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走廊里，灵均打横抱起阿诺布尔，后者惊了下，伸出双手扣住他的脖颈。

灵均察觉到怀里的人浑身都在绷直着，他低低笑了起来，胸腔是随之吻合的震动，“不用担心，不会把你摔了。”

闻言，阿诺布尔埋藏在灵均胸前的脑袋抬起，对方一贯温润儒雅，不难从中寻到一丝病弱之气，是完全不符合军雌的形貌，却给足了他安全感。

无论是在米特面前，还是这条漫长黑暗似无尽的走廊。

他放松身体上因误触某道心理禁区而不自禁绷紧的肌肉，软在灵均怀里。

“之前你眼睛怎么弄伤的？痛不痛？”

问完，阿诺布尔将脑袋贴在灵均的肩。

灵均亲了下阿诺布尔的额头：“不小心弄伤的，不痛。”

紧接着他问：“你呢？在塞利尔皇室不开心吧。”

他们一直都有同一种默契，从不探寻彼此的过去，但这次防线有了突破，从阿诺布尔问灵均眼睛起，这道防线就心照不宣地被扯掉了。

“嗯。”

阿诺布尔独自走过很长一段路，漫长无光，或许短暂拥有过虫神的庇佑，但短到令他难生实感，何况军雌本身就是强大的代名词。所以哪怕后来遇到灵均，他也没想过吐苦水，他习惯了自我消化，抗拒提及过去。

岁月真的很可怕，吞噬他的记忆，磨尽他的光芒，使他平庸匮乏。

如果不是米特他恐怕早就忘记曾经的自己，忘记胸腔里苍老的心曾经无比炙热的跃动，忘记一双带着薄茧的双手驾驶过机甲，忘记他也曾有过让帝国永远闪耀长存于星系之中的梦想……忘记了太多，以至于他永远沉睡在灰尘之中，不见天光。

“你会不会觉得我没心没肺？”阿诺布尔苦笑一声，“塞利尔皇室给我权势、地位、财富，而我现在却要让它湮灭于星系之中，让属于塞利尔的荣耀不复存在。”

他一席话说完，忽略心尖难自控的颤抖，更多的是像一条干涸的鱼终于得到拯救。

阿诺布尔并不觉得自己没心没肺，反而是为自己多年的隐忍感到可笑，米特说塞利尔烂透了，这一点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那些掌权者究竟是什么模样。

塞利尔皇室，那些贵族。

走廊过于安静，只有他们的呼吸声。

“不会，”灵均很笃定答案，他的嗓音莫名有些沉，“阿诺布尔，我比你更心狠。”

阿诺布尔低“嗯”了一声，拢紧手臂，与灵均紧密相贴，他的心神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灵均，帮帮我。我刚刚很不对劲……”

阿诺布尔词穷，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大概是他第一次意识到有这毛病，语气如临大敌。

灵均：“好。”

阿诺布尔满意地蹭了蹭他的肩，伸手抓住他不知何时落在他肩后的一小撮银白长发。

推翻塞利尔皇室的统治还有一段长路，但未来好似就阿诺布尔在眼前，触手可及。

这一次虫神会永远庇护他吧。

没关系，虫神无法照拂的地方，会有另一个雌虫陪在他身边。

阿诺布尔捻着那一撮发，落下一个柔软至极的吻。

第二天，穿破云层落下的晨曦小片小片从窗外伸进来，无比宁和的早晨却被一道怒喝划破，不复宁静。

“谁干的？！”

卡比奥将一桌上的玻璃器皿悉数砸碎，脸上愤怒的神情让他的五官变得扭曲可怖。莫迪跪在一旁，不可避免地被瓷器碎片溅到，在冷峻的脸颊上划出一道血色痕迹。

血色凝珠从血缝中生长。

莫迪耳边是接二连三的破碎声，意外的悦耳动听，偶尔有几块玻璃溅到他的脚边也不闪不躲。他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背脊挺拔，一直保持完美的单膝跪地姿态，十分赏心悦目。

他刚回到星舰复命就受到无妄之灾，无比无辜地撞到枪口上，成为卡比奥的泄愤对象。

昨晚烈焰军团的首领汉斯被几个巡查边境的雌虫给抓了，这一事在凌晨时便登顶星网的首页，卡比奥今早看见，气得顾不上吃早餐，直接摔着房间里的玻璃瓷器泄气。

卡比奥指尖被意外划到，鲜血顺着指尖下滑，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他闭眼尝试平息满腔怒气，“谁抓了汉斯？”

