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琳沉默不语。他跟冬逝不能论嫁娶，若真能心意相通，最多就是相守到老，归隐天涯。

长公主见延琳这样，下意识地看向寿王。寿王也正好偷眼看她，兄妹两人皆是无措。

这个弟弟，很小就离开他们身边，脾气秉性多少有些怪异。他们心疼弟弟身中寒毒，都想护着他，宠着他。可是如此荒唐的事情，要他们怎么赞同。

长公主回过头，勉强露出微笑，“是我不该提这个话题，你还小，着什么急成亲，再过两年吧。”

延琳看向长公主，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哥哥姐姐是为他好，可他却没办法帮到哥哥姐姐，还给哥哥姐姐惹麻烦。

见到延琳多少有些心虚，寿王和长公主心中稍安，对了下神色，都觉得弟弟还小，慢慢教导，总会走向正途。

“我也得走了。我是悄悄出来，被杨缜知道，可不好了。”说着，未央挽住延琳的胳膊，拉着他往外走，“你好像长高了。”

“长高了。”延琳从没跟女子这般亲近，有些紧张，下意识的绷直身体。

“琳儿，好好扶着你姐姐。她身子重，不方便。”寿王在后面小声提醒。

延琳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惊讶的问长公主，“姐姐有喜了？”

“是啊。想着你回来，亲自告诉你。只可惜，你都没时间关心下我。”长公主撅了噘嘴，委屈的说。

延琳赶紧摇头，结巴的关心起长公主。

姐弟两个没能说几句，最终分别的时候，长公主还是嘱咐延琳，有时间到她府上吃饭，杨缜还想找他切磋武艺。

延琳点头答应，想着马上年节，可要给姐姐姐夫准备些好礼。至于送什么，还得问问冬逝。

延琳回到福满园的时候，寿王也回到卧房。奶嬷嬷已经将小世子抱下去睡觉，寿王妃正在床边做针线。

“王爷，跟九弟聊得可好？”寿王妃听到脚步声，笑着抬头，看向寿王。

看到妻子温柔的面容，寿王总算舒缓了表情，长长叹息，“从来就没好过。”

“其实，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太子之前将九弟的密奏公开，已经算是报复九弟。这件事，也许就过去了。”寿王妃柔声劝道。

“我就怕太子过去了。琳儿过不去啊。”寿王坐到寿王妃对面，满面愁苦的说，“你知道么？他说喜欢程栋，这辈子都不娶妻，要跟程栋在一起。”

寿王妃之前就猜到延琳和冬逝的感情，但听到这样的话，还是惊得扎了手。她嘶了一声，将针线放下，反复确认，“他说真的？他明确说了不娶妻，还是你觉得他的意思是不娶妻。”

“他明明白白的说了。不娶妻，谁都不要，就要程栋。”寿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气得心肝脾胃肾都在疼。

“他还小。”寿王妃只能如此说了。

“娶妻这件事，还能过几年再说。但他现在被程栋迷了心窍，我就怕他还要继续听程栋的话，与英国公为敌。”寿王暗暗磨牙，“若他只是个牧人，我现在就杀了他。可他是程绪平的儿子，我反而不好动手了。”

“可他名义上已经死了。程绪平不可能再认他这个儿子。”寿王妃也觉得神奇。堂堂吏部尚书，马上就要入阁的朝中大员，儿子竟被抓走这么多年。

“不认就不是儿子了？程绪平为了他，这么多年听凭英国公差遣，何等钟爱。我们若杀了他，还不得被程绪平整死。”寿王叹气。

难道他就真的拿冬逝没有办法了么？

“程绪平这么多年，没有再娶，想必跟原配妻子十分恩爱。”寿王妃轻声说。

程绪平的先祖曾是前朝重臣，可惜家道中落，到他这辈已经连块地都没得种，靠给人算账勉强为生。幸好程绪平天生聪慧，竟然得到了主家的看重，将女儿许配给他，还送他去读书。

他考取功名，正想着报恩，却不想妻子病逝，只留下一个儿子。后来儿子也因病去世，他便再也没有续弦。这么多年，始终照拂着岳父一家。

却不想，他的儿子原来没有死，而是被英国公抓走，作为要挟。程栋，冬逝。程栋是春天出生，而冬逝的含义就是春天。

“喜欢男人就罢了。为什么非要喜欢一个狡诈阴险的男人，那个程栋，根本就是利用他在报仇。不然，好好地剿匪，怎么就会扯到海运上面去。”寿王真的后悔，当初就不该犹豫，应该直接下手。反正也不知道程栋的身份，杀了就杀了。如今知道程栋的真实身份，反而开始畏手畏脚。

