几句，直到曹岑东因为别的事支不开身，电话才挂断。一直到最后，曹岑东都没等来陈敬明确的答复。

曹岑东对Calm是惜才，对陈敬是心疼。他明白陈敬面临的困境，但能做的不多，只能在陈敬主动向他倾诉的时候，为他开解一二。

陈敬听到了曹岑东在挂断前的一声低叹，举着手机的姿势顿了许久，才迟迟地放下。

陈敬回到后台，情绪变得有些低迷，但陈敬往常的情绪也很平淡，一般人很难注意到陈敬此刻的低落和烦躁。

陈敬回来后就微蹙着眉头，简默心里沉了沉，有些担心。不过是一通电话的时间，陈敬的情绪就跌至谷底了，电话里讲了什么？

简默想起陈敬在月下吐出淡淡烟圈的背影，孑然、寂寞、冷硬。陈敬冷淡的姿态一如当时，甚至更为犀利。

大多数时候，陈敬对接近的人都是疏离的，以此来抗拒他人的接近和关心。简默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既不能过分亲密，又不能若即若离。

陈敬看到简默，眉头舒展下来，照常露出那副平淡的表情，淡淡笑道，“怎么没和彦清在一起？”陈敬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华庭歆的节目快开始了吧。”

简默温和道，“彦清先回草坪了。我们也走吧。”

简默是在等自己，这让陈敬坏掉的情绪愈合了一点。陈敬双手插兜，“嗯，走吧。”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简默偏头去看陈敬。他有意让陈敬开心些，笑着和陈敬讲了他刚刚错过的台下趣事，但陈敬仍是寡淡的模样，偶尔在简默话语落下后低低应一声。

简默看出陈敬的心不在焉，于是止住，安静地陪陈敬走到草坪边。

“啊。”过了会，陈敬意识到简默已经没再说下去，短促地反应了一下。陈敬歉意地笑，“我听到了。那你呢？”

陈敬的话是模糊的，但简默明白陈敬在说什么——我听到了你说的其他人，那么那个时候，你在做什么呢？

陈敬离开后，简默就站在陈敬原本的位置，离人群不远不近。不断有人上前和简默打招呼，简默礼貌地点头应答，等待陈敬回来。

“我吗？”简默笑了一声，坦诚地实话实说，“我在等你。”

简默说，“对了，等会儿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是什么？”

简默神秘地说，“你很快就知道了。”

舞台开幕，灯光骤现。陈敬顿住脚步望去，台上的华庭歆站在中央，分外耀眼，就像刚刚的简默和彦清。

那他呢，为什么躲在台下，不敢上前呢？为什么隐退这么久，不敢复出呢？

陈敬的心脏攥紧了一瞬。

陈敬的身旁总是形形色色、熙熙攘攘，好像是热闹的，但陈敬只觉得孑然。愈是在人群，陈敬愈是觉得孤单。他明白，人与人的缘分总是暂时的，同檐躲雨就已经是有幸，不该奢求永远，但还是抵不过寂寞。

如果这是一场瓢泼大雨，陈敬想，其他人会落入春天的溪流，而他会落在雪峰，成为一片沉默的雪花。

明明，他已经独自挨过了许多的寒霜和苦夜，但陈敬止不住地想，如果他身边有人能一直陪伴着他，大概会很好吧。

如果在外公的墓碑前，有人和他同撑一把伞。如果在深夜陪外婆去医院时，有人为他递一件外套。如果在万沁扬不告而别、戚爷爷一去不返时，有人陪他买一束花。

如果，好多如果。

——“陈敬。”

简默见陈敬没有跟上，在前方回了头。

陈敬回过神，看向简默。深邃的夜空，音乐，热闹的人群，青草的清香，秋风，逆光的少年。

陈敬笑了一声，为刚才过分感性的走神不自在地赧然起来。“嗯，来了。”

到了草坪后，简默从背包里拿出了一瓶可乐，“给你。”

陈敬不明所以，这就是简默要给他的东西？看上去就是一瓶平平无奇的可乐，为什么简默刚刚说的那么神秘？

陈敬打趣道，“这里面装的到底是不是可乐？不会是什么喝了之后能立马开窍考到年级第一的神仙水吧？”

简默被逗笑了，“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你拧开看看。”

简默这么一提醒，陈敬突然就福至心灵地看向瓶盖。不会真是他想的那样吧？陈敬半信半疑地拧开瓶盖，借着舞台的光看向里面的字——

“再来一瓶”。

陈敬再抬眼时，眼睛亮晶晶的，掩不住惊讶。简默怎么弄来的，现在市面上都停销这种瓶盖了吧？

“开心吗？”

