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兰深默读完，问道：“这是他们的真迹？”
“肯定不是，过了这么多年，哪还有什么真迹，不过是大家觉得好玩便传下来了，好歹算是一段佳话啊，哈哈哈哈。”
“最后呢。”庄奚言平静地看着他们。
“最后……”那对男女笑到一半，见他面无表情，突然觉得无趣，咂咂嘴道，“她自己也觉得丢脸，那年春天，一身嫁衣，跳河自尽呗。”
庄奚言卷好这些宣纸，突然站起来，平静道：“阿深，我们走吧。”
褚兰深紧跟着站起身，他察觉到在庄奚言温和淡雅的表情下，似乎有些微愠之色。
“什么人啊，好心告诉他们故事，还这般甩脸色，切……”
那两人小声嘟囔，声音却没收着，明显就是说给庄奚言听的。
庄奚言脚步一顿，侧过身子，面上依然保持平静，道：“听二位所言，我倒觉得奇怪，似乎是吴姑娘一份真心被人辜负，为何你们字里话间却在笑话她？活着饱受非议，死后被人指戳，如此想来，到底是吴姑娘她自己不想活，还是闲言碎语让她不能活。”
这话就像当头锤在那对男女头上，男子蓦然有股火气从心底窜出来，动气道：“关我们什么事，她不守妇道，与人私会，敢做还怕人说？你又是她什么人，用得着你在这里装好人！？”
庄奚言一顿，意有所指道：“苍祈民风向来开放，有情人中秋夜里一起放荷灯，自然是一段佳话。”
两人紧握的手唰的一下松开，脸上明显心虚，男子抬眼，见他二人冷眼旁观的样子，不禁恼羞成怒：“关你什么事！”
庄奚言无波无澜道：“自然不关我的事，不过他人之事，也与你无关。”
“你！”
那男子噌的一下站起来，挥起拳头作势要打人，庄奚言面不改色，还没有所反应，身边一道青色身影抬脚一踹，轻而易举地将这名青壮男子踹飞在草丛里，一时不得动弹。
可想而知使了多大劲！
那女子一边跑过去，一边指着褚兰深骂骂咧咧。
褚兰深摊手，满不在乎道：“大晚上两个人鬼鬼祟祟，他应该不是你夫君吧？最好不是，刚刚那一脚是往他命根子上踹的，没收住劲儿，只怕他以后享受不了子孙福。”
那女子大惊，看了看倒地不起的男子，轻咬嘴唇，最后道：“我夫君快回来了，我先走了。”
说完，便小跑着离开，却被那男子一把抓住裙摆。
“别走，送我去医馆，快……”男子声音很痛苦。
“你别抓我裙子！”两人开始纠缠，语气渐渐不善。
褚兰深耸耸肩，低下脑袋仔细观察庄奚言的表情，这样冷言冷语的庄奚言，上次见还是小巷被堵那次，勾得他心里痒痒的，若不是不合时宜，他真想照着那张嘴贴上去。
他轻轻拨开庄奚言眼前的发丝，小声道：“哥哥，生气了？”
庄奚言深吸一口气。
被褚兰深这么一闹，他眼眸里的愠色淡了不少，摇头说道：“不至于生气，只是心里有些堵。”
褚兰深撸起袖子：“那我再去教训他一顿，给你出气。”
那男子吓得浑身发抖，不敢说话。
庄奚言的神色柔和许多，拉住他的手，微微笑道：“行了，不过你让他断子绝孙这也太狠了。”
男子含泪疯狂点头。
庄奚言继续道：“稍微教训一下就可以了，比如丢到河里去自生自灭。”
男子：“……”
褚兰深眨着无辜的眼睛，凑他耳边轻笑道：“骗她的，我嫌脏，踹的是他小腹。”
庄奚言噗嗤笑出声：“阿深，你越来越会使坏了。”
“反正不对哥哥使坏就行了。”褚兰深无所谓地笑道，“咱们走吧，留在这里你肯定还会不开心。”
“嗯。”
两人刚转身，一道不正常的风迎面刮过，二人同时偏过脑袋，心里有种不对劲的感觉，等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披发赤足的红衣女子，亮出惨白的手指，紧紧掐在那对男女脖子上。
他们满脸痛苦，试图掰开那只手，可是无论怎么挣扎也挣脱不了。
“放开他们！”
庄奚言反应过来后飞速掐诀，一个蓝色光球汇集在掌心，成形后急速冲向红衣女子。
听到声音，红衣女子用诡异僵硬的姿势侧过头，肩膀一高一低，一双血红色的眼瞳盯着他们，硬生生拖着两人飞身躲避。
褚兰深凝视红衣女子的动作，抽出软剑，趁其不备刺过去，都被她躲了过去，几个回合下来，红衣女子没了耐心，身体腾空而起，是褚兰深碰不到的高度。
“多管……闲事。”红衣女子嗓音沙哑，没把褚庄二人放在眼里，转回僵直的脑袋，死死瞪着那对男女，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手里的两张脸几乎变成紫红色。
“呵……呵……呵……”红衣女子咧嘴笑，露出森白的牙齿，“给我死……”
庄奚言心里觉得古怪。他一直在攻击红衣女子，她却只顾躲闪，没流露出一丝想杀自己的气息，反而十分执著于杀那两人？
“哥哥，你看她的衣裳。”褚兰深忽然出声。
听到这话，庄奚言眯着眼望过去，乌黑长发下的那身红衣，上面隐约绣有鸳鸯的图案，这模样好像是……
嫁衣？
高低肩，嫁衣……
伴随着癫狂阴森的笑声，那对男女的身体没了力气，瞳孔逐渐涣散。
“吴新荷！”庄奚言脱口而出。
红衣女子身体一顿，那对男女的身体从空中跌落，匍匐在地上咳嗽。
