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秦老爷吗，百花节还没到结束的时间呢，他怎么就来了？”身边窸窸窣窣，庄奚言耳不旁听，等秦老爷站在他面前，他才缓缓开口。

“何事？”

一旁的董观延在看到轿子里走出来的是秦老爷时，当下心里一紧，立即把薄绢拉平拉顺，默默到庄奚言身后缩着，不想被秦老爷认出来。

秦老爷看到庄奚言怀里的花，惊喜之余不乏赞赏，和善道：“老夫正巧路过，听到这边热闹，就过来瞧瞧，又正好听到花名，觉得十分有趣。老夫对花草略有研究，可否让老夫仔细看看这花？”

“请便。”庄奚言双手微微往前递，一旁的小厮极有眼色，立马上前托住花盆。

秦老爷走上前。

中逢花不少见，可养得如此雅致的不多见。

花茎亭亭玉立，花叶含露低垂，矜持委婉，清新脱俗，每朵花心的颜色各不相同，却十分和谐，实在罕见至极。

“老夫从未见过这样的中逢花，”秦老爷惊叹道，两手伸过去又缩回来，想触碰花又生怕碰坏了，“中逢花我府上也有，花费不少心思，自以为还算不错，今日才知是班门弄斧，真是惭愧。我府上搜集了各种奇花异草，甚至还有来自皇宫的稀有品种，公子可有兴趣去看一看？”

庄奚言眼里亮了点光，“你是有眼光的。”片刻后却暗了下去，看上去有些不开心，“不过我的花娇气，需要十分用心对待才行，可能是我不走运，在这里没碰到有缘人，那我再待下去也没用。趁时间还早，我去别的城镇看看有没有有缘人。”

说完，他看了一眼董观延，董观延心领神会，取回花盆，抬腿便跟庄奚言走。

“哎？等、等下。”秦老爷富态的身躯拦住庄奚言，笑得慈眉善目，“不知如何才能算这花的有缘人，额，你看老夫如何？”

小厮见势笑道：“公子，这位是秦老爷，是我们镇有名的爱花、惜花之人，有次下大暴雨，我们府里的花来不及搬，老爷急得亲自冒雨搬花，这才护得花没被雨打落呢……”

围观的路人也在应和：“是啊公子，这是我们镇的秦老爷，我们镇数他最爱花啦。”

“这百花节每年都是秦府主办的呢。”

等众人说完，秦老爷才摆手客气道：“哈哈哈，多谢各位抬爱，我等惜花之人，自然见不得那种场景，我这么做是应该的。”

“原来你就是秦老爷？”庄奚言的表情明显松动，不像刚才那般冷漠，“我有所耳闻，听说秦府老爷极爱花卉，一直都想见一面，今天能见到，实在是我的荣幸。”

秦老爷捋捋快翘上天的胡须，“哈哈哈，公子客气了。老夫秦福，还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

庄奚言：“在下庄奚言。”

秦福笑：“庄公子，实不相瞒，你这花百年难得一见，想必花了很多心血才种出来的，老夫佩服得紧，也喜爱得紧，不如去我府上坐坐？咱们可以聊聊各种心得……”

这已经是秦福第二次开口邀请庄奚言去他府里。通常哪怕不想去，也会碍于面子答应。可庄奚言只是微微一笑，作个揖，随后潇洒走人，完全不给秦福和众人反应的时间。

秦福慌忙拦住他，“庄公子为何还是要走？你要去别的城镇，路途遥远，一路颠簸，怕是这花经不住这般折腾啊，你是爱花的，想必你也心疼。”

庄奚言面露难色，似乎被说动了。

秦福敏锐地发现这一点，立马说道：“若有什么老夫可以帮得上忙的，你尽管开口，老夫一定全力相助。”

话刚落地，周围响起了众人附和的声音，语气惋惜，好像希望能帮秦老爷留住人。

“秦老爷见谅，是我的要求太高，常人很难达到，但我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确信，我要找的那个有缘人，是真的疼惜我的花，真的有照顾它的决心。”

秦福在商海中多年沉浮，他明白这是松口的意思，有才能之人多少都心高气傲，硬碰硬是绝对不行的，他连忙道：“无妨无妨，你放心，你有什么条件，老夫一定满足。”

庄奚言竖起手指：“既如此，我有三个条件，不知秦老爷能否答应。”

秦福自信：“但说无妨。”

庄奚言：“第一个条件简单，却磨人心性。我这花娇嫩，要用当季雨水浇灌，不可用江河湖井的水。秦老爷可否做到？”

秦福笑道：“可以。”

庄奚言微笑：“亲自？”

秦福：“……当然。”

庄奚言：“秦老爷是爽快人。第二个条件不难，想知道秦老爷是否有真本事。”

秦福擦擦汗：“请讲。”

