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相识不久，但延琳就是清楚的记得冬逝的声音。

“叔叔，是去年被韩杀送出关的那个孩子，不用灭口。”延琳对永王说完，率先往前跑去。他身轻如燕，脚尖点地，几步便到了冬逝身前。

跟着冬逝的那些牧人被吓到了，竟然尖叫起来，拉着马就要逃窜。

冬逝也认出了延琳，满眼的惊讶。但他没来得及跟延琳打招呼，回头叽里呱啦的安抚同伴，显然非常熟悉牧人的语言。

也不知道冬逝对那些牧人说了什么，那些牧人镇静下来，只是看延琳的眼神十分狂热，一个个屏气凝神的注视着延琳。

延琳管不了那么多，只对冬逝说，“你还好么？”

冬逝点头，伸手比了比自己的个头，“我当然很好。”

延琳这才发现，冬逝长高了，比他高了将近半个头。

冬逝的样子也变了，脸上的皮肤不再白嫩，取而代之是黑黄和粗糙，左边脸颊上还多了道疤，就在眼睛下面，长长一条，从鼻梁到额角。

冬逝还蓄起了胡子，扎了两条长长的辫子，看起来完全是牧人模样。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延琳盯着冬逝的辫子，绝不相信那是真的。才短短一年时间，冬逝的头发怎么可能长那么长。

“人总是会变的。”冬逝笑着说，看了眼已经跟上来的永王，“你们出关作战遇到伏击，跟大部队走散了，要去市集，对么？”

延琳点头，冬逝还是那么聪明，什么都知道。

冬逝从行囊中找出两件牧人袍子递给两人，说，“我带你们去市集。”

“你不走货了？”永王警惕的看着冬逝。

冬逝笑呵呵的说：“我是要走货到嘉峪关去，但看这个样子，那边八成乱成一团，不能做买卖了。”

永王换上衣服，终于露出些笑意，“多谢小兄弟了。”

“不谢不谢，以后给我走货行点方便，就成了。”冬逝说完，吩咐同伴调转方向，往回走。

“你这匹马，能驮货吧。”冬逝又问延琳。

延琳怔了一下，看向乌梅。乌梅瞪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吭哧两声，蹭了蹭延琳。

“他……”

“这马鞍太显眼了，一看就是关内的样式。”冬逝说着，吩咐同伴将两捆货物搬到乌梅背上。

乌梅在延琳面前很是乖巧，实际上特别怕生，被两个牧人围住，即刻就开始暴躁的跺脚，甩着头喘粗气。

延琳安慰了好一会儿，这才让乌梅驮上那两捆货物。

乌梅对自己背上的东西十分介意，总是想要甩下去，一路上不知道闹了多少别扭，导致延琳只顾牵着他，都没能跟冬逝说上几句话。

众人走到天黑，这才遇到市集。冬逝说最近这边不太平，市集很少。

所谓的市集，不过是某支商队临时扎营的地方。这次遇到的商队属于苏克部，算得上跟大祁比较友好的一支牧人，但永王和延琳仍旧不敢暴露身份。

冬逝及同伴只有两顶帐篷，牧人们住大帐篷，冬逝住小帐篷。

那个小帐篷是真的小，没办法再容纳延琳和永王，延琳和永王又不想跟牧人们住一个帐篷，延琳只得去找苏克部租了一个帐篷，给延琳和永王使用。

“他们在这里呆三天，跟索图部换完东西就走。”冬逝那里居然还有茶叶，只是没有茶具，只能烧了热水，草草的在碗里面泡了喝。

“索图部已经被库什部灭了，库什部的首领又被琳儿杀了，估计他们这次生意是做不成了。”永王啃着馍，看起来颇为满意，“你可真是不得了，自己一个人到了这种地方，才一年就能领着别人走商，甚至连家当都有了。”

“我到这里可是如鱼得水，那些牧人都求着我给他们做翻译，带他们去互市。”冬逝说着，将他那个装家当的小箱子搬到脚边，打开给永王和延琳看，“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几块上等的皮子，还有些金币。这把匕首，本来是我防身用的，给你们吧。”

永王接过那柄匕首，掂了掂，“这种玩具，我用不惯。”说完，永王将匕首扔给延琳，“小兄弟，你能不能帮我跟苏克部的人买柄长刀。”

冬逝摇头：“长刀都是打仗用的，我们走商的向来不买，我最多能给你弄把长一点的匕首。那玩意对苏克部来说就是配饰，我们买来也不奇怪。”

“小心谨慎，细致周到。”永王看着冬逝，赞赏的说，“你父母是怎么生出你这样玲珑剔透的孩子。”

