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汇演后，大家就进入了期中备战的紧张状态。尽管陈敬总游离在这种竞争氛围之外，但还是受到了些环境的影响，为期中多上心了些。

期中考试前一晚的晚自习上，因为第二天就要考试，老师没有留下笔头作业，陈敬落得一身轻松，就简单复习了一遍近期的错题。铃响后，陈敬便背上书包，准备离开教室。

离开教室前，陈敬恰好经过苏可莹的位置。苏可莹手边堆了一沓试卷和笔记，眉头紧锁。她在演算数学题，但算出的结果和正确结果差了一点儿，真是让人抓心挠肺。正觉棘手着，一片阴影遮了她的光，苏可莹抬头看，发现陈敬在等其他同学离开过道，恰好停在了她身边。

苏可莹问，“你现在就走吗？”已经放学了，有人起来走动，但大部分人都还在座位上埋头复习，陈敬此刻准备离开，倒显得格格不入。

“嗯。”

苏可莹笑道，“明天加油啊。”

“你也是。”陈敬看到苏可莹手边厚厚的试卷，又想起她之前的SNS，稍微有些在意地问，“你打算今晚都复习一遍吗？”

苏可莹不好意思地说，“应该没办法，太多了，不过要是能再多复习一点就好了。”

陈敬笑了笑，正打算再说什么，坐在不远处的吴华果起了身。她含着醒神的薄荷糖，朝苏可莹含含糊糊地说，“苏可莹，陪我出去走走啦，教室里好闷。”

苏可莹回头应了声，便和陈敬挥手道了别，“那拜拜啦。”

走出教室后，陈敬抬头看着夜空的那轮月亮，步履轻缓，放学后的自在让呼吸都变得轻盈了。

周围的同学三两成群，陈敬穿过走廊，耳边偶然地落入几句他人的闲聊，说市中心的面包店出了秋末冬初的新品，据说非常好吃。陈敬想，如果考后的周末有空，就约上简默一起去尝尝。

陈敬骑自行车回四合院，路上等着红灯。他看着路对面喧嚣的车流，后知后觉地想，为什么会想到简默？难道是最近见了太多面，已经习惯了？

绿灯亮起，陈敬直起上身，利落地驶过路口，冷风拂过耳畔时，陈敬决定不去过多纠结，让一切顺其自然。毕竟，潜意识里不再孑然一身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期中考试的两天里，陈敬没碰上简默，等第三天成绩出来了，陈敬才在食堂又遇到了简默。陈敬刚排队买完饭，单手端着餐盒，走去一旁拿筷子，看到了正在同方向的简默。

简默笑道，“拿筷子？”

陈敬点头，简默便顺手又拿了双筷子，放在陈敬的餐盒上。

“谢谢。”

陈敬到一旁的空位落座，简默就自然地坐在陈敬对面。简默的餐盒里意料之内的荤素搭配，但陈敬看到了辣椒，于是问，“你能吃辣了？”他记得食堂里的辣口并不马虎。

“这是甜椒。”

甜椒？陈敬觉得简默怪可爱的，低头笑了一下。

中午的食堂闹哄哄的，大家都赶着难得的空闲和朋友闲聊，陈敬没什么胃口，特地和食堂阿姨说了分量少点，很快就放下了筷子。

陈敬吃完时，简默顿了顿，也打算放下筷子。陈敬说，“你慢慢吃，不急。”

简默吃得细嚼慢咽，不紧不慢，陈敬眨眨眼，想到眼下时兴的吃播，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人们看吃播会更有食欲。

陈敬就这么安静地看着简默吃饭，过了会儿，简默慢慢地放下筷子，略偏头轻咳一声，耳尖又不自然地红了起来。

陈敬迟钝地察觉到不妥，他好像又在看着简默走神了。陈敬福至心灵地想起来，“那、那个，你周末有空吗？我听说市中心的面包店出了新品，我想去试试……”陈敬的声音越压越低。原本是早就想好的邀约，为什么在这个时机说出来，就显得这么生硬刻意？

“嗯，有空。”