庄奚言目光扫向人群，看到一个小女孩，走过去蹲下问她：“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众人齐刷刷看向小女孩，被围观的小女孩毫不怯场，反而朗声道：“我叫秋山山，住在雍水村，我们村做的桂花糕可好吃啦。”

庄奚言：“有机会我去你们村吃桂花糕。你想学种植花草吗？”

秋山山：“想，花很漂亮，可是我不会种。”

庄奚言转头对秦福说：“秦老爷，我的第二个条件，就是你用三年时间，教这个完全不懂种植的小孩，种出品相上乘的绿萼梅。”

秦福思忖片刻，肯定地说：“可以。”

庄奚言意味深长道：“秦老爷别答应得这么快，一时兴起容易，持之以恒却难，你如何让我相信你能做到？”

秦福：“说起来，老夫看中这株君子揽花，其实更看中你的才能，若我和你耍那些小伎俩，岂不是主动推开你这个朋友？你放心，老夫是个商人，商人是要讲诚信的，若我失了诚信，当街这么多人看着，以后如何让大家去我的铺子买东西？更何况，这养花有时就像养自己的孩子，要耐心、细心，不是一蹴而就的，所以既然老夫答应你这两个条件，就肯定会做到，你若不信，老夫愿意签下契约，以表诚意。”

庄奚言微微扬眉。

秦老爷居然能做到这一步，是他没想到的。

他浅浅一笑，道：“好，我且信你。至于第三个条件嘛，我得边走边想。”

一些路人好奇地跟在后面，直到走到一小村庄。

庄奚言四处张望，随便指了块地：“我瞧这两块耕地不错，正好用来种绿萼梅，秦老爷觉得如何？”

秦福本想坐轿子，但围观人那么多，都是靠两条腿走路，尤其庄奚言带头走在前面，他要是坐轿子，就显得没有诚意，他一身福气肉，这趟路走得他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等到庄奚言停下脚步，他顿时觉得解脱了。

他呼出一口浊气，擦掉鬓角的汗水，朝那两块地看去。

那是极普通的耕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拿来种菜可以，但若是拿来种花，这土壤未必足够透气疏松，效果自然要打折扣，实在说不上是一块很适合种花的土地。

周围的路人也小声议论起来。

秦福不知为何这种土会被看中，不过转念一想，但凡有才能的人，多少都有不同于常人的见解与心思，这些条件是对他的考验，考验他愿不愿意跳入局中，所以买不买下耕地都是其次的，觉悟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些，他欣然笑道：“这块地确实不错，到时候加点腐叶土就更好了，你若觉得合适，我可以将这两块地买下来。”

“那就多谢秦老爷了。”庄奚言微笑回道，然后背着手望向远方。

这时一小厮过来回话。

原来在刚开始庄奚言打量这块地的时候，小厮就很有眼力见地去打听这两块地是谁家的，一问才知道，这其中一块地是一老翁的，另一块地是一个放牛汉子的，可是两家人都斩钉截铁地说不卖。

秦福干咳一声，低声问：“没说我们能给出多少银子吗？”

小厮回道：“老爷，说啦，我嘴皮子都快磨烂了，可人家就是不同意。”

庄奚言默默出主意：“不卖，租呢？”

小厮笑回道：“公子有所不知，老翁家有个孙女，她说家里屋子正在修葺重建，没时间没心思管其他事，所以才拒绝我；放牛的那家说，要是把地卖了，那他家以后吃什么？也将我打发出来。”

秦福有些头疼，讪讪笑道：“庄公子，你看这附近的地都差不多，要不咱们再看看其他的地……”

“刚才秦老爷说，养花就像养自己的孩子，你这份心我真的很感动，不过，看来第三个条件让秦老爷十分为难，如此，我也不强人所难了。”庄奚言拍拍手掌，掸落身上的灰尘。

秦福松一口气：“那……”

庄奚言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宁可做残花，不活于废土。这花找不到有缘人，就是没福分。不如就此毁了，来世还能早日托生。”说罢伸手就去拿董观延手里的花，高高举起，大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势。

“别、别！”秦福哪里见过这样傲气的人，他连忙拦住庄奚言，抢先把花盆抱在怀里，已然不顾什么形象了，“公子有话好说，何苦拿花撒气呀？这花世间少有，若就这么没了，是你我的损失，也是我们镇的损失，更是苍祈的损失啊！”

庄奚言任他去抢，但表情依旧严肃，看样子丝毫不介意与秦福僵持下去。

“秦老爷，我的花就如我一般难缠难搞，如果你连我的这些要求都做不到，觉得十分为难，那你以后也很难养好我这株娇贵的花，不如趁早放弃吧，我依然敬你是我心目中那个惜花的秦老爷。”

秦福擦擦汗，压低声音吩咐小厮再去那两家说情，说什么也要把这两块地搞定，无论花多少银子花多少精力！

越说越抑制不住嗓门变大，看出来真的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