莫迪早在来之前就了解这一则新闻，“约翰家的第三子。”

“蠢虫！”卡比奥怒将价值几亿的瓷器摔在墙上，破碎声清脆，指尖的痛远不抵心中不灭的怒火，他神情狠厉地吩咐莫迪：“弄死他。”

“……是，”莫迪踌躇着，继续道：“他在抓捕汉斯的过程中，被汉斯反击废了双腿，今早约翰家派了星舰去接他回主星接受治疗。”

“呵，”卡比奥随意扯张纸巾拭去粘稠的血液，优雅的动作与他方才的行为形成鲜明对比，语气难辨喜怒：“莫迪，你在为他求情？”

莫迪跟随卡比奥多年，深知若是接下来他的答案不令对方满意，他的下场将与约翰家第三子也无异。

他呼吸一凝，“阁下，卡佩家族与约翰家族近两年有交好的趋向，我只是担心这会影响到两家的情谊。”

“莫迪，你觉得我还在乎这些？”卡比奥冷冷地笑了，语调极冷，“弄死他，派虫把汉斯救出来。”

莫迪绷紧的心弦松了下，“阁下，汉斯被移交给第一军看管，已经在押回主星的途中，我们无法介入。”

第一军是塞利尔军队实力最强悍的集中地，拥有最先进的军.需器械，任何一方的贵族势力都无法介入，是主星唯一算“干净”的地方，其原因有二。

一是塞利尔上一任虫帝便下令第一军只受元帅支配且第一军的军费从皇室拨出，而元帅只需要效忠塞利尔皇室。二是贵族与现今的塞利尔皇室还不敢将第一军逼急，否则第一军乱了，会是比烈焰军团和希光军团加起来还恐怖的存在。

“蠢虫！”

“蠢虫！！！”

房间里已经没有可以摔的东西，卡比奥只得踹一脚矮桌怒骂，“副首领呢？”

“汉斯被抓后，烈焰军团内部乱了，米勒正在清扫内部不安分的虫，”莫迪调取光脑中与烈焰军团副首领米勒的聊天记录，投屏出来，“他想取代汉斯的位置，昨晚请示我向您表达意愿，说只要您帮他坐上烈焰军团首领的位置，他能做的比汉斯更好。”

卡比奥脸上的阴云密布终于散去几分，“他野心不小，让他弄死希光的首领，我要看到他的诚意。”

卡比奥没有将新闻看完，只是看完一部分便怒不可遏，他记得第一段有提及希光军团疑似参与其中。

他不喜欢有虫破坏他的计划，汉斯还没蠢到独自跑到边境挑衅示威，其中与之为敌的希光军团最有可能是幕后者。

原本他还不想动希光军团，指望在烈焰军团失败后，希光军团是他的第二条退路，但这次的事情已经踩在他的底线上了。

希光军团建立时间不长，团结力尚未凝聚，一旦希光军团的首领没了，他们自己便会四分五裂，到时候，烈焰可以吸收希光分散的成员。

卡比奥整理一番衣裳，“查清楚第一军为什么在边境。”

莫迪：“是。”

星舰上的另一端。

阿诺布尔将烈焰军团在边境被抓的消息分享给灵均，而灵均也将新闻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阿诺布尔反复看了不下五遍，总觉得哪哪都奇怪，“汉斯好歹是首领，居然独自跑到边境，这太奇怪了，汉斯并不是性格冲动的虫。如果是希光军团出手，他们怎么做到在烈焰军团那些虫的眼皮子底下绑走汉斯的？”

“在我还没回到皇室之前，了解过汉斯，他很谨慎，不会有让自己落单的情况，除非……”阿诺布尔想到另一种情况，浅棕色瞳孔慢慢放大，“出了叛徒！”

阿诺布尔顺着往下说：“能让汉斯松懈防备的，一定是跟他关系很亲近的虫！烈焰军团的副首领米勒？”

灵均喂了阿诺布尔一口早餐，后者无奈，语气还带着孩子气性，“你怎么都不听我说话？”

