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启鸣正等在门口，他身上穿着西装，西装外头还罩着一件羊毛大衣。

他背着手在大楼门口踱着步，面上神情有点焦躁，在回身看到沈故的时候，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终于来啦！”雷启鸣朝着沈故走过去。

沈故也迎着雷启鸣上前。

他抬手看看时间。

“这不是没迟到吗？”沈故挑挑眉，他在努力让自己显得从容。

雷启鸣叹口气，他抬抬手指向大门口。

“您请吧！”

实验大楼里面定温系统把温度定的很低。

雷启鸣把自己的权限卡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他带着沈故走过一扇又一扇紧闭的大门，然后走进电梯间。

“这么快就找到人了？”沈故站在电梯中央，顶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眼皮微垂，好像是一片锋利的刀片，将光影切割开。

“你难得找我帮忙办件事，我还不得帮你办好啦？”雷启鸣看着沈故。

沈故在电梯里头站的板直，一张脸上是很漠然的神情，看上去仿佛是混不在意。

但是雷启鸣知道，这不过是他在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而已。

“别担心！”雷启鸣叹一口气，他宽慰地拍拍沈故肩膀。

“人已经给你找到了，马上你就能见到他，再然后你就能把他带走。”

“相信我，好吗？”

沈故从胸腔深处吐出一口气，他点头，“好”。

“叮”一声轻响，到达指定楼层，电梯的门打开了。

-

第一区，新闻演播厅。

这是一栋非常具有后现代感的建筑，黑曜石色的玻璃幕墙，楼宇主体一百七十七层的高度让它就算是在第一区鳞次栉比的大厦中，也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气度。

莱蒙坐在演播厅的休息室里，他稍微有一点局促。

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子坐在莱蒙旁边，她穿着优雅前卫的职业装，只不过上半身没穿衬衫，两条白皙莹润的胳膊从薄荷绿色马甲里面伸出来，在灯光下泛着某种禁忌又诱人的光泽。

莱蒙的一只手正搭在年轻女子肩头。

“安吉拉，宝贝！”莱蒙身上穿着西装，赘肉撑满了西装的每一条褶皱。

莱蒙握住安吉拉的一只手，放在唇边很焦躁地吻——这是他局促不安时最常见的表现之一。

“宝贝儿......怎么办......等会儿演播就要开始了......”莱蒙的额头上浸出一点点汗渍。

“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呢！”安吉拉靠在莱蒙的怀里，她面上倒是一派安然适意。

“不用担心！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安吉拉回头看着莱蒙，然后冲他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你是二代同盟会第十二区的总负责人不是吗？之前大大小小的演说你不是早就已经熟悉了！”

“哦，不，不，宝贝。”莱蒙一下子压低声音，他有点紧张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四周的工作人员往来匆匆，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莱蒙呼出一口气，“宝贝，我是‘前’二代同盟会第十二区的总负责人！”

莱蒙可以加重了“前”这个读音。

他背叛了曾经的组织，得到了如今的荣华富贵、美酒美人。

他不希望从前的阴影再伴随着自己现如今的安逸生活。

“有什么关系吗？”安吉拉瞪大她那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挺无所谓地耸耸肩。

“反正我的意思就是，公众演讲本来不就是你擅长的领域？你没什么可担心的！”

大抵男人都很喜欢被心爱之人夸奖的感觉，所以莱蒙放松下来，他的脸上又绽出笑容。

但是他却轻轻摇头，“哦，不，宝贝，你不会知道的！”

“这一次不是对着第十二区那些没有上过学，连字母表都不一定认得全的乡巴佬发表演讲！”

“这一次是在第一区的新闻演播厅里面，对着实时直播的三十六台摄像机演讲啊！”

莱蒙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过整个演播厅，他看着那些精密的摄像仪和录音设备，眼眸中流露出神往的色彩。

“就连各种大人物也会收听我的演讲！”莱蒙忍不住咧嘴笑了，“而且这一次演讲的遗体还与《第七号公约修正案》有关！”

“实在是我莫大的荣幸啊！”莱蒙搓了搓手。

他感觉到先前横亘在自己心头的恐惧已经逐渐消散了，一种力量开始慢慢充盈他的四肢百骸。

他突然又对自己无往不利的口舌产生了信心。

-

第十三区，三点酒吧。

朱迪的伤势已经开始逐渐恢复，虽然她的嘴唇在酒吧顶灯的照耀下还是显得略微苍白，但是她已经能下地，并且帮着做一些酒吧里的小事了。

肖本来不同意让朱迪干事情的，是朱迪自己要求，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要不然天天躺在床上，都要长蘑菇了！”朱迪大大咧咧地笑着，一头蓬松的红发被压得毛毛躁躁有点乱。

肖的眉头紧紧皱着，“你挨子弹是前天的事情，你自己算算看这才过去几天？”