这顿饭是没法再安心吃下去了，简默放下了筷子，用纸巾擦净嘴角。陈敬在他同意后长舒了一口气，简默轻轻笑起来。

或许这样也不错，就维持着朋友的关系，不远不近地陪着陈敬。他能做的，只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制造更多的回忆，好让日后的自己不那么难熬。有过三年的反刍，简默知道那是什么感受。哪怕味如嚼蜡，那也是唯一的药，深夜里服下一副，才好熬过失眠的寂寂长夜。

走出食堂，陈敬和简默一起走进教学楼，引来不少人侧目。一个是传说级别的学霸，一个是改过自新的不良，不管怎么看，这个组合都很奇怪，他们两个人怎么会认识？

陈敬能从路过人的眼神里读出这些，不得不承认，初三的放纵给他带来了很多影响，而且并不都是正面的。

数量激增的情书是其一，他当时的形象太符合时兴的恋爱小说，很多女生甚至都没和他说过几句话，就把一个已然完美的光环套在他身上。在她们的想象里，陈敬是一个不具备自我意识的客体，除了那幅好皮囊，性格和经历都可以编纂。最流行的版本里，陈敬是一个叱咤风云的校霸，他初一时和韩思远闹的那件事也被翻出来，被同学反复提及。

苏可莹是从其他初中升入一中的，并不清楚骋阳的事。高一刚开学时，她听说了一些年级里的风言风语，对陈敬多有疏离，直到真的接触陈敬一段时间后，她才犹豫着问，“陈敬，你以前真是校霸啊？”天知道陈敬有多错愕，了解原委后，陈敬哭笑不得。

好多时候，陈敬都觉得生活是件单薄的事情。了解另一个人，不过是在了解他人展现出来的部分，真诚是被切割过的，虚伪也是。在生命中偶然相遇了，你肤浅地了解我，我片面地了解你，然后短暂地擦肩而过，不会再重逢。

简默轻声问，“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陈敬笑了笑。简默刚刚说，彦清在这次期中考试里退步了一点，好像很为此烦恼，心情有些低落。

上楼梯后，恰好经过一阵穿堂风，陈敬拢了拢校服外套。他几乎都能想到彦清趴在课桌上怏怏不乐的模样，话要出口，却又感叹着转了个弯，“我希望，彦清的烦恼都是这样小小的。”

简默走在陈敬身边，默了默，重复道，“小小的烦恼……”简默的语气非常温柔，带着轻柔的笑意。

简默想，或许，陈敬也算是彦清小小的的、可爱的烦恼吧。经过汇演后，他们的关系有所缓和，但总归还是有些隔阂。如果他再推一把力，陈敬和彦清能不能和好如初呢？简默没有十足把握，不确定会不会逾矩，反而惹陈敬不快。

陈敬停下脚步，“到你教室了。”

陈敬转身上楼，简默上前一步，探出手握住陈敬的手腕。这时，楼梯间由远及近传来嬉笑声，有人来了。简默顿了顿，还是松开手，“陈敬，我……”

陈敬站在上一阶楼梯上，侧着身，“怎么了？”

简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换了个问题，“晚饭也一起吃吗？”

“行啊。”陈敬伸手拍拍简默的肩，背过身去挥了挥手，“那我上楼了。”

晚上，照常是竞赛集训课。

彦清在课上走了神，课后找简默要笔记。彦清低头补笔记，简默就站在窗边等他，一边看街景，一边小口地喝保温杯的热水。彦清忍不住嘀咕，简默有时候真挺老干部的。

陇城的城市景观设计得很不错，一中附近种植了一街道的枫树，正值秋末，枫叶红得羡人，在夜风下簌簌地轻舞。

记完后，彦清把笔记本还给简默，顺着简默的目光看到满街的秋红。简默说，“在岸城，我很少见到枫树。”

“那是枫树？我还一直以为是乌桕。”彦清回家不经过那条街，所以也没怎么注意过，只是望见它夏天绿、秋天红，自然而然地以为是乌桕树。

简默笑了，“枫树和乌桕的树叶还差挺多的吧？”

彦清“啧”了声，“我那不是没细看过么。”他看着几欲燃烧的满街枫树，“枫叶红了，那乌桕也红了吧。”