“会不会是程绪平在后面指使？九弟和程栋那么小的年纪，哪里能查得那么深。反而是程绪平，这些年帮英国公办事，最可能知道这些。”寿王妃紧张的说。

“应该不会。程绪平想要做什么，断然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涉险。我觉得，还是程栋自作主张。他被关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恨。”

“那就还好。”寿王妃往前凑了下，露出狡黠的表情，“夫君，我有个想法。”

寿王并不认为寿王妃能有什么好主意，但见她这样可爱，忍不住露出笑容，柔声问道，“是什么？”

寿王妃将计策缓缓道来，听得寿王大呼，“妙啊！”

第二日正好是休沐，延琳带着冬逝到久王府去，打算看看还缺些什么，添完就可以搬进去了。

“最重要就是缺人。你就只有亲卫队，可管事、婢女、嬷嬷、小厮，什么都没有。你若是自己不拿主意，皇后、太子、你的一堆哥哥，可就要送你了。”冬逝提醒延琳。

府里起码要几十个人伺候，都需要可信之人。若是被安插了细作，麻烦得很。

“把福满园……”延琳还没说完，自己都知道这话不过脑子。福满园伺候他的，满打满算也就八个人，连个零头都不够。

“若想让寿王把你的久王府填满，那寿王府就没人了。”这件事，冬逝之前就提醒过延琳，可惜延琳没放在心上。如今才来考虑，连佛脚都找不到。

延琳呆头呆脑的看着冬逝，也不说话。

冬逝哼了一声，没出息的脸红了。谁让延琳长得好看，这谁受得了啊。他跟自己生气，语气也不好，“找永王要呗。他那个永王府，下人一箩筐，连个正经主子都没有，被你搬空也无所谓！”

“对呀！”延琳喜笑颜开，“我怎么没想到呢。”

永王府都是些老人，用了多年，可以放心。且因为永王不在京城，必然没人往永王府安插眼线，那里的人肯定放心。

“永王大概能送你十几个人，你再从寿王府带十几个人，外头再买十几个人。皇后送的收两个，太子送的收两个，剩下的通通拒绝。”冬逝已经帮延琳算好了。

“不要皇后和太子送的可以么？”延琳明知故问。

“不可以！不要显得你心虚，怎么，你对皇后和太子有什么想法，这么害怕他们的人。”冬逝瞪着延耀。

延琳本来就知道，不得不要，那么说不过是想看冬逝发火。见冬逝果然气急败坏，立刻笑得合不拢嘴。

见延琳被凶还笑，冬逝嘀咕一声，“毛病。”

两人在久王府转了半天，为各个院落起好名字，安排好用处，最后在西面的那处院子里停下。

“按道理，这该是未来王妃的院子。”冬逝努力克制着情绪，却还是忍不住升起嫉妒之情。他在嫉妒个什么劲儿啊。他又不想嫁给延琳，他顶多是垂涎延琳的美色。

“那就用不上了，叫无用阁好了。”延琳笑着说。

听到这话，冬逝又无名火起，转头就走。

延琳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冬逝，赶紧追上去，“怎么了？”

冬逝不说话，气呼呼的一直走，走到大门口才停下。

久王府的大门敞开着，只有一个老翁守在那里，正靠着门柱犯困。门外是京城最繁华的北街，如今车来人往，却异常安静。谁敢在王府门前喧哗，不要命了？

那一瞬间，冬逝再次清晰地认识到，延琳是王爷，无论如何都要娶妻生子。

延琳见冬逝站在门口发呆，也不打扰，笑着看冬逝。

如今阳光正好，只可惜秋风萧索，寒意环绕。不知道是怕冷，还是想要隐瞒身份，冬逝又穿上他那套厚重的武服，戴着顶大帽子。虽然没有贴假胡子，但衣领拉高，挡住下巴，将俊俏的脸蛋遮了大半。

即使这样，延琳还是忍不住脸红心热。冬逝的好看，带着隽永和安然，若不是他身处危境，不得不机关算尽，必然是个恬淡的君子。

冬逝突然做了个深呼吸，转向延琳，露出笑容，“你今天想吃什么？”

