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绥轻声问：“瑞王二公子，是何名讳？”
萧择益走到近前来，也轻声回他，似乎怕吓到了他：“俞琰鑫。”
乐绥歪了歪头：“那俞琰徳又是谁？”
“瑞王世子，门下给事中，”萧择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名琰徳，字伯韶。”
那一瞬间，乐绥脑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诸多画面。
迄今为止，他见过俞伯韶三次，每一次瑞王世子都与他弟弟在一处，连上次进宫听训也不例外；乐绥曾与“瑞王二郎”说过话，而他从未开口，俞伯韶对此的解释是他的弟弟非常腼腆；第二次见他与方才见他时，俞伯韶都曾有一段短暂的时间行事说话颇为幼稚，但更显亲近关切......
良久，良久，乐绥方才恍然道：“竟是如此。”
这个惊人的发现令回程马车上的两人显得异常沉默，大约走过了两个街巷，萧择益才轻叹一声：“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给事中睚眦必报之名满城皆知。”
乐绥抬眼看他，听见节度使讲：“他最早有此名声，就是因为一一报复了那些曾在他幼时欺辱过他的别家子弟，而孩子是最会看大人眼色的，别家官员的孩子连瑞王的亲生子都敢欺负，是因为他本身在瑞王府就是个任人欺凌的角色。也许在给事中心中，俞伯韶与俞琰徳就是两个人吧。”
乐绥沉默着听完这个故事，良久推开车窗，看着窗外被夜风吹裹起来的一方破布叹道：“今夜的风太厉了。”
那萧瑟的北风吹拂过玄铁马车，顺着通衢大道一路卷向城外，将二百里外长亭边将士们的长枪尖裹上了一层寒霜。
“将军，那些人还在密林里搜寻。”
王清君薅起趴在自己马前那人的头发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咬牙道：“不行，这灯下黑黑不了多久的，这小子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她看了眼旁侧马上被绑缚在亲卫身后早已晕过去的陈逊一眼：“这个人是节度使必然要保下的，必须得活着回去，你带着他先想办法绕路进城，我等在此地掩护，进城后通报节度使此地情状，请他来援。”
战场上军令如山，上官的命令不容质疑，那亲兵虽忧心此地状况，但仍是即刻领命：“喏！”
他们的马蹄早按照战场上前锋的规矩拿厚厚的布裹住了马蹄，疾驰仍能不惊动旁人，他便轻夹马腹驱使着马朝密林另一侧跑去。
王清君等人则兵分两路，一路四个骑术精湛的沿官道希望能以快取胜，另一路武功高强的则分进密林给追击者制造障碍。
二百里的路程在寻常战场上不过两个半时辰便可达到，在此等情境下却令京师显得遥不可及，王清君四人一路既要疾驰又不能闹出太大动静，遑论她马上还有一个性命垂危的关键人物，更显得困难非常。
据京郭还有百多里的时候，王清君在驭马之时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路旁有马儿的一声轻轻的响鼻。
“谁？！”王清君厉喝，手中梨花枪反手刺出，“咄”地一声刺在一架马车之上。
身后骑士立刻勒马，旋而成阵，四人紧紧盯着路旁那个不知何时停在那里的马车，王清君一左一右的士兵均伏下身子做好随时冲上前去的准备。
只见马车门被人从内轻轻推开，两侧亲兵立刻横刀在前。
一名书童面色略显苍白，但仍是非常镇定地从马车上跳下，抬手把一只写着“谢”字的马灯挂了上去，借着灯笼的光亮，马车内一名系着兜帽披风的青年看了过来，眼神清亮：“王家堂妹别来无恙啊。”
王清君眯起眼睛，身下的骏马感知到主人的情绪，不安地轻踱两步。
奉命追击从江南道回来的一行人的兵卒赶到这里的时候，看到一辆谢家的马车停在道旁，一名锦衣青年背对他们站在地上，他身前跪着一个看不清模样的女子，另还有一个被绑缚住手脚蒙住面庞的男人侧躺在那女子身侧。
听见马蹄声，那男子看了过来，领头的士卒与自己的副将对视一眼，翻身下马上前：“左威卫有差事在身，马车旁是何人？”
“左威卫？”那人重复了一遍，“左威卫掌宫禁宿卫与五府外府，在离京百里的地方值的哪门子勤？”
那人听他此问，手中刀出鞘一半：“左威卫秘务，闲杂人等不得探问，郎君究竟何人？”
“谢衡。”
那人脚步一顿，背在身后的手下压示意手下人沉住气：“原来是探花郎，深更半夜探花郎不在谢府，在此地何为？这女子......”
