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摇摇晃晃，陈敬坐在靠窗的位置，插着耳机听音乐。两个小时的车程，陈敬没什么困意，和临座的冉廷灏也不熟，就安静地看窗外浮动的光影。

今年秋游的目的地是临市的竹山，一中校领导特地选了一座清净的山，让学生们登山散心。前几天，因为秋游这件事，班里人心躁动，大家都没什么心思学习，班主任也压不住，便随同学们讨论去了。

陈敬略微偏过头去看冉廷灏，有些纳罕，他居然还在学习。大巴车已经开了半个小时，冉廷灏就写了半个小时的历史卷子，居然也不见晕车。学校安排紧促，一日往返，明天接着上课，作业一点儿没少布置，不过像冉廷灏这么抓紧的，还是独一份。

简默发来消息，“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行动？”

陈敬更自在一个人，不过还是慢慢地编辑道，“好。”简默又发了几条消息过来，陈敬还没来得及回复，身边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陈敬……你有没有、晕车药……呕……”

冉廷灏已经晕得双唇泛白，忍不住在干呕。陈敬有点无奈，“没有。”陈敬从书包里拿出备用的垃圾袋，递给冉廷灏，“你要吐就吐这里面吧。”冉廷灏已经说不出话了，把垃圾袋接过去，脑袋直接埋进了袋口。

这也不是个办法。陈敬解锁手机，开始搜索，“怎么缓解晕车？”陈敬打开了窗户，让新鲜空气透进来，但他们坐的位置很靠后，得让冉廷灏换到前面去。陈敬靠着前座，直接站起来喊道，“老师，冉廷灏晕车了，能不能让他坐前面去啊？”

陈敬说完就坐了回去，前面的声音窸窸窣窣，陈敬没管，看冉廷灏憋得耳朵都红了，陈敬叹了口气，这是何必呢。“你还好么？”

冉廷灏还是埋在袋口，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他整个脸都涨红了，不过不光是因为晕车，还因为尴尬。

“冉廷灏，你去坐我的位置吧。”苏可莹把书包背在前面，搭着椅背走了过来。听到救星来了，冉廷灏立马把垃圾袋攥在手里，逃也似地到前面去了。

苏可莹打了招呼，“嗨，陈敬。”

苏可莹落座后，陈敬往一旁缩了缩，又挪出点空位，好让两个人不会肢体接触到。陈敬只戴了一边的蓝牙耳机，现在摘了下来，“怎么是你过来？”

“坐前面的都是女生啊，她们不好意思嘛，就只好我来了。”其实，也有女生想过来，不过那点心思根本藏不住，不想真的和陈敬坐一起。

说来也很有意思，苏可莹是少数几个和陈敬走得近些、却完全不会被议论绯闻的女生，桃奕哲只是来过一次教室门口找陈敬，年级里的八卦就漫天飞了。想到这里，苏可莹又有点失落，成绩没那么出众、长相没那么出挑、性格又平平淡淡没什么意思，搁在人群里，她也是不起眼的。

陈敬见苏可莹落座后表情阴晴莫测，不由失笑，故意逗她，“辛苦你了。抱歉啊，怪我人缘不太好，还得麻烦你。”

苏可莹果然被逗笑了，“……你说什么呢？这也太客气了吧？”

身侧的车窗还开着，掠过的秋风吹起陈敬的头发，有些乱蓬蓬的，但让陈敬那一头自然卷更为明显。没了玻璃的遮挡，阳光有点刺眼，陈敬稍微眯起了眼。他浸在逆光的热烈秋阳里，周身像覆上了一层光晕的绒毛，柔和了身上浅淡的疏离感。

陈敬笑了笑，“要不要聊点什么？”他和苏可莹关系还不错，两人坐在一起，聊点话题比沉默要更自然。

苏可莹看了眼陈敬，又撇开视线，“行啊。哦，对了，我这次带了不少零食过来，你看这个你喜欢吗，要不要拿点？还有这个……”

诚实而言，帅哥还是很养眼的，这点很难违心地否认。苏可莹叹息般地想，“难怪陈敬和简默那么受欢迎呢。”

“……简默？”

苏可莹这才发现，她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心声。她慌张地摆摆手，“哦，啊，那个……”

“诶，小心点。”陈敬伸出手，扶稳了她手里的那瓶饮料。

苏可莹又喝了一口，连忙把瓶盖盖紧了。虽然一开始是她想着分享零食，但结果是她顺了陈敬的一瓶饮料。一个她没见过的外国牌子，连包装上的说明书用的哪国语言都认不出来，不过真的很好喝。

苏可莹“嘿嘿”笑了一声，掩饰过去，陈敬也没有再追问。

大巴按照顺序发车，彦清他们在一班，发车早，到得也早些。下车后，陈敬按照简默发来的位置共享，径直往半山腰走去。

陈敬走的是小路，人迹罕至，半路上遇到了一对情侣。听到脚步声时，他们离得远了些，看到是同龄的学生过来，又重新牵回手。平时在学校里，校领导管得严，会在课间突袭抓早恋，这还是陈敬第一次见到身边的年轻情侣。