延琳正在想象，生于安稳家庭的冬逝会是什么样子，却不想冬逝突然发问，一时反应不过来，啊了一声。

“问你话呢？”怎么一副傻样。

“不是才刚吃过早饭？”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也还要吃午饭啊。好久没回京城，你有什么想念的饭馆，我们去吃。”冬逝只想珍惜眼下和延琳在一起的时光。

“那家羊肉馆，可以么？”延琳小心地说。

冬逝不喜欢吃羊肉，之前他想去吃，冬逝让他自己去。

“好！”冬逝爽快的点头。

延琳却有些害怕，略略瑟缩，“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冬逝挑眉。

“为什么，突然这么好说话。”延琳总觉得，冬逝的温柔背后，肯定没有好事情。

“你什么意思啊。我平时不好说话么？！”冬逝气道。

延琳紧张得眼神乱颤，陪笑道，“吃完羊肉，再去吃糖水怎么样。我昨天听姐姐说，那家你最喜欢的糖水铺子，新出了款枇杷露，味道特别清爽。”

听到这个，冬逝的眼睛立刻亮了。

两人开开心心的离开久王府，吃吃喝喝一整天，回到寿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大暗。

吴管事在正门等他，说寿王叫他回来之后，去书房说话。延琳表情淡然的点头，用眼神示意冬逝先回。

冬逝回到福满园，先是找徐立，问厉行回来没。厉行这孩子，天生就是个闲不住的皮猴子，刚进京就说要到附近转转，结果带着两个护卫竟然出城了。还传信说要研究京城的风水，过两天再回来。

得知厉行没回来，冬逝狠狠啧了一声。这个少爷，都被绑架过了，还不长点警惕心，真的是蠢师傅收蠢徒弟。

冬逝嘱咐徐立再派两个护卫跟着，别让厉行出事。这才前往书房，霸占延琳的豪华书桌，看起书来。

冬逝才看了一会儿，延琳便回来，颇为开心的告诉延琳，一切尽在掌握。

“具体说说。”冬逝斜眼看着延琳，这家伙，在外面很有王爷派头，到他面前就跟个傻子似的。

“今日姐姐进宫，跟太子聊了聊。”延琳搬了个凳子，凑到冬逝身边。

冬逝下意识的闪躲，小声嘀咕，“挨这么近做什么。”

“我看看你在看什么书。”说着，延琳将脑袋探到冬逝的胸口处，去看冬逝手里的书。

这哪里是要看书，分明就是想贴贴。冬逝瘪了瘪嘴，也不知道延琳跟谁学的这些花花肠子。

不应该啊。能跟延琳说上话的，除了他，再就是徐立和厉行。徐立向来稳重，厉行，对，肯定是厉行那个小混蛋。

延琳晃悠半天，还伸手翻了翻书，这才挪开身体，笑着说，“这什么书啊。”

冬逝将书扔到桌上，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光看内容，就能知道是什么书呢。”

说要看书，结果连封皮都不翻一下！

“九州地理志？你看这些做什么。”延琳好奇的问。

“穷极无聊。你别转移话题，长公主那边到底什么情况，你详细说说。”冬逝逼问道。

具体的情况，延琳知道的也不甚清楚，只是听寿王转述，大概就是今日上午，延琳和冬逝在久王府参观的时候，长公主进宫去见了太子。

长公主跟太子的关系向来很好，因为长公主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养在太后宫里，而到太后宫里请安，则是太子每日必做的功课。

兄妹两个日日相见，自然亲近。甚至长公主第一次喊哥哥，也是对着太子，而不是对着自己的亲生哥哥寿王。

长公主来到东宫，跟太子妃闲话几句，便到书房找太子。

彼时太子还在跟亲信属官说话，见到长公主进来，连忙打住话头，让人下去。

“怎么了？”太子已经习惯这个妹妹的任性，并没生气。

“还不是为了九弟，他做事鲁莽，我担心哥哥你跟他生气。”长公主走到桌边，探头去看太子正在批改的奏折。

“瞎看什么，没点规矩。”太子虽然如此说，但并没有挡住奏折不让长公主看。那奏折上正是厉峰龄所写，有关海运官员的事情。皇帝压了这么多天，现在才让他看。

长公主并不是真的要看，不过是试试太子防不防着她，见太子如此随意，想必是还没有将他们兄妹当成对手。她稍稍放心，撒娇的说，“我担心嘛。这次的事情，是因我而起，若是让九弟受罚，可怎么办啊。”

