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和乔身上的伤甚至比河莲还要多，颧骨，肋骨，和大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最严重的一处伤在后颈连着肩那一块儿，虽然陈远没看见，但主刀的医生却是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被着火的房梁砸出来的，表面的皮肤甚至还能闻到烧焦的味道，骨头不知道伤得怎么样……反正没有大半年，是好不利索的。

“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陈远这会儿在河莲的病房，因为程和乔那边还在手术，他帮不上忙，他甚至不敢通知程叔一家，就只好先来看已经醒了的河莲。

河莲身上大部分都是擦伤，包扎好之后人就醒了，之前应该是呛了浓烟才昏迷的。她四下看了看，随即把目光放到陈远身上，“远哥……”却是在出声的瞬间没绷住，失声痛哭起来。

然而这次陈远没像之前每一次那样凑上去把人揽住，而是就那么坐着，像个旁观客一样冷漠。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这边。

没人安慰的哭泣自然没有放肆的必要，河莲收住哭声，问到了该问的问题，“乔大哥呢？他还好吗？”

陈远嗓子里像藏了一把锋利的刀片一样，每次咽口水都会让他体会一遍划过刀口的感觉。

“不太好。”

河莲觉得这个时候的陈远很陌生，只能怯怯地移开视线，并小声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想拿回那份数据……我哥、他说只要我回去，他就把U盘给我……”她没问U盘哪儿去了，只是一味地道歉。

U盘要么是随着那把大火一起烧了，要么是被程和乔或者陈远谁藏起来了。不管是哪种可能性，河莲想做的事都算做到了。单就这个结果而言，她帮了很大一个忙，几乎算是解决了陈远和程和乔一直以来最大的心病。

陈远话不多，似乎也没正经听河莲在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说了句“谢谢”，然后就在河莲有些委屈的神情里出了病房。

程和乔进医院，现在还在手术室里没出来，他甚至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打给谁。程家？他不敢。自己家？不行。蓝锦那边？也不行。

他拿着手机焦急地翻了好几遍，才终于挑出了一个人。他打给了孙涛，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多说了几句程和乔现在的状况，希望荀总那边能安排个人过来，至少要保证程和乔能得到最好的诊治。

陈远不安地在手术室外等待着，大概半小时之后，他等来了一脸凶恶的曹鹏，但程和乔的手术却还没结束。陈远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是默默带着人楼上楼下地跑，又是更换主治医师又是预定术后病房的，他一个字都没多说。

大概晚上八点多的时候，程和乔的手术虽然做完了，但人还是没醒。听医生的意思应该是手术很成功，但患者脑后被重物砸了一下，恢复意识会慢一点，后期调养也会更久。陈远每天提着自家老妈做的专供病号的三菜一汤准时准点儿地到医院守着，就等着人什么时候醒了能第一时间吃到。

要是人没醒，他就自己当做午饭或者晚饭吃了，然后第二天又拿新的过来。期间河莲也会来看程和乔，只不过都被曹鹏赶回了她自己的病房，说什么病患先把自己照顾好再来探病之类的。

有一天晚上陈远睡不着，跑到医院想看程和乔醒没醒，就听见曹鹏坐在病床前一直在絮叨。

他原本是想到外面溜达两圈儿再来的，却是在抬腿的时候听到了跟自己相关的话题。

“你说你这臭毛病都快十几年了都不改改，明明就跟我们不一样，非得装得无所谓，白白错过那么些好机会……这几天我看这大学生还挺殷勤的，而且应该就是你来电的那一款吧……你这人就是这样，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说，难道就准备一个人一辈子孤独终老吗？”

“你稍微露出点儿意思，成不成也是你俩的缘分，就当给自己一个机会嘛。程叔和程阿姨可是年年都催你结婚生孩子，生不生孩子倒是其次，有喜欢的就赶紧动手，别每天一脸凶相地把人挤兑走了，我看你到时候后悔都没地儿哭去……而且我看跟在小陈身边的那个姑娘可是心气儿比你高，追人追得明目张胆的，我反正是劝你要下手就趁早，人家姑娘的条件可比你好，面子要了又不能暖被窝……”

陈远更不困了，他转身下楼，跑出医院大门，然后有些痴傻地愣在夜色里，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好像一直没把程和乔算作一个能发展的对象，刚刚那个曹鹏的意思好像程和乔也是弯的，而且还希望他俩发展发展。

这好像是一条他之前从来没想过的路……

程和乔这人吧……自己打不过，还喜欢骂他，而且也没表现出什么对他的好感之类的。两人虽然相处了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但……一直都是以朋友的模式相处，没什么别的心思，程和乔也不可能喜欢他这种牛脾气的。