“听了，”灵均将餐盘放回桌上，抓住他的手，“听起来是一盘很大的局，不仅仅是普通的内部斗争。”

阿诺布尔点头，“希光军团这些年不怎么活跃，星网上也没什消息，这次的新闻总是把幕后者的可能性往希光军团上引。不过，我宁愿相信背后是第一军在布局，毕竟第一军刚好出现在边境并押运汉斯回主星，那太巧了。”

“假如是第一军，事后将火烧到希光军团上，烈焰军团肯定会跟希光军团撕起来，百利无一害。”

“只是米勒是从军校叛出加入烈焰军团的，米勒恨塞利尔皇室，不太可能会跟天天把维护塞利尔皇室统治挂嘴边的第一军合作。”

阿诺布尔分析到某个点又撞上了死胡同，他总觉得某个步骤错了，要不然每一环都息息相关，怎么偏偏打不出一个结局。

背后布局的会是谁？

灵均面无表情，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别想了，快吃早餐。”

“奥。”

阿诺布尔揉了揉发疼的地方，听话地开始吃早饭。

灵均早在他在大发议论时用完了餐，此时只是托着下巴，微不可查地勾了下唇角。

搅了那么大的水花，却只字不提，没见过这么谈合作的，还挺能瞒。

阿诺布尔正埋头扒饭，举止优雅，但紧锁的眉头却在昭示他还在想刚才的事，灵均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

傻乎乎的……就没想过往那只虫身上想？

此时此刻，灵均手腕上的光脑亮了，唯一但未备注的通讯号发来了消息。

在灵均发出——【你究竟是在和那一方合作？】之下，米特有了回复，只是回复跟在打太极似的。

【不是跟你们吗？】

灵均蹙眉回：【他从来没把幕后主使往你身上联想。】

“啧，”红酒入口仿佛变了味，米特没了兴致，“塞利尔皇室究竟教了他什么啊，怎么这么……蠢？”

“……傻？”

米特放弃找一个贴切合适的词，【你也看到了，他受到塞利尔皇室的影响。】

【如果来日在战场上，他连对塞利尔皇室动手都做不到，那只会让他丢掉性命。我的承诺不会变，而你要做的是帮他找回自己。】

【至于其他的，等到他好了再说。】

灵均眸底有一片郁色，衬得雪眸参了杂质，像是被大量泼墨侵染的星空，漂亮，却让人畏于注视。

他伸出手将记录删除，思绪飘远了，他的神力昨天刚耗尽，现在想做什么都有心无力。

不然直接跑到主星将那些硬茬都杀了，哪会还有那么多麻烦。现在不仅跟烈焰军团、希光军团扯上关系，还跟第一军团有关系。

阿诺布尔期待的新生，还很远啊。

灵均偏头看抱着光脑又不知道在偷偷摸摸做什么的阿诺布尔，心绪复杂地昂脸对准天花板，良久，后者携带一股劲风跑过来，黏腻地抱住他，“你弟弟长什么样？”

灵均看伏在他身上的阿诺布尔，两人视线对上，动了动唇：“黑长发金眸，雌虫？”

尾音稍勾，带着一丝不确定。

灵均不确定祈安会不会改变这个时空所谓的“性别”，但依据斯林卡，塞利尔的雌雄比例，雌虫居多，雄虫很少见，雌虫可能性似乎更大。

当初他在兰斯小镇就是因为没怎么见过雄虫，担心与异时空里的人不一样被排外，这才装作雌虫生活的，以祈安的聪明劲，应该会跟他一样伪装成雌虫……吧。

想想，灵均又有些不确定，刚想改口，却见阿诺布尔在捣鼓光脑的指尖顿住，目光露出疑惑：“雌虫？”

在阿诺布尔的目光下，灵均点头，是确定的口吻：“对，雌虫。”

如果他连自己弟弟是雌虫还是雄虫都能弄错的话，反而更惹阿诺布尔怀疑吧。

灵均再一次确定道：“黑长发金眸，雌虫。”

作者有话要说：灵均：我弟弟那么聪明，在雌多雄少的异时空，肯定会跟我一样伪装成雌虫的！

祈安：论语言艺术，我聪明的学会了如何在异时空说话——“您”。

（刚开始都没见过雄虫的俩大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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