这下算是弥补了小时候的遗憾，陈敬说，“开心。”他又看回“再来一瓶”的瓶盖，忍不住说，“简默，你不会是哆啦A梦吧？是不是向你许愿，愿望都能实现啊？”

简默笑了一声，“你想许什么愿？”

“陪我去兑换再来一瓶？”

简默犹豫道，“……应该兑换不了。”这是他联系工厂定制的特殊款，只是一个噱头，市面上兑换不了。

陈敬当然明白，但这句话莫名戳中了他的笑点，他低头笑了半天，“谢谢你啊，简默。”

简默看着陈敬笑得一抖一抖的自然卷，心情也轻快起来。“嗯，能让你开心就好。”

陈敬回四合院后，先冲了澡。温暖的水流比喧闹的人群、璀璨的灯光更能让他暖起来。陈敬在手心搓出沐浴露的泡沫，心想，在这幅冰凉的身躯淋到温热的水流之前，他都未曾觉得冷，此刻却切实地感受到了温暖给他带来的舒展。

房间里铺好了柔软的地毯，陈敬裹着深灰色的浴袍出了浴室，赤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大概是外婆察觉到气温骤降，特地为他花了心思。陈敬回家时，外婆已经睡下了，陈敬没来得及说上一声谢谢和晚安。

陈敬陷在窗边的懒人沙发里，荷池里已经不复夏日的盛景，但还有下一年。陈敬单手支着脑袋，走神想，如果他出了国，明年夏天会是谁来照顾这一院的花花草草呢？陈敬像陈晟语，总不忍心看到凋落的败景。

经过如此快节奏的一夜，陈敬很疲惫，但还不想入睡，于是伸手拿了手机，打开SNS随意地翻着动态。

桃奕哲今夜也参加了表演，她化着亮闪闪的妆容，举着奶茶和朋友们合了照，特意拼了九宫格，发了长长的感慨。短短十分钟，已经有了不少的点赞和评论。

华庭歆发了一张街舞社团的大合照，配文道，“第二次文艺汇演，也是高中最后一次。圆满结束。”

陈敬想，是啊，明年这时候，他们就是高三生了，时间过得真快。

陈敬又忍不住想起，华庭歆的节目结束后，他和简默又回了后台，杨斐然举着摄像机为街舞社团拍合照，华庭歆在弯腰对着中线，整理队伍。

有人拍了拍华庭歆的肩膀，喊了声“学长”。华庭歆回头，点头听他说着什么。

陈敬一直对升入高二没有实感，但现在窝在沙发里，又回想起那声“学长”，陈敬才恍然意识到这一点。今晚刚听到时，陈敬想的不是岁月如梭的感慨，而是别的。

之前有一次排练，他和简默一起上楼，遇到了几位同学，他们和简默打招呼，也是喊的“学长”。陈敬问了之后才知道，他们是简默在竞赛里认识的学弟学妹。

陈敬若有所思，“哦，学长……”有点新奇的称呼，他第一次听见。简默“嗯”了声，以为陈敬还有话要说，但陈敬以为，简默在占他便宜。一时两个人都愣住了，随即又都笑出来。

之后又有一次，有位学弟和彦清、简默打过招呼后，陈敬笑起来，也对身旁的两人说，“学长，快走吧，排练要来不及了。”

简默听后，忍不住笑了一声。彦清站在一旁，完全摸不着脑袋，不能理解两个人的笑点在哪里。

陈敬想，这么无聊的笑点，他居然一直记到了现在，光是听到别人喊“学长”，就又想起来了。

但无聊的还不止他一个人。当时，简默注意到陈敬的轻笑，怀了些促狭的心思道，“学长，走吧，他们拍好合照了。”

陈敬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想起了什么？”

简默但笑不语。

陈敬就这么一边走着神，一边往下翻了很多条SNS。大都是和文艺汇演相关的，陈敬看多了就有些索然无味，正准备退出SNS时，却看到了一条不同的动态。

是苏可莹。她拍了一张她誊抄清爽的政治笔记，从笔记本的厚度来看，她大概整理了很久。陈敬回想了一下，苏可莹今天好像的确没有出现，看来是在家学习了一天。

“花了一天，但觉得很值得。”

陈敬看着苏可莹的文案，指尖停顿了一下，点了一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