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庄奚言刚熄灯，正准备躺下休息，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哥哥，你睡下了吗？”
庄奚言打开门，看到穿着单薄的褚兰深站在门口，月光洒在他顺滑的乌发上，勾勒出淡淡的月白色。
庄奚言：“……”
真是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轻而易举被褚兰深的美貌震惊到。
“咳，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褚兰深搂住手臂，唉声叹气道：“董观延说他要一个人静静，不让我进去，我能不能到哥哥房里挤一挤？”
庄奚言不疑有他，揉了揉眼睛，侧身让步道：“进来吧。”
褚兰深得逞一笑，等庄奚言合上门，他长腿一迈，早已摸黑坐到床边。
黑暗里，他亮着闪闪发亮的眼睛，等庄奚言脱了鞋爬上床后，才跟着躺下。
庄奚言睡在里面，背对着褚兰深。
他本来还有些睡意，现在身边多了个人，就变得毫无睡意。看着墙发呆半刻，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轻声问：“阿深，你睡了吗？那个……你昨日是不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耳边传来翻身的声音，他能感受褚兰深灼热的视线投在他的背上。
庄奚言：“我就随口一问，你不想说没关系。”
“不会。”褚兰深的声音不像白天那样清冷，夜晚的嗓音多了一份低沉和惑人，“原本答应哥哥昨日回来，但我除了寄信，还去见了我的暗卫，处理一些小事之后，又快马加鞭去了一趟邻镇，事情太多，所以昨天没赶回来。”
“你有暗卫。”庄奚言心想，原来那人是他的暗卫，“为什么那天他不在？”
庄奚言指的是他被山林毒鬼围剿，被护卫暗算的那天，那天若有人护着他，他也许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他在半路被杀手拦截，纠缠太久，没跟上我。”褚兰深轻描淡写。
居然还有杀手。
到底有多少人想杀他……还是说，想杀他的那个人，到底派了多少人来杀？
庄奚言：“阿深，你惹到哪个麻烦人物了，怎么如此狠毒？”
褚兰深沉默片刻，盯着庄奚言白皙的后颈，忽然有些理亏：“哥哥，我之前没跟你说实话。”
“嗯？”
“其实，我爹让我跟我六哥一起去辽羿，谁知我的马车被那群护卫私自带离，敌众我寡，我险些死在他们手里，还好被你救下，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庄奚言轻声道：“……所以找眉心生有红痣之人，只是个幌子？”
“不，我也想找。”褚兰深沉声道。
庄奚言两只手指轻轻绕着。
今天褚兰深突然和他敞开心扉，这份柔软，就像一只浑身是血也要攻击敌人的刺猬，终于收起满身硬刺，温顺地躺在他手里。
这是对他解开防备了么？
这个认知让庄奚言心里一暖。
他平复一下心情，翻过身来看着褚兰深，温声问道：“这些是你六哥做的手脚吗？”
褚兰深摇摇头：“我六哥为人谦和善良，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不是他干的，应该是我二哥动的手脚。”
“你二哥？”
“嗯，我去邻镇就是解决这件事，我让暗卫去乱葬岗找了个跟我体型差不多的死人，在他身上留下我的衣物。原本我想杀了护卫，把他们和这具尸体放在一起，好假装是两败俱伤，可我的暗卫找不到那些护卫，现在只能另想办法，多找一些死人，伪装为护卫，再放火烧了，让人看不出原本面目，只留下一些证据，让我二哥相信那就是我的证据。”
庄奚言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有些心虚：“那些护卫的尸体许是被老虎吃了，你知道这山上总有老虎吃人的消息……总之你不必担心，肯定不是被你二哥派人捡走的。”
褚兰深沉默片刻，然后笑了笑：“我猜也是，老虎凶残，死尸也吃，哥哥平常不要一个人在外走动，有什么事一定要叫上我。”
庄奚言胡乱答应下来，心里却想着，早知就不把那些尸体处理掉，结果好心办坏事，平白给他增添麻烦。
但若不处理掉，只怕他会法术这件事又会暴露，总之，真是两难全。
庄奚言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你的玉佩！”他压低嗓子道，“你把玉佩当了，万一被你二哥发现就不好了！”
褚兰深抿抿唇，小声道：“……那玉佩放到死人身上去了，那钱是暗卫弄来的……”
庄奚言沉默。
没讲的实话还真多。
褚兰深自知理亏，讨好道：“哥哥今天的衣裳真好看，在哪儿买的？眼光真好。”
庄奚言：“……”
褚兰深手指攀上他的手臂轻轻摇晃：“哥哥告诉我吧~”
庄奚言叹息，平平淡淡道：“镇里有家制衣坊，师傅手艺很好，后面他的徒弟接手，却经营不善，最后转手卖掉，变成现在的飘香楼。”
“噢，这样啊……”褚兰深道，“哥哥还想问什么不？我一定知无不尽。”
“嗯，这个嘛……”
褚兰深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聪明敏锐，如果问一些自己本来就知道的事情，比如他的身份，交谈间反而容易露出马脚，思来想去，还是问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比较稳妥。