不过最后到底没有人能拗得过朱迪，毕竟人家才是三点酒吧正儿八经的老板不是吗？

这段时间里，肖和切尔西之间几乎没有怎么交流过，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僵硬。

切尔西见到肖依然会按照往常的习惯，微笑着点头问好。

肖梗着脖子也冲切尔西颔一下首，然后便匆匆地绕开去，干自己的事情。

当时肖揪着切尔西的领子，把他抵在酒吧后巷的墙面上时切尔西说出的那番话，一直在肖的脑海当中回响。

肖知道切尔西说的都是对的，只有“活下去”，并且好好的活下去，对于他们而言才是最艰难的事情。

但是理解很多时候都并不代表认可。

肖依然不理解切尔西为什么不出面去阻止那场必败的大游行。

这个心结没有解开，因此肖和切尔西无话可说。

肖手上托着托盘，他特意绕开切尔西所在的角落，走了远路去吧台。

切尔西正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伏身写什么东西。

而吧台那里坐着一个强壮的独臂男人，肖记得他叫杰米。

他在大游行的过程中被流弹划伤了左手臂，肖正要过去给他包扎。

杰米正在喝着酒，然后仰头看着悬挂在吧台顶端的一个十六寸投影屏，投影屏上面是每天早上九点准时开始的新闻直播。

八点五十九。

九点整。

柔和甜美的女声响起。

“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上午好！感谢大家准时收看今日的新闻直播！”

杰米喝酒的动作停住了，他把酒杯放回到吧台上。

他的眼睫毛很长，在他的浅灰色瞳仁一眨不眨地盯着投影幕的时候，有细小的、眼睫造就的阴影落在他的下眼睑。

“杰米，”肖走到杰米的身旁，他把盛着碘酒和纱布的托盘放到吧台上，“该换药了！”

“嘘！”杰米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前，他并不看肖，一双眼睛凝定在投影屏上。

“今日我们的第一条新闻依旧与《七号公约修正案》的修订与颁布有关。”

“在大游行暴|乱发生之后，相信大家都格外关注这一事件。”

“由二代人类造就的暴力阴影再一次笼罩社会，而第一区的安全委员会也针对这一恶性事件做出了相关回应......”

肖的视线也被投影面吸引住，他在原地站住不动了，竖着耳朵听那名女主持人说的话，生怕错过了哪一个字。

事实上几乎全酒吧的人都把视线凝定到了投影面上。

这可是“大家”都格外关注的事件。

这里的“大家”可不仅仅是第一区的那些大老板们啊。

女主持人很快将相关背景又简单叙述了一遍。

“......除了第一区方面的说法，我们也邀请到了来自于不同方面的嘉宾，曾经作为‘二代同盟会’第十二区总负责人的莱蒙先生！”

然后她站起身，很优雅地冲从舞台侧旁走出来的一个男人笑了笑。

摄像头偏转，那个走上台的、看上去矮胖又和气的男人成为了画面的中心。

“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上午好！”莱蒙咳嗽一声，然后他面上浮现出惯常的温厚红润的笑容来。

“很荣幸今天能够站在大家的面前，简单论述一下我对于《七号公约修正案》的一些看法！”

莱蒙很快就找到了感觉，他开始游刃有余的侃侃而谈，就像他之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我认为这项修正案的颁布与推行是非常必要的！”莱蒙甚至还加上了丰富的手势和肢体动作。

“约束二代人类，与同盟会狂热分子的行为，营造一个和谐安稳的社会环境......”

整个酒吧逐渐安静下来，直到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只有莱蒙的侃侃而谈愈发激昂，像是一把刀。

他的辞藻多么华丽，态度多么从容，一刀一刀扎进他曾经伙伴们胸膛里的刀刃就有多锋利。

肖感受到了背叛的滋味。

像是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来，把他整个人淋得湿透。

但是心里面烧灼的复仇的烈焰却并没有因此而熄灭，反而愈燃愈烈。

莱蒙很快便结束了他的演说，他的演说一如既往的朴实动人、简短有力，不过听在三点酒吧众人的耳朵里，就完全不是这么个滋味了。

画面再次回到靓丽女主持人的身上，她微微笑着，朱唇轻启，露出两行贝齿。

“非常感谢莱蒙先生的演说！相信大家听完之后都获益匪浅！”

“关于莱蒙先生的传奇经历，我们会在后天下午进行一个专题采访节目！”

“节目的录制地点选择在第十二区，莱蒙先生曾经的住址！”

女主持人看着镜头，面上的笑容天真清澈。

“欢迎大家来到录制现场，与莱蒙先生进行更深度的交流哦！”

杰米陡然站起来。

高脚凳被他撞倒，很大力地摔到地上。

他拉开一张酒桌的抽屉，那里面装着他的私人财产。

那是一支改装过的机枪枪管。

杰米把这支机枪管装上他空荡荡的右臂，然后他走出三点酒吧的大门。

朱迪在他身后大声叫他的名字，让他回来。

但是杰米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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