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兰深本来是望着天花板发呆，听到他的声音，转过身，慵懒清冷的嗓音笑道：“没呢，倒是你，睡不着？”
庄奚言：“那个厉弥相师，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你能给我讲讲吗？”
褚兰深想了想，道：“厉弥是五朝相师，见证了苍祈二百年的历史，因为他卜算之术了得，让苍祈几乎战无不胜，所以朝堂之上乃至民间，都很受人追崇。”
“五朝？二百岁？人怎么能活那么久呢？”庄奚言吃惊地看着他。
褚兰深一手枕着脑袋，一手随意地搭在两人中间，缓缓说道：“据说，二百年前，厉弥曾卜卦得出，太祖乃神明下凡历练，阳寿殆尽后需重返九重天，不可留恋人间俗事；太祖心系苍祈命数，担心自己仙去后苍祈无人庇佑，于是下令让厉弥永世辅助苍祈王室，不得离世，直到苍祈国泰民安，再无战乱。”
庄奚言：“你是说，厉弥能活这么久，是因为太祖不让他离开人间？”
褚兰深：“嗯，这是一个传闻，不过大家都这么信着。”
庄奚言本想笑，但一想到自己不也活了这么久吗，甚至比厉弥还久，顿时觉得不好笑了。
褚兰深：“哥哥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庄奚言：“嗯，我有点怀疑，秦老爷口中权势滔天的权贵，就是这个厉弥相师。”
褚兰深：“为什么？”
庄奚言：“我看到观延使用的药膏上，有很淡很淡的黑雾；而秦老爷的那个木盒上，也有很淡很淡的黑雾，那些都是恶鬼留下的痕迹，而你之前被恶鬼追杀过。所以我在想，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但我现在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褚兰深低低地笑，目光缱绻，轻声道：“哥哥怎么劳心起这些事了？你可是又好看又厉害的神明，难道怕他伤到你？”
庄奚言知他又在打趣自己，可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情说笑，他皱起眉头来，道：“他这般残忍，你从京城来，不知……你们有没有交集？以前有没有过节？”
褚兰深眼里的笑意敛去了，半晌，声音有些暗哑：“你是在替我担心？”
“你先回答我。”庄奚言的语气认真了几分。
“没有。”褚兰深深邃的眸子望着他，吐出两个字。
庄奚言这才松了口气。
抬眸一看，褚兰深收起了平日的嬉笑，那双桃花眼像一团化不开的墨水，正无言盯着自己。
是不是太严肃，吓到他了？
庄奚言放柔声音，安抚道：“不过没事，不用怕，无论你们有没有交集，有没有过节，我一定会护你周全，不管厉弥到底想干什么。”
不管厉弥是谁，想做什么，他都不会让他伤害褚兰深半毫。
他没有细究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他就是这么想的，他只要这样承诺就行了。
良久，褚兰深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睡吧，阿深，天色不早了。”庄奚言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湿润。
“嗯。”褚兰深这会儿变得特别乖，又瞧了两眼庄奚言，才合眼睡觉，呼吸的声音又浅又均匀。
庄奚言看着这张年轻俊美的脸庞，脑海里冒出亮着尖刺的小刺猬模样，可是这个小刺猬，现在不仅会收起尖刺，还会露出肚皮给他摸。
粉粉的，肉肉的，一定很好摸。
想到这，他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他的眉眼。
就在快碰到之时，他忽然回过神，把手收回来。
他能想到，万一不小心把褚兰深弄醒，褚兰深肯定吵着闹着要摸回来——那不肯吃白亏的样子，他想想都觉得好笑又可爱。
他没注意到，褚兰深的呼吸停滞，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庄奚言正准备睡觉，余光看到褚兰深的手是握拳的姿势。
“这个习惯还没改呢……”庄奚言看了一会儿，才小声呢喃道。
他轻轻拨开褚兰深的手指，将大拇指缓缓从虎口处伸进去，将褚兰深的手伸展开来——掌心果然有浅浅的指甲留下的痕迹。
庄奚言用指腹轻抚。
不一会儿那手指无意识回缩，他干脆把自己的手腕搭在褚兰深的手心，然后打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睡了。
睡着的他，没看见褚兰深的眼皮止不住地跳动。
褚兰深猛然睁开眼，目光从庄奚言的脸上慢慢挪到自己手心的软凉。
那手腕正软软地搭在他的手心。
他盯着看了好久，睫毛微微颤抖，胸腔的起伏越来越沉重，视线慢慢挪回庄奚言的睡颜上，眼眸映出骇人的幽暗。
记忆里那团迷雾终于慢慢散去，显现出来的脸庞，与眼前人的模样逐渐重合……
“小阿深，你睡觉攥着拳头做什么呀？”一个声音很温柔的人在轻声喊他。
“嗯？拳头？”刚睡醒的褚兰深揉揉眼睛，软声软气地重复。
“我猜猜，你是不是害怕一个人睡觉呀？”
“我、我不怕，我是男子汉。”
