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自习进行得十分顺利，钟余偶尔会向程知筠请教问题，程知筠自然也是知无不言，气氛正好。

钟余接到顾君迟电话的时候是崩溃的，而她的一举一动也正被程知筠尽收眼底，她没有想过，这场浪漫的图书馆二人世界，最终会以尴尬结尾。

“怎么啦？”程知筠见她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可爱得很，压着笑轻声问。

钟余抬起头，有些苦恼地告诉程知筠：“我看今天太阳好，就把被子拿到外面晒，结果刚才下了大雨，君君帮我收回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女孩声音里透着委屈和绝望，程知筠顿时觉得心里痒痒的：“我们去你宿舍把被子拿到我家里去吧，我那儿有烘干机。”

钟余脸上的郁闷之色，在程知筠轻飘飘地一句话间就烟消云散，她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有些撒娇似的双手合十道：“好，谢谢学姐救命。”

住宿总归是有办法解决，她可以回家，也可以和室友挤两个晚上，但湿透的被子就有些麻烦。

程知筠被女孩的娇俏逗得心头发软，当即收拾电脑道：“走吧。”

两人出了图书馆，细细密密的雨幕似乎将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灰白的滤镜，压抑得吓人。

“没伞有点麻烦了。”程知筠皱了眉，停车场并不远，淋点雨也没什么，只是手上的书册娇贵。

正在踌躇间，钟余脱下大衣外套对着程知筠扬了扬：“学姐，我们快点走，不会淋到的。”

“快穿上，你这样会感冒的！”程知筠急了，春风料峭，伴着冷雨更是凉透心底。

女孩却毫不在意地展颜，露出调皮张扬的笑容：“学姐，准备好跑起来了吗？”

程知筠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钟余的手臂和大衣包裹住，她觉得自己多虑了，女孩身上的暖意蓬勃热烈，瞬间温暖了小小的空间。

钟余无比庆幸自己比程知筠高出了半个头，将女人脸上一闪而过的红霞尽收眼底。

她是，害羞了吗？

跑进雨中，钟余刻意跑得慢了些，她私心里念着这样的时光长一点，再长一点。

程知筠抱着资料，她能感受到年轻有力的手臂在自己的肩膀上方，坚定地保护着这一方无风无雨的小天地，两人的脚步踏在雨中，急促却节奏分明，像极了她现在的心跳。

这样剧烈的悸动，令她心慌到了极点，以至于连女孩停下脚步她都后知后觉。

明明是一段不长的路，程知筠却觉得，像是走过了万水千山。

回到程知筠家里，雨已经停了，甚至还有些微弱的阳光从乌云深处想要挣扎探出。

只可惜天色已晚，云层厚重，风势渐大，不了了之。

等到两人将被套被芯分开处理完，屋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风放肆地吹着，程知筠从阳台上看向窗外，眸色深深，情绪莫名。

钟余从卫生间出来，看见程知筠青丝随意挽起，抱着双臂站在阳台上。

明明这是她的家里，钟余却感觉她这样单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自己好像是触及了她的过往，可站在她身后，依旧仿若隔着天堑般遥远。

连给她一个拥抱，都是逾矩。

“学姐。”她沉浸在无边绝望的夜色里，即使没有立场，钟余还是想要将她从中拉回。

程知筠转过身来，面目柔和，微微一笑：“裤子好像短了点。”

担心钟余生病，一回家，程知筠就拿了自己的衣服给她换，不过钟余身高腿长，裤子显然不太合身。

“不会，很舒服。”钟余笑着挠了挠头，穿上程知筠的衣服，她有些局促：“学姐，今天晚上要借你的沙发一用啦。”

程知筠其实是不想让她睡沙发的，自己并不介意一起睡，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她体谅女孩的心思，也不想深思自己那似乎已经凌乱的步调。

简单的晚餐过后，程知筠依着往常的习惯洗漱，钟余便一个人待在客厅里，继续完成下午被打断的作业。

约莫半小时后她起身倒水，正好看见程知筠裹了浴袍，擦着湿漉漉的发丝从浴室走出来。

美人出浴，钟余觉得自己仿佛被瞬间摄了心魄。

“咳。”她神情恍惚地压着声音干咳，若无其事般走进了厨房，倒水时微抖的手笨拙又无用地掩饰着内心的波澜。

也不知这一杯水倒了多久，钟余只听得程知筠叫她。

“你这样会得颈椎病的，到我书房去吧。”程知筠走近，她已经换上家居服，发丝也半干了，白皙的脸颊上却还残留着绯红。

钟余注意到她手上的杯子，心中掠过一丝喜意，转念又想，当时应该给自己也做一个的，成双成对。

“那你呢？”钟余问。

流水落进瓷杯的声音格外好听，就像程知筠的回答落进她的耳中：“书房很大，我们可以一起用。”