“哪是我父母的功劳啊。都是普渡寺的和尚教我的，十年磨砺，受益匪浅。”冬逝乐呵呵的说。

说完，冬逝又顺手捞过他从乌梅背上卸下的马鞍，问延琳，“就随我处置了？”

延琳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呆呆点头，手里还握着那柄冬逝送他的匕首。那把匕首比他手掌略长，刀鞘和刀柄都裹着柔软的皮子，摸起来还有些粗糙，应该是新做的。

冬逝从腰间抽出他自己的匕首，开始撬马鞍上的金镶边，将那些破烂的金子扔进羊皮袋子。

“这是怕有人认出我们的身份，对吧。”延琳问永王。虽然他看冬逝那个样子，分明是贪图那些金子。

永王哈哈笑了两声：“可不是嘛。你这镶金嵌玉的马鞍，一看就不是草原上的东西。”

冬逝撬完金子，又将马鞍上装饰的宝石扣了下来，装饰的穗子也全拆了，还有块父皇赏赐的羊脂白玉的配饰，也被扔进了他的羊皮口袋。至于马辔上面那块樱桃大小的红宝石，早在路上的时候就被冬逝拆下来揣进口袋了。

被冬逝处理完的马鞍，看起来破破烂烂，随便盖一块皮子，就跟牧人用的马鞍一模一样了。

“成了，虽然黑玫瑰那样的宝马十分少见，但配上这身行头，肯定不会有人怀疑。”冬逝愉快的说。

“他叫乌梅。”延琳提醒冬逝。

“我觉得黑玫瑰更适合他。”

“他又不是姑娘，怎么能叫花的名字。”

“梅不是花么？”

“乌梅是果子。”

两人正说着闲话，外面帐篷突然传来喊声。冬逝立刻站了起来，表情紧绷，“是索图部的口音。你不是说他们不会过来么？”

“可能是库什部头领死了，他们又恢复自由了？”永王皱眉，“我也搞不太清楚。”

“我出去探探情况，你们随机应变，没有我的信号，别出帐篷。”冬逝说着，站起身往外走，可他掀开帘子，又转头小声说，“如果我死了，就赶紧走。”

说完，冬逝就出去了。

延琳当即紧张起来，问永王，“他会有危险么？”

永王神色严肃，并不回答。

延琳这才醒悟过来，他们这是在塞外，面对的是敌友不清的牧人，随时随地都有危险。

延琳握紧手中的匕首，走到帐篷边上，透过缝隙观察外面。

来人在跟苏克部的人说话，冬逝站在外围，看起来还挺轻松。叽叽呱呱半天，来人走了，冬逝跟着苏克部的人进了帐篷，过一会儿出来，就有苏克部的人给他牵了两匹马，还给了他两柄长刀。

冬逝将马拴好，这才回到帐篷，被守在门边的延琳吓了一跳，“你怎么悄无声息的，吓到我了。”

“抱歉。”延琳回到自己的座位，看着冬逝。

冬逝将两柄长刀扔给永王，开口说，“索图部和库什部没了，都归附了鞑靼右部。现在鞑靼右部打算接替索图部，跟苏克部完成生意。用他们的箭头，换苏克部的马，明天就会过来。我将我的皮子也顺便都卖给他们了，虽然卖了个低价，有点亏。”

“我跟苏克部买了两匹马，两柄刀，我们明天天亮就立刻离开。我的商队会去雪山，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帮你们带路。”冬逝说完，看向永王，“永王应该不急着回嘉峪关吧。”

永王正在检查那两柄长刀，并没有抬头，“好不容易有了鞑靼右部的行踪，我当然不想放过。我打算去鞑靼左部求兵，如果鞑靼右部敢攻打嘉峪关，我就里外合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鞑靼右部放出的消息是这样，但到底是不是真的，还不好说。总之，冬天来之前，草原上肯定是要打上几场仗。”冬逝说。

延琳接过永王递来的刀，也猜到了事态的严峻。冬逝刚刚还说不方便买刀，现在却买了回来，显然意味着如今草原的形势是人人自危，任谁都需要带刀自卫。

冬逝没再多说，让他们尽快休息，自己也拎着他的小箱子离开。

延琳抱着长刀和匕首，一夜都没睡着。心里不是想着可能到来的战争，就是想着意外重逢的冬逝。

天空才露出一丝鱼肚白，冬逝便过来喊他们起床。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永王、延琳和冬逝三人便已然骑马远离了市集，往北而去。冬逝的牧人同伴跟他们分开，往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