只是片刻，红衣女子便回过了神，看着地上边爬边尿的两人，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声音，猩红着眼睛，作势要扑上去。
就是这一瞬的空隙，庄奚言冲上去用身体挡住红衣女子，却被她一掌挥开，褚兰深飞身过去接住他。
“吴姑娘，不要冲动，你未了的心愿我来帮你！”庄奚言见来不及，便大喊道。
红衣女子停下了。
她转动自己的眼珠，半晌，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你……帮……我？”
“没错。”庄奚言擦去嘴角的血。
那一掌若是再用点力，只怕他的五脏六腑都要碎了。
他扯出一个笑容，无奈道：“吴姑娘，你留恋人间不肯离去，必然有什么缘故牵绊于你，你说与我听，我一定尽力帮你。”
吴新荷偏下头，凌乱的黑发下，露出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脚尖轻点，瞬间飘到庄奚言面前，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和褚兰深看。
“找……一个人。”
“什么人？”
“呵……呵……”吴新荷扯着嘴角，要笑不笑，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怨愤。
“一朝功名有……四海皆亲戚……”吴新荷说话咬字很慢，“我自把酒起……笑问何来妻……”
是那首《夜啼曲》，她念得很慢，但完整地念出来了。
庄奚言苦笑：“你要我帮你找到写这首诗的人？找到之后呢，打算如何？”
吴新荷嘴唇微蠕，双眸毫不掩饰露出凶狠的目光，什么话也没说，但庄奚言知道她想做什么。
“救两个人，杀一个人，听上去很划算。”庄奚言沉声道，“不如换一个？”
“不换……”
“那我帮你往生，好吗？”
话刚说完，吴新荷的手掐上他的脖颈——显然她并不打算和他讨价还价。
褚兰深脸色一沉，一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在吴新荷肩膀处，吴新荷被愤怒冲昏头脑，没注意到褚兰深的动作，等反应过来后，已经被击退数步。
吴新荷喉咙里发出悲愤的低吼声，眼里充满仇恨，已经无法思考太多。
她彻底被惹恼。
脖颈间的疼痛，让庄奚言止不住咳嗽，但他很快就明白吴新荷的这个反应意味着什么，明显是被激怒。
吴新荷与之前的恶鬼不一样，厉害太多，以他的实力，一个人的安全不是问题，但很难保证两个人的安全，尤其她已经失去理智。
庄奚言迅速揽住褚兰深的腰。
“避邻，速离！”
话音刚落，吴新荷的攻击应声落地。
然刚才还站着两个人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
倏地一下，眼前穿过一阵黑暗，等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站在桥头下。
桥头上热闹非凡，小贩的叫卖声十分响亮，他们还能听见小儿嬉笑追逐的声音。
庄奚言一阵郁闷：“怎么会到这里来？”
这里人这么多，要是吴新荷追过来，一定会造成更大的死伤。
绝对不能在此停留！
“阿深，抱着我。”庄奚言腾出手，两手施术，目光比任何时候都严肃。
“好。”褚兰深听话地抱紧那纤细的腰，“哥哥要小心。”
“嗯。”听到关心的话语，庄奚言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点，“放心，我们会没事的。”
“我相信哥哥。”
“好。”
一道蓝光闪过，两人又消失在桥头之下。
再睁眼，两人落在草地上，听到旁边有吵吵闹闹的声音。
“你们苍国的诗人啊，就是不行，全是小情小爱，用词落于俗套，难登大雅之堂，哪像我们辽羿，什么类型的都有，你以后真应该去我们辽羿看看，保管你喜欢得不得了。”周晚庭用小木棍在地上瞎画。
“你这是偏见，你刚才还说那首《盼君归》好呢，那也是情情爱爱的诗啊。”董观延画画的手一顿，不满道。
“也就是和你那首《赠君笑》比，稍微好一点罢了，仔细想想，也就那样。”周晚庭把小木棍一丢，“看我画的乌龟，像不像？”
董观延凑过去看，好半天才迟疑道：“你这乌龟……腿和脑袋长一样。”
“啧，你这人真的很没眼光哎！那你画的是什么？”周晚庭凑过去扭头看，呼出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
董观延有些结巴道：“你别……”
“干什么？”周晚庭圆圆的大眼睛瞪他，“有话就说，少吞吞吐吐的，小心我叫人揍你！”
“哪有人给你使唤啊……”董观延嘴上这么嘟囔，眼睛还是忍不住往四周看，这一看，就看见旁边草地上熟悉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