钟余搬着书本和电脑与程知筠相对而坐，占据了书桌的一半，不知怎么，在自己不过第二次踏足的地方，她竟然产生了奇妙的归属感。

做完整套试卷，钟余放松了精神，眼睛从书架的每一本书籍上掠过，最后慢慢落在了对面正在仔细研读论文的程知筠身上，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像小蝴蝶的翅膀一般扑闪扑闪，红唇娇艳如露水玫瑰，钟余只觉得自己像个卑鄙的窥探者，却又难以抗拒，不断张望着。

程知筠不知什么时候抬了头：“试卷做完了？”她嘴角带笑，声音却清清冷冷的。

“啊，嗯，对啊。”钟余像被发现干了坏事的孩子一般，尴尬地挠着头，脸上火烧一般地热。

幸好程知筠注意力在她的试卷上，她征求钟余的意见：“看看你做得怎样？”

鬼使神差般，钟余不自觉地就把卷子递了过去，看着她换了红笔在雪白的纸张上圈圈画画，又出了神。

“你的英语的基础很好，或许可以考虑参加一些竞赛。”程知筠对了答案，觉得她轻松过六级是没什么问题的。

钟余听得程知筠的肯定，心中一动：“嗯，我确实打算大二参加英语竞赛。”

两人之间的交流有一搭没一搭，大多数时间都在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事情，忙完学习任务，钟余取得同意，便从程知筠的书架上拿了书看。

偶尔，钟余会装作不经意抬头，偷偷地注视着心上人，想要将她每一个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小动作、小表情都刻入心底，时光在这样小心翼翼又热烈沸腾的静谧中慢慢流逝。

“对理论研究感兴趣？”不知过了多久，程知筠已经停下了笔，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和她手上的书本，那是钱钟书先生的《谈艺录》。

钟余闻声抬起头来：“现在还谈不上，不过任何方向的研究都需要理论支持，所以不会觉得枯燥。”

程知筠嘴角挂笑，看向钟余的眼神闪着不一样的神采，她点了点头，显然对她的想法很赞赏。

“九点多了，你想继续看书还是去休息？”程知筠看了眼时间问。

钟余干脆利落地起身，将手中的书本放回原位，转过头有些调皮地对程知筠说：“今天就到这里啦，出去拉伸一下就休息。”

这样有些艰深的理论著作对目前的钟余而言，无异于崇山峻岭，她早已经没办法专注地读下去了，只是心上人在侧，她不愿打破这样温馨的氛围。

程知筠也起身整理书桌，听到钟余的睡前活动如此特别，她挑了挑眉，兴之所至，抬眼随意一问：“拉伸？”

“嗯”，钟余看程知筠收拾桌面，鬓边发丝散落，兴许是学久了的缘故，眼眶里水濛濛的，像晕上了月光的寂夜：“学姐，要不要一起拉伸放松一下。”

钟余想起了程知筠在冷风里自斟自饮、顾影自怜的模样，心中泛起酸楚，便邀请道，也许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但只要有机会能让她睡得好些，便总要尽力试试。

程知筠有些犹豫，她自小柔韧性差，学生时代最怕的就是坐位体前屈之类的体测项目，但这些天伏案的时间长了，身体的确僵僵地不舒服，能放松一下倒是令她有点心动：“会不会疼啊？”态度是愿意的，声音里却又透着些怯怯。

钟余难得见到这样的她，很难不被她可爱到，更因她是愿意的而高兴，于是一边憋笑，一边正色道：“我可是专业的，肯定不疼，我保证。”

说完还伸出三根手指头，做出发誓的模样。

程知筠到底还是捂着嘴笑出了声，稍许便主动道：“那到房间去吧，我这里没有瑜伽垫，客厅的地板没有打扫。”

钟余并不是第一次进程知筠的房间，但前几次不是匆匆忙忙，就是黑灯瞎火，这倒是第一次认真打量。

房间里除了大床、衣柜和化妆台，最惹人注意的是飘窗上，那明显用心布置的木质小茶桌，以及一整套精致的茶具，四周随意散落着十来本书，想来主人家常常在此对窗静坐，读书品茗。