提到乌桕，两人都不免想到了乌桕巷。简默说，“我回陇城后，去看过乌桕巷。现在的乌桕巷很好看。”

彦清听简默这么说，也没有多想，只当简默是旧地重游，想看看陇城的变化。

彦清搬离乌桕巷之后，再也没回过乌桕巷。陈敬也早就搬离了乌桕巷，也不知道如今的四合院里还留不留人。他的私心里，还是不希望童年的四合院就这样没落了。

周六，彦清去了一趟市民广场，恰好途径乌桕巷，又想起简默说如今的乌桕巷很好看，怀着复杂的情绪，他慢慢地散步过来。

彦清原本只想去乌桕巷随意逛逛，但看到那熟悉又窄小的巷口后，彦清就被勾起了许多回忆——尤其是他和陈敬在这儿一同成长的回忆。小时候的摇篮曲长得足够他们陷入梦乡，却也短到彦清觉得弹指一瞬。

这几年，彦清经常在路过市民广场时想起乌桕巷，但从没有一次走进它。那条巷子深深浅浅，每个角落都错落有致地留存了往事，在和陈敬都难以交心的当下，彦清不想独自走过他们曾并肩过的长巷。

不知不觉间，彦清就这么本能地走到了四合院的位置。过了这么久，他居然都还清楚地记得这条路。

意料之外的是，四合院的门是开着的。彦清探了探目光，本以为会见到凋敝的前院，却见到了秋末院景，花草都茂盛，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精心照料着的。庭院里，外婆戴着老花镜看书。彦清曾在四合院与陈敬那么亲密，一眼就认出来了。

外婆听到门口的声音，以为是陈敬回来了，扬声道，“回来啦？”

彦清知道被发现，只好硬着头皮进了门，应道，“外婆，是我，彦清。”

外婆摘了老花镜，仔细地望去，很惊讶，“彦清？哎呀，是彦清来啦。”

多年不见，变化最大的就是老年的佝偻和少年的抽条。彦清走上前，跟在外婆身后，“外婆，您还记得我呀。”

外婆笑开，“怎么会不记得？只是有几年没见过了，小家伙……长高啦。”

彦清转头看了一圈，没见着外公，原本想问，蓦地发现庭里的桌上没有摆着外公常用来泡茶的茶壶，再仔细看看，又直觉四合院少了些什么东西。

彦清莫名觉得心口一阵钝痛，有了预感。彦清没问出口，怕被证实，但心里不自在，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外婆，我这次来得匆忙，下次再来看您。”

和外婆道别后，彦清慢慢朝着乌桕巷口走，但心里像憋了气，又闷又烫，难受得要命。彦清掏出手机，想了想，拨通了陈敬的电话。

陈敬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嗯？怎么了。”

彦清听到陈敬声音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哭。彦清觉得他现在的情绪很奇怪，来势汹汹地，也没个方向，横冲直撞地冲散他的理智。

他稳住声音，艰涩地说，“我要见你，就现在。我们在乌……不，我去你家找你吧。”彦清想到，如果去乌桕巷碰面，大概会勾起陈敬不够美好的回忆，便及时改口。

陈敬沉默了一会儿，“彦清，你知道我住哪儿吗？”

彦清说出陈敬初一搬离四合院后的小区住址，顿了顿，“还是，你又搬家了？”

陈敬轻笑声，哪怕是被手机削弱了语气，听起来依然很单薄，“彦清，我住回四合院了。”

“你住回四合院了？什么时候的事？”彦清急急问出声，“你在哪儿？我现在就来找你，你等我。”

陈敬在电话那头默了默，叹了一口气，声音通过电话有些失真，但彦清好像又在不远处听到了陈敬的声音。信号有延迟，两道声音叠在一起，彦清听到陈敬说，“彦清，右边。”

彦清朝右边看去，那里正好是乌桕巷的侧巷口。

陈敬挂了电话，和面前的快递员确认了一遍，拿起记号笔在纸上签了名字。他捧起那盒快递，再重新抬眼看彦清。

陈敬像是刚洗完澡，脖子上松松地挂着毛巾，头发湿润，整个人清爽又松弛。陈敬看到彦清愣在原地的模样，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嘿，回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