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瞬间刀疤男心里这样想着，没停下手里的动作，在快刺进去的时候，突然冒出一只大手捏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掰，咔嚓作响，短刀脱手掉在地上。

“啊——我的手——”刀疤男倒地狂叫，他的小弟们手忙脚乱冲上去。

庄奚言被褚兰深从后面搂住肩膀，没看到那阴鸷诡异的目光穿过他的发丝，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小混混们。庄奚言轻拍他的手背，等那手迟疑收回后，才往旁边走了一步，回身往巷子口那边望去。

来人是一个腰间佩带长刀的捕快，右手搭在长刀上，左手牵着一个小女孩，身后跟着一个气喘吁吁、怀抱花盆的书生。

那人把小女孩的手交给书生，交代了几句，然后拔出长刀，气势汹汹走过来，疾言厉色道：“谁准你们聚集在此！做什么，想闹事？！”

“老大，那好像是衙门的人……”一个小混混撑住刀疤男的后背，眯着眼，不确定地说，“怎么办，上次被他抓到关了好几天，我屁股现在都是痛的……我们跑吧老大？”

刀疤男低骂一句，啐出一口血，恶狠狠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坏老子好事！”

来人正是王捕快。

他眯眼看清是谁后，立马嫌弃道：“……又是你们，上次在牢里没待够是吧，老子今天就……”

没等他说完，小混混们便如鸟散一般从巷子另一边跑掉了，连刚刚还倒在地上的也一骨碌爬起来就跑。刀疤男看着自己和小弟都狼狈得要死，而那两个人干干净净，没沾到一点血迹，心生怨恨，混乱之际，他从地上捡了块巴掌大的石头。

王捕快：“敢跑？老子打断你们的腿！”

刀疤男：“臭捕快，给老子闭嘴，看我不砸死你！”

庄奚言在看王捕快，余光偶尔留意那些小混混。原本以为刀疤男丢来的石头是朝向王捕快，因手握长刀，他便没出手，谁知那石头径直朝他这个方向飞来，准确来讲，是朝褚兰深的方向飞来。

他袖里的手指下意识要掐诀，可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瞬间的迟疑导致他错过徒手接住的时机，他双手往前一推，把身边人推开，下一刻石头便径直飞向他的脑袋，坚硬的棱角划过他的额头，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庄奚言怔了片刻，那火辣辣的疼痛感才涌上来，一道温热的血往下流，他本能闭上眼睛。

“你……”褚兰深微愣，立马上前查看庄奚言的伤势，那白皙的脸颊上赫然挂着一道鲜血，睫毛因排斥外物的流动而微微颤抖，手上却很冷静地在怀里找什么。

没一会儿，庄奚言从衣襟里抽出一条手帕，淡定地往额头上一摁，“我没事了。”

褚兰深：“……”

庄奚言何时何地都习惯保持体面——虽然他认为的体面跟常人理解的不同。他不认为当个小贩不体面，不认为讨价还价不体面，不认为束起裤腿干农活不体面，不认为君子近庖厨不体面，却认为出门在外应当干干净净——这是他对自己的要求，倒不会苛责他人。奇的是，可若实在做不到，就比如这血擦不干净，他也不会强求。

努力过了，能不能做到都没关系，大概就是尽人事听天命，凡事做到问心无愧——这就是他的体面。

褚兰深默默接过他的手帕，动作小心地擦去伤口外沿的血迹，再用干净的地方去轻轻擦拭颤抖的睫毛。

“哈哈哈活该！”刀疤男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大声叫嚣着，“砸死你个狗玩意儿，你们给我等着，下次老子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们！哈哈哈哈哈！”

人越无知，越容易获取奇怪的快乐。庄奚言默感。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一只眼，看到褚兰深来不及躲闪的、有些阴沉的脸，安慰道：“只是擦破皮，过两日就好……阿深。”

“怎么？”褚兰深连忙垂下眼眸，低声回应。

“你掐得我肩膀好用力。”

褚兰深动作一顿。他只顾右手动作小心，没留神左手正死死抓着庄奚言的肩膀。

大概这也是庄奚言包容的一个体现——他不说痛，只说你好用力。

褚兰深松开了些。

“抱歉，其实我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推开我。”言下之意，他本可以接住那块石头。

庄奚言眨眨眼，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给你上药的时候看你满身肌肉，就猜到你是有些功夫的，哈哈，是我大意了。”

褚兰深没吭声，庄奚言略一犹豫，手指轻点他的眉心，只轻轻一下，很快便收回去了，轻声道：“所以你别皱眉了，也……别自责。”

褚兰深微微一怔。沉默半晌，没有反驳。

“跑什么跑，站住！”王捕快追了几步，便没再追，收了刀往回走，嘴里嘟囔道，“整天不做好事，下次别被我抓到，不然抓你们去蹲大牢，够你们受的……这地上是什么，全是酱油味，都沾我鞋子上了！”