“好，小小男子汉。”那人把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放到他手心，温声道，“你殿里我人生地不熟，我有点害怕，我能不能牵着你的手睡？”
“好~”褚兰深轻轻牵住他的手指，挪到自己肉嘟嘟的脸颊旁，蹭了蹭，没一会儿，就呼呼睡着了。
睡着前，他在想，这手有淡淡的花香味，让人闻着安心，他喜欢，他想一辈子记住这个味道……
可是，第二天他就忘记了。
他醒来发现身边的床榻有人睡过的痕迹，却记不起来是谁，只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隐约记得有人哄他睡觉，再详细的，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还来不及细想，一个更加重要的消息传来了。
暄妃将被斩首示众，而被关押在天牢里的云妃无罪释放。
听说是因为暄妃嫉妒云妃受宠，买通云妃的身边人，陷害云妃扎小人诅咒皇后，害云妃被打入天牢；正当大家以为事情尘埃落定时，皇上无意中在暄妃宫里发现了端倪，查到了证据，这才真相大白，让人赶紧将云妃接回来。
褚兰深一时开心，着急去看望阿娘，也是就云妃，便忘了此事。
日后好几次梦里，他都梦见有人温柔和他说话，叫他阿深，还会让他牵手睡觉，可他怎么也想不起那人是谁。
但现在，记忆如一幅幅画摊开在他面前，所有支离破碎的片段重新组合，他所有的细枝末节全都记起来。
那人眉眼温和，嘴上噙着笑，和庄奚言如出一辙……
和庄奚言如出一辙！
褚兰深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迸发出强烈的怨气，他一脚踢开被子，掐住庄奚言的手腕，死死压在两侧，目光凶狠阴暗，仿佛要把人活活生吞活剥。
刚刚入睡的庄奚言，意识正朦朦胧胧，手腕处的疼痛让他一下醒了过来，迷茫地睁开眼睛，却被那阴戾的眼神吓得心房一颤。
褚兰深哑着嗓音，克制地问：“你到底是谁？！”
庄奚言挣了挣手，挣不开，低声唤道：“阿深，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褚兰深手上又握紧几分，冷笑道：“你给秦舒韫施忘心术的时候，问过她想忘记那天发生的事吗！”
他眼眸泛着寒光，原本紧握那双手腕的手，分出一只滑到庄奚言的脖颈，庄奚言一阵吃痛。
庄奚言眼角沁出一丝被迫的湿润：“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不明白睡得好好的褚兰深怎么突然变这样，神情又森冷又骇人，就像他们第一次见的那晚一样。
那眼神陌生，怨恨，悲伤……看得他心慌。
褚兰深痛苦道：“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擅自做决定？！”
空气越来越稀薄，庄奚言眼前越来越模糊，他一边反抗，一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他想杀了自己。
庄奚言搞不清楚状况——他对很多状况都搞不清楚，比如他帮助得重病的人重获新生，可那人性情大变，杀妻害子；比如他救了被恶鬼追杀的人，可这人最后要杀他。
最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明明是他，可为什么一脸委屈的是褚兰深？——他都还没表示委屈。
或许大恩如大仇。
他见过褚兰深最狼狈落魄的模样，现在该是褚兰深清算旧账的时候。
认清这一点的庄奚言，平静闭上眼睛……
他已经过了惊讶仓惶的时间，接下来该是坦然接受。
他早知道有一天会死在褚兰深手里，虽然比预期早，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殊途同归罢了……
“为什么不反抗？”褚兰深意识到他的放弃，吓得手上骤然一松，更加暴怒，叫道，“为什么不用你的法术？！”
你都要杀我了，我还给你解释什么……庄奚言没睁眼，默默不说话。
他不知道的是，这反而更加惹到褚兰深，他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不知情。
褚兰深喘着粗气，喉结上下滚动，心里交缠的欲念和怨气席卷他的神志，脑袋像要炸裂一般，搅得他几乎丧失理智。
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不理我……
说话……我要你说话……
他眼眸一黯，盯着那抹沉默，狠狠压下去。
“唔——”庄奚言被吓得瞳孔大睁，心在猛烈跳动，头脑一阵晕眩。
他从未与人如此接触，头脑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一变故，直到意识到褚兰深在他嘴角徘徊，甚至想进来一探究竟，他才惊醒过来，用膝盖抵开褚兰深。
“褚兰深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这样生动的庄奚言让褚兰深满意多了，他忍不住舔了舔嘴角，看着庄奚言满脸绯红与羞愤，唇上尽是他弄湿的润泽，还沾满他的气息，他就抑制不住浑身兴奋。
就连方才的怒气都被压下去不少，只剩一股浇不灭的火苗在身体里燃烧，烧得他浑身舒畅。
他哑着嗓子，意犹未尽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