“他受罚？他剿匪有功，受赏才是。”太子好笑的看着长公主。

长公主故作天真的眨巴眼睛，期待的看着太子，“真的么？”

“真的么？”太子冷哼，“别在那里跟我装糊涂，到底是怎么回事，小九难道没跟你说。”

“小九怎么跟我说，他才刚回来。我是听杨缜说的，但他也不清不楚，只说小九触了你的眉头。我这才进宫来问你，到底什么情况。”长公主可怜兮兮的说，“他刚回京，刚入朝，什么都不懂，你可不能责怪他。他可是你最小的弟弟。”

太子上下打量长公主，到底还是放软表情，叹息道，“其实，我大概也搞清楚了。小九肯定是被厉峰龄蒙蔽了。”

“啊，我知道他。小九写信回来，抱怨镇远侯不帮忙来着。他为什么要坑小九？”长公主疑惑道。

“当然是想借机排除异己，将海运官员都换成他的人。海运可是肥差，能帮流寇销赃，自然也能帮他敛财。”

“也就是说，这些事情，都是靖远候搞出来的？小九只是被他当枪使了？”长公主说着，露出恼恨的表情，“该不会又是因为我吧！”

“跟你什么关系？”太子以前觉得这个妹妹挺聪明，今天怎么竟有些蠢。

“靖远候原本是杨缜的表弟，厉云川他们家的爵位，被厉峰龄抢了去。厉峰龄得位不正，就记恨厉云川那一支，经常给他们使绊子。这不，最近还要将厉云川调离扬州，扔到西北去。”长公主唉声叹气道，“成婚好烦啊。自己的事情要烦，杨缜的事情也要烦。”

太子微微垂眸，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个关节。如此看来，果然是厉峰龄在利用老九。也对，老九才多大，十几岁的毛孩子，纵然有点小聪明，也不可能筹划得如此详尽。倒是他，之前不该着急，动手打压老九，惹父皇不悦。

“行了。这都是小事情，也就是几个海运官员，撤换就是了。”太子看向长公主，“倒是你，还怀着孕，到处折腾。你是公主，那些事情不该你烦。”

“哦。”长公主点了点头，露出笑容，“那，太子哥哥，能不能把太子妃借我用用。”

“你又要让她干嘛。”太子皱眉。

“我想她教教我该怎么保养。”长公主撒娇的说，“你允她去我府上住两天呗。好哥哥，我真的需要太子妃。”

“行吧行吧，她同意就行。”太子扬了扬手，“赶紧走，别再烦我。”

长公主拖着太子妃离宫，竟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递消息给寿王，也不知如何做到。

“果然，太子认为是厉峰龄想要剪除英国公势力，独掌海运大权，跟你的猜测一模一样。”延琳面露担忧，“厉候会不会很艰难。”

“会不会，都是他自己选的路。”冬逝毫无愧疚的说。

延琳见冬逝这样，也只能勉强笑笑，不再说话。

冬逝抿了抿唇，拿起书继续看。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上朝，延琳就亲身感受到了厉峰龄的艰难。有十几个朝臣站出来，痛批厉峰龄管制无方，导致流寇通过海运销售赃物。至于到底是谁帮助流寇，那是众说纷纭，总之，主要的问题是厉峰龄这个顶头上司，要罚也是先罚他。

延琳仿佛隐身，跟这件事情再没有瓜葛。

时间缓慢的流逝，整个朝会，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厉峰龄说半句话。及到朝会快要结束的时候，甚至有人喊出要处斩厉峰龄。还是太子开口，将那人驳回。

这件事纷纷扰扰吵了好几天，最后是厉峰龄被罚俸半年，那几个海运官员被撤职查办。而填补空缺的，则是东宫属官。

不过，此次收获最丰的还不是太子，而是延琳。

延琳因剿匪有功，被封为亲王。

众多皇子中，他年龄最小，却第一个受封亲王。

诏书下来的时候，寿王都惊了。看着延琳接旨，表情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延琳表面上毫无波澜，实际上却心惊肉跳。

这个亲王，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