陈敬的心绪又飘回苏可莹说的那句“简默”，莫名地，他有些在意。简默的确对他亲口承认了心有所属，但陈敬没看出端倪，很快便弃之脑后。现在又被人勾起了这段回忆，陈敬便忍不住开始回想那天简默红透的耳尖。

……他这是在想什么呢。陈敬晃了晃脑袋，把这个画面晃出脑海。

陈敬走得不快，彦清一行人也没有刻意停下来等他。一直走到半山腰，陈敬还没看到他们的人影，先等来了一场毛毛细雨。

“秋游当天必下雨”，这是一中流传已久的老笑话，但偏偏次次都灵验，都快成一中的特色传统了。高一那次秋游，前一天的天气预报显示是艳阳高照，第二天清早却乌云密布，陈敬去学校的路上，生怕到校之后，学校通知秋游延迟、恢复正常上课，让人白高兴一场。

班级群里，班主任转发了年级统一消息，提醒学生们雨天登山，注意安全。陈敬没撑伞，就躲在一颗树的下面，雨下得不大，恰好能遮住。栈道很窄，也没什么人路过，陈敬就看着山峦竹林，耐心地等待雨停。

简默打了电话过来，“你在哪儿？”

陈敬看了一圈，没发现路标，“……我在一棵树的下面。”

简默好像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哦，情人树？”简默的声音温柔又低沉，“情人”那两个字的吐字就多了几分暧昧缱绻的温存之意。陈敬轻轻啧了声，他肯定是被苏可莹的话和刚刚遇到的情侣动摇了，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字，怎么又想起来了。

“就是一颗普通的树。”陈敬回忆了一下景区地图，“情人树在山顶吧？”

“是啊，要一起去吗？”

陈敬一个人蛮自在的，于是说，“你和彦清他们一起去吧。”

简默没应这句话，又问了一遍，“你现在在哪儿？”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陈敬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于是翻开手机去看共享定位，却发现代表简默位置的那个圆点离自己很近。陈敬有些惊讶，“你过来了？”

“嗯，我折回来找你了。你怎么都是走的小路？我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你。”

“小路人少么，清净。”陈敬单手拿着手机，肩膀滑了一下，把书包调到身前，拉开拉链去找雨伞。既然简默来了，那就撑着伞去找他吧。

陈敬还没拿出伞，那头电话就先挂断了。刚刚还有些失真的声音，现在真切地响在了耳边。

“……陈敬，找到你了。”

简默撑着一柄透明的大伞，径直朝陈敬走来。简默也像竹子，脆生生、清凌凌，清俊修长。这一幕，就像又一颗笔挺的嫩竹，穿过茂郁竹林，循着连绵山峦，袭着山涧细雨而来。

简默温和地笑道，“怎么愣住了，没想到我会来找你吗？”

还真没想到。陈敬含混地“唔”了一声。

简默的伞很大，如果陈敬也要撑伞，就只能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栈道上。这样距离远了些，说话时嗓音得提高，不免就要吃力点。

简默问，“共用一把伞吗？”

“行。”索性也没把伞拿出来，陈敬便躲到了简默的伞下。

此时此刻的栈道上，好似就只剩下一把伞和两个人了，寂静，却又响彻心扉。简默感受着胸腔里激烈的心跳，细雨绵绵，浇不灭燎原的火。

简默正撑着伞看路，陈敬伸出手来，抵住了伞柄，让伞面往简默那儿偏一偏。

“伞这么大，怎么还能让自己淋到？”陈敬抬头看了眼，这透明的伞面，几乎都只让他一个人占了。简默另一边的小臂覆上了一层水珠，不断从白皙的皮肤上滚落下来。

简默正了正伞柄的位置，失笑道，“总怕你淋到雨，不自觉就往你那儿偏了。”

陈敬沉默了会儿，“……哦。”

如果是往常，陈敬只会自然地笑一笑，但他现在想，简默不会也是这么哄女孩儿的吧？啧，真奇怪，澹台柘、赵余徵、曹岑东、安德森，就算不把彦清这种就差表白那一步的算进去，他身边谈恋爱的人随便数数都有好几个。怎么偏偏到了简默身上，他就这么在意呢？

两人离开了栈道，走到大路时，陈敬就撑了自己的伞。大路上，人自然就多起来了，除了一中的同学，还有前来登山的旅行团和散客。

一路上，两个人交谈得并不多，陈敬戴着一边的蓝牙耳机听歌，简默时不时地说些话，陈敬便留神去听，顺着话题聊几句，然后又安静下去。

和简默在一起时，谈话和沉默都是舒服自在的状态。兴致到了，分享几句，无话时，便听雨赶路。就像两人亦步亦趋，伞与伞时不时碰到一起，然后又分开些间隙，总归都是同行之人。

就这样，一直到了情人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