王捕快看到阴影里站着两个人，他眯眼瞧了一番，觉得有些眼熟，想了半天……这不正是昨日大街上让他难堪的人吗！顿时他脸色大变。

“又是你们两个！”他的胡子有些歪，说不上是气的还是怕的，直到看到庄奚言脸上在流血，脸色才好一些，“你们不是很厉害吗，还能被几个小混混伤到？”

两人没应声，王捕快轻咳一声，嘀咕了两句：“我带我女儿来买糖葫芦都能碰到你们，真是倒了霉……你们没什么事吧？没事就赶紧走。”

褚兰深维持擦血的动作，没理他，场面一度尴尬。幸好庄奚言做出了回应，微微颔首道：“多谢公差大人解围，如果不是你出手相助，我们不会这么快脱身。”

谁不愿听好话？尤其对方说得这么诚恳。

“哼，一看到我就跑，跟耗子见到猫似的，下次你们再碰到他们就找衙门，别怕他们。”王捕快又暗骂一句，“坑蒙拐骗的东西，就他们还想造反，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要不是没有实质的证据，我早带回衙门斩了，省得一直给我添麻烦。”

说完，王捕快收起长刀，回去牵女儿的手，董观延对他再三道谢，夸他是“一心为民的好捕快”，女儿亮晶晶的眼神仰望他。王捕快很是受用，道：“那帮人就喜欢讹人，今日算你幸运……以后再碰到这种事随时找我。”

董观延连忙道：“一定一定。”

王捕快走后，董观延赶紧跑过来，惊恐未定道：“怎么样，没事吧！”

庄奚言摇摇头：“没事。”

“天呐，光天化日之下造反，这些人也太猖狂了！这里离集市这么近，人多嘴杂，他们就不怕有人报官？”董观延心有余悸道，“要不是我只懂笔墨不懂武功，我一定饶不了他们这种恃强凌弱、以多欺少的恶人！”

庄奚言：“你喊来捕快，已是帮了大忙。”

董观延有些不好意思，挠挠脸颊，道：“我总不能在一边干巴巴看着，可不就得借助别人的力量嘛。只是，没想到长泽镇也有造反的人，我以为只有我们镇才有。”

沉默半天的褚兰深这才开口：“我从京城而来，一路见过不少造反的人。他们造反之前，通常会找个合理的理由规避违反人伦纲常之事，才能吸引更多的追随者，且不至于遭受唾骂。有制造怪象的，有假传谣言的，有鬼神求道的，更有说‘顺应民心’的，唯独没有这帮人这般蠢的。他自称周氏子孙，要“反江归周”，可他不知道，辽羿并不禁止百姓与国同姓，百姓当中姓周的不少，所以周姓不能代表什么。他们不过是一群假借造反之名实行打劫的乌合之众罢了。”

“‘反江归周’？他们想让苍祈投降，投靠辽羿？”董观延不敢置信，“是他们疯了还是我疯了？这这这难道不是叛国吗？？？”

褚兰深没说话了，庄奚言也似乎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将目光挪向竹篓，走过去默默收拾。

菜叶子散落在外面，被踩得稀巴烂，但猪肉还沉在竹篓底部，被稻草捆得严严实实，依稀可见里面用来包裹的荷叶尚未破损。还有两身新衣裳，外面用布包着，沾了点灰尘，所幸里面没扯坏。

褚兰深看了眼带血的手帕，然后折好放进胸口衣襟里，跟过来问：“哥哥，这里这么暗，你这样能看清吗？”

“没问题。”

庄奚言蹲在地上灵活地翻来翻去，一门心思在收拾上，将还能吃能用的东西收进竹篓，坏了的捡到一边，全然忽略身后的褚兰深。

褚兰深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渐深。

只是他越收拾越觉得不对劲，他左看右看，满脸困惑，最后忍不住问道：“阿深，这些东西都是你买的吗，这不止一两碎银吧？”

褚兰深蹲下和他一起收拾，气定神闲道：“我去了一趟当铺，把玉佩当了。”

“什么？”庄奚言目光下移到他空荡荡的腰间，那里原本有块成色极好的玉佩，“……你当了多少银子？”

褚兰深伸出手指比数，说道：“这个数。”

庄奚言的表情变得紧张。

“阿深，额，不是我不信你，你那块玉佩是极好的，只是你知道行情吗，你该不会是当了……五两吧？”他咽了口口水。

褚兰深摇摇头：“五十两。”

“五十两银子……也行……”也亏，但总比五两强。

庄奚言收回目光，继续收拾。

“不是银子。”褚兰深顿了一顿，对他道，“是黄金。”

黄金？！

庄奚言不敢置信：“你身上有五十两黄金？有没有被他们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