“你二哥为何要这样对你？”
“他认为我抢了他的位置。”
“你爹为什么让你去辽羿？”
“为了验证一些东西。”褚兰深忽然有些局促不安，小声道，“哥哥，有些事情我不能多讲，我怕给你带来麻烦，你再换一个问题，我一定如实回答你。”
庄奚言被他忐忑的样子惹得噗嗤一笑，忍不住轻刮他的下颌。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那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被你二哥找到。”
庄奚言对他人不愿回答的问题，一向不会追问，一是觉得失礼，二是私心觉得，若对方想说，就算不问也会说，所以总是表现得进退得宜，绝不会让人产生不舒服的感觉。
接着他挑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聊着聊着睡意上头，渐渐没了声音，呼吸声逐渐平稳而舒缓。
褚兰深轻声唤了几句，见没有回应，他长长的睫毛上下扇动着，双眸如深潭那般幽暗，他突然缓缓笑了起来。
“你说，你怎知我的护卫死在山上呢……”
他抬手撩开庄奚言额间的发丝，白嫩的皮肤上有个不明显的伤疤，是之前被小混混用石头砸的，摸上去有些粗糙。
褚兰深的笑容慢慢消失，目光变得迷茫而空洞。
“神明也会受伤吗……为了救人……为了救我。”
他小心地靠过去，轻轻吻在那道伤疤上，只一下，便离开了。
许久，寂静的夜色中响起叹息声。
夜里睡得朦胧时，庄奚言想翻个身，身上却压了个重重的东西，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掀开被子，一只手臂横在他的腰上，顺着望过去，看到褚兰深正蜷缩成一团，脑袋窝在他胸口，被棉被遮了大半。
他……很冷吗？
庄奚言动了动腿，这才发觉自己这边的被子很大，伸手一探，果然，褚兰深大半个身子露在被子外面，背上都是冰凉的。
怪不得会这样靠近他取暖……
他往褚兰深那边挪了挪，用被子把两人都包裹住。
这被子一个人盖合适，两个人是不是小了？
他揉了揉眼睛，刚有起身的动作，腰上的手反应极快地按住他，褚兰深抬起脑袋，声音哑道：“哥哥去哪儿？”
“山上夜里冷，容易着凉，我去给你拿被子。”
褚兰深小声道：“可是你一出一进的，更容易着凉，而且还会吵醒董公子。反正你身上暖和，我离你近一点的话，就不冷了……”
庄奚言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挪近一些：“这样好些吗？”
“还行，就是背上有些冷。”
庄奚言又挪了挪：“这样呢？”
“好一点点。”
褚兰深已经几乎在他怀里了，这样还冷？
庄奚言干脆将他搂进怀里，搂住他冰凉的背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像哄小孩睡觉一样，问道：“这样暖和了吗……”
褚兰深终于没有再说近一点，他用脑袋磨蹭庄奚言的颈窝，环住庄奚言纤细的腰身，像只餍足的小猫轻声道：“很暖和，我困了，哥哥。”
“那快睡吧。”庄奚言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快，这次花了一点时间，才平复下来，渐渐睡着。
这一晚，庄奚言睡得很安稳，只是褚兰深睡不着，早上起来眼圈下面都黑了。
两人一开门，就见董观延正搓着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一见他二人出来，董观延跑过来，支支吾吾道：“那什么，褚公子，我想了一晚上，昨天我不应该把你赶出去的，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与你无关，实在对不住啊，你别生气哈，我刚刚把你的被子拿出来晒了，你今晚还是回来睡吧。”
褚兰深和煦笑道：“我没生气，你需要静一静，我能理解。”
董观延见褚兰深不仅没动怒，还对他笑，心下十分意外，又觉得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回想这些天的相处，虽然褚兰深平常对他总是凶巴巴的，还偷偷吓唬他，但仔细一想，褚兰深没对他做过什么坏事啊，做饭给他吃，洗好的野果也有他一份，而他却胡乱发脾气……
他心里突然涌上巨大的愧疚感，就差当场跪下：“没事没事，我已经静完了，你看你昨晚和奚言挤着睡，没睡好吧，眼睛下面都是黑的……对了奚言，我也帮你晒晒被子吧，去去湿气。”说完，他一溜烟窜进去拿被子，忙里忙外收拾。
听到董观延的话，庄奚言好奇地去瞧褚兰深，褚兰深目光躲闪。
好像真的有点黑，难道是自己睡相不好一直卷被子，所以害得他没法好好睡？
庄奚言叹息，拍他肩膀道：“难为你了，你还是回去睡吧。”语毕，便去洗漱。
褚兰深深吸一口气，等董观延抱着被子出门的时候，他长腿一伸。
“啊啊啊——”董观延摔了个狗吃屎，还好下面有被子垫着，不然他的鼻子一定会被压扁。
“董公子，走路一定要小心啊。”褚兰深似笑非笑道，余光看到庄奚言往这边看，立马单手拎起董观延的后领，等人站稳后立马松开，他一字一句缓缓道，“下次就没人扶你了。”
“谢谢啊。”董观延摸摸后脑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下没想出名堂来，还是抱着被子去院子里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