陈远自我说服了好一阵才又重新跑回楼上，敲响病房门，在曹鹏的示意下又在病床边坐了一会儿。两人没什么话题地瞎扯，陈远有些不自在，看也到十点了，就借口要回家了。

结果第二天早上六点多，陈远刚到病房没多久，程和乔就醒了。

“你……醒了……我、我给你带了饭和汤，要喝吗？”陈远手忙脚乱地打开饭盒，险些把最上面的一格菜给洒了。

程和乔其实摇头了，只是慌里慌张的陈远没看见。等勺子都递到嘴边了，程和乔才张口搓沙一般地说了个字，“水。”

“哦哦哦水，马上，你等我一会儿我给你倒一杯热的过来。”陈远放下汤勺又左脚踩右脚地拿起杯子朝病房外走去。

程和乔看着仿若小脑不发达的某人一团雾水，陈远却是端着一杯有些烫的水晃晃悠悠洒了一路。总觉得昨晚曹鹏说的话像是他在背着好兄弟搞坏心思一样，说好一起做兄弟的，然而你却要搞我之类的。

“给，你慢点儿喝，有点儿烫……”陈远弯腰按下床腿边的按钮，让病床上部稍稍抬起一点，这才把水慢慢喂了进去。

等程和乔真正恢复语言功能的时候，陈远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你之前是不是在骂我？火里的时候。”

陈远：“……”

“我失心疯了。”

程和乔：“那你这两天心虚什么？”

陈远看着满身都缠着纱布的某人，蹭了蹭鼻头，却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道，“没什么。”

“当时……我可能不在里面。”程和乔盯着陈远发旋顶上立着的几根头发发问。

陈远脑子又卡住了，原本感觉挺正常的问题，但打开那扇门之后再听就仿佛别有深意一样。他挠挠耳朵抠抠手指，“我没想那么多，就满脑子都是你不能死这个念头，然后就冲进去了。”

“U盘，要怎么处置？”陈远也不等病床上的人再继续刚才的问题，兀自就把U盘递给了程和乔，强行转移话题。U盘里面的内容他只是大致扫了一眼，没仔细看。

程和乔甚至没说要电脑，而是又把U盘递回给了陈远，说道：“你看完之后就把U盘烧了吧，然后把打开U盘的电脑给曹鹏，让他交给荀先生那边处理干净。”

“嗯。”陈远生怕自己的脑子空闲下来，马上就接了下一个问题，“河中申的尸体没找到，只找到很多类似于骨灰的东西。警方那边说不是一个人的。”

“让河莲来这里说吧，我当时去的时候只看到了她一个人。”

程和乔虽然还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但没到逼问河莲的地步。只是平时和小莲沟通的活儿都是陈远来做的，他也没明白陈远最近怎么了。

“你不想说的可以等到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你知道我们想知道什么。”

河莲虽然在被救之后醒来第一次看见陈远的时候有过哭这个行为，但这段时间却一直没有任何名为悲伤的情绪在她身上存在过，虽然河家到现在为止，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甚至连那栋房子都已经悉数化为灰烬了。

这次河莲没有隐瞒，把她和河中申之间的对话能记得的都说了。虽然有些对话听来很莫名其妙，但她也没解释缘由。

大概几天前的中午，河中申又给河莲发了消息，让她回家谈事情。

河莲依然选了一条颜色很明亮的裙子，她从来不惧寒冷，只要外表是没有缺点的，那她就是可以忍受的。

她要做一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能让陈远永远留下恻隐之心的荷花，所以她需要保留一些以前的“坏习惯”，让陈远来慢慢改造自己，把自己改造成一个“好人家”的正常女生。

河中申在河莲来之前做了很多事，随便挑了几个佣人赶走，剩下两个绑了扔在厨房。管家就是其中一个，还有个瞎了一只眼的中年女人。他都打晕了堵着嘴，再淋上油，一路引出厨房。

把整个二楼都淋满花费了他一个上午的时间，最后还剩下一件事，那就是等河莲来了之后再放火。

“哄”，火焰会以急风骤雨一般的速度迅速席卷整个宅子，一切不堪的往事，和依然还活在世上的却早该死了的两个人，全都会被大火燃遍，彻底将河家付之一炬。让这片土地上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下。

“你还真是会装，以前用来骗老头，现在用来骗你的新哥哥。”河中申旁边放着三个罐子，他正坐在一滩褐色的液体中费力打开其中一个，看到河莲推门进来之后，才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来，你开一个。”

满屋都是汽油的味道，河莲只是皱了皱眉，罐子她也没去碰，只是问：“还有一个是谁的？”

河中申抬头问道：“你希望是谁的？河夫人还是……王硕？”

河莲摆出吃惊的神色问道，“你找到她的坟了吗？”

“你问的是王硕的吧。我很早之前就知道，只是一直没去过而已。”河中申终于打开了自己面前的小黑罐子。

他伸手进去抓了一把，待举起的时候，指缝间沙沙滑下去一大半。

白色的，粉末状的。像石灰粉，又像是某个人的骨灰。

“猜猜这是谁的？”河中申抓着粉末的手凑近鼻下，用力嗅了一下，然后皱着眉拿开，“河天胜的臭味儿。”

作者有话要说：河家背景故事在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