他说着就要用刀柄去挑那女子下颌看她长相，王清君甚至能闻到他刀柄上传来的血腥气，她微微握紧了拳头，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崩了起来，随时准备跳起，就听身前的青年声音寒凉：“谢家内院的丑闻密辛，小将军真要打听？”
与此同时，谢衡身侧的书童挑高了手中的灯笼，谢衡的眼睛在半明半暗中望了过来，腰间挂着的“衡”字玉佩在灯火照耀下闪着微光。
见他模样，军士胸中一震，再听他话已至此，更不好继续上前，只能拱手告罪：“小将绝无此意，郎君息怒，不知郎君方才在此可有看到什么人疾驰而过？”
谢衡上前半步，语气中满是高高在上的不屑：“将军，你在执行谁的任务，左威卫的也好，田默的也好，本官一概不关心，只要你记得，今晚在此处，本官与你，谁都不曾见过谁。”
说完这话，他语气中满是厌弃地吩咐手下人：“带上这二人回府处置，莫要在此处搅扰了将军们的军务。”
“喏。”马车旁两个穿精干短打的武士上来将地上两人提起来，那女子被吓得瑟瑟发抖不敢抬头，而男人早已昏死了过去。
谢衡回身上了马车，那两人则被押在车旁，谢衡的书童朝他们点了点头，谢家马车便朝前走去。
自称左威卫的兵卒副将挥手示意手下跟上，却被他主官拦下：“算了，这人确是谢衡，谢家向来中立，贵人们的腌臜事忌讳最多，若因此惹了他们不快是给上将军添麻烦。”
正巧此刻前方有一名军士回报：“发现马蹄印记！”
这群人便均翻身上马追去。
城外的血腥气无法传进京中，一大早乐绥上去萧择益的马车时只能闻到樱桃毕罗的甜香：“怎么又是樱桃毕罗？”
“怎么？”节度使难得拿了一沓方才从河西送来的军报在看，“这便吃腻了？”
乐绥皱了皱鼻子：“这东西太甜了，一会见方元纬的时候怕显得不够庄重。”
萧择益被他逗笑：“是我考虑不周了，下次定然注意。”
果然，两人甫一踏进方元纬的囚室，前吏部侍郎便温和地笑了笑：“渝飨居的樱桃毕罗，我未逢大难前也最爱他家的手艺。”
萧择益不咸不淡地刺了他一句：“方侍郎倘若一会儿愿意坦言相告，行刑前本使定赠你一盘回味回味。”
乐绥在旁人面前则是向来不多说一句废话，等鹤祐轻敲了两下桌子，他便开口问：“方元纬？”
“是在下。”对面的人答道，语气仿佛居于席间而非囚于昏室。
萧择益早得到乐绥授意，此刻开口问：“这便把你收受杜赫宣贿赂，助其考课舞弊之事细细说来吧。”
方元纬苦笑一声：“节度使，我们素日无冤无仇，你何必如此害我？我方元纬敢指天发誓，考课舞弊之事全为妄言，我又有何可以交代？”
萧择益冷笑：“杜赫宣已然认罪，方大人又何必负隅顽抗呢？”
方元纬似乎颇觉不可思议：“杜赫宣认得又是哪门子罪？我不知道他为何要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但我绝不会任由他人将脏水泼到我的身上。”
萧择益正要开口再问，乐绥却打断了他：“既然如此，就请方大人重述一遍你代天子行内考之职的经过吧。”
与乐绥对方元纬一开始的感觉相同，审问他的过程的确比审杜赫宣要艰难得多，此人说话条理清晰、分寸得当，在他的口中，他方元纬俨然是一个忠贞不二的大忠臣。
但奇怪的是乐绥也并未似审问杜赫宣一般揪着一些细节反复询问，反而非常轻易地就接受了方元纬的说辞。
直到审问到最后，乐绥问了他一个问题：“当时为什么要把杜赫宣调到陇右道？”
方元纬仍是不慌不忙的口气：“五品以下官员调动向来是地方举荐，吏部核考，尚书大人亲自上书圣人批复的，岂是我小小一个吏部侍郎可以左右的？”
乐绥开始有节奏地敲击桌子：“为什么要把杜赫宣调到陇右道？”
方元纬不妨整场审讯下来都照单全收的乐绥突然变换了审问方式，声音微微紧绷起来：“杜大人从江南道到陇右道的调迁应是同其同僚一起上报的，并非我特意经手。”
乐绥敲击桌子的动作不停，仍是重复那一句：“为什么要把杜赫宣调到陇右道？”
方元纬这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坐正了身体，方才开口：“我想，是因为方大人政绩突出，才会得上官举荐，而江南道又没有合适的位子给他，因而被吏部划调到了陇右道。”
乐绥还是不满意这个回复：“为什么，要把杜赫宣调到陇右道？”
方元纬的语气终于急躁起来：“我不知道这位大人究竟想听到什么答案，我说过了，杜赫宣调任陇右道的决定不是我做的。”
萧择益忽然开口：“是不是因为，濮王需要一个监视河西的外官，而杜赫宣与刘家关系匪浅，故而获得了这个机遇？”
随着萧择益的问话，乐绥敲击桌子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方元纬心浮气躁：“我不知道这又与濮王殿下有什么关系，方元纬才干出众，调任陇右道有什么不合理之处吗？”
随着他话音落下，乐绥敲击桌子的动作乍停，令人窒息的片刻静默后，乐绥轻声开口：“前半句，是谎话，后半句，是真的。”
方元纬心神大震，急切地想要说明此事与濮王毫无关系，但室内两人已经完全不在乎他在说些什么了，萧择益挥了挥手就让景铄把仍在喋喋不休的方元纬带了下去。
“怎么？”萧择益看向乐绥。
乐绥的眼神中满目疑惑：“此人前面没有说谎，他当真从未在杜赫宣的考课上动过手脚。可是他所写的考课纪要上的杜赫宣，又分明不是我们见过的那个杜赫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在此时，门外忽有一轻甲骑士闯了进来：“节度使！闵将军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琰徳取自飞燕合德，北魏官员崔光韶和崔光伯则是一对双胞胎
在调查相关资料的时候我发现，分裂出的人格会保持在他被分裂出来时的那个年纪，而患者会觉得身体的不同部位属于不同的人格，因此琰徳每次出现的时候，说话的声量都要更高，步伐更短，且只用左手
我做的功课不算太深入，很多地方不符合真正的多重人格表现，大家当私设来看就好，不要太过当真，鞠躬.jpg
另，有一个很重要的设定虽然我一直在试图暗示，但好像朋友们没有太get到，因此我会重修本文前三章及文案（或许还有文名），大约在明天替换完毕，请大家在看明天的更新之前先看一下替换后的第一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