钟余一下子亮了眼睛：“学姐，你的飘窗好棒啊！”

“看起来，你很喜欢”，程知筠见她的样子，像极了见到糖果的小孩，闪着明明白白的喜欢，透着单纯的感兴趣神色：“坐一下？”

程知筠走向飘窗整理书籍，顺势邀请，钟余自然应邀。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厚重的云层在狂风的吹动下剧烈翻涌，绿植经受着肆虐的摧残，直不起腰，上午的好天气像是未曾存在过一般。

“松亭的天气真是捉摸不定，总是下雨呢。”程知筠随手拿起一旁的抱枕垫在身后，又抓起绒毯分了钟余一半，懒懒地倚靠着，看着窗外随意道。

对于程知筠这样从小在北方长大，难得回到家乡的人来说，南方湿冷的天气不是太容易适应。

程知筠的放松让钟余心情奇佳：“小时候一放寒假，我就特别喜欢跟着爸妈去爷爷奶奶家过年，别人穿羽绒服的日子我穿短袖吃冰淇淋，同学都特别羡慕我。”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会拉仇恨。”程知筠看着面前这讲起童年就眉飞色舞的女孩，打趣道，女孩自然不承认，笑语渐渐盖过了风声。

浓浓夜色里，屋外寒风凛冽，屋内柔和的灯光笼罩二人，谈天说地，一室温暖。

“来吧，我帮你拉一下，然后早点休息。”钟余其实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夜如果能够再长一些就好了。

程知筠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床边地板上坐下，点了点头说：“手下留情啊。”

钟余被她有些闪躲的眼神逗乐了，笑着开始带她放松：“如果痛的话可以不用太用力。”

柔韧性动作看起来舒展简单，实际上若没有长时间的适应和积累，刚开始一定是比较痛苦的。

程知筠有些艰难地模仿着动作，在不标准的基础上尽量做得规范些，盘莲花和体前屈的时候，钟余拉着她的手轻轻地帮她推进动作，十几分钟的简单拉伸完成，钟余的手心和后背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黏黏腻腻，不过身体的确放松了不少。

“呼，对我来说真的太困难了。”程知筠长舒一口气，放松地倚靠在床边，脸颊带了些红晕，胸口微微起伏着，钟余只觉热气渐涌，有些慌乱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学姐，时间不早了，我先出去啦”，置身火炉的感觉不妙，钟余只想快点脱身：“晚安。”

“等一下，我来拿被子。”程知筠急着想要站起来，加上刚刚伸展完毕的腿脚有些不听使唤，即使扶着床边，依旧晕乎乎踉跄着向前倒去。

时刻关注程知筠的钟余反应迅速，瞬间就着她向前扑的手臂，稳稳地抱住了她。

程知筠的体温透过皮肤传进钟余心里，温温热热传出细密的、令她颤抖的悸动。

她们的姿势有些太亲密了，程知筠双腿微弯着，紧紧扶着钟余的手臂，宽松的家居服使一些线条若隐若现，窗外呼啸的风声，仿佛在顷刻间穿透钢筋水泥狠狠灌入钟余耳中，轰轰地冲击着在万籁俱寂中，她那脆弱不可触碰的心理防线。

非礼勿视，钟余只好如此告诫自己以便清空脑袋，并试图帮她找回站立的平衡：“学姐，你没事吧。”钟余尽力克制着汹涌的情绪，但越想要表现正常与平静，她眼中的爱恋就越像自己长了翅膀一样一点一点飞出来。

幸好程知筠没有看到她的眼睛，她想。

“起得猛了点，我没事。”程知筠回答着松开了抓着钟余的双手，扶在床边缓解眩晕。

钟余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悬着心，眼神里的所有情绪都被关切所替代。

很快程知筠便调整了过来，向钟余展开了熟悉的笑颜：“没事了，走吧。”说完便先一步离开房间，钟余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铺好了沙发。

“只好将就一下啦，我拿了比较厚的被褥，如果冷的话，还有毯子。”程知筠看向钟余，叮嘱着。

钟余点点头：“已经够了，不会冷的。”

“好好休息，晚安。”

“晚安。”

在程知筠背过身走回房间的短短十几秒里，钟余脑海中闪过她过往人生中所有闪耀的时刻，最后她最想要的，只是跑上前拥住她。

这样的念头在钟余的脑海里咆哮着，直到程知筠关上房门，关门声并不引人注意，却像是在她心里落上了一把沉重的大锁。

回到房间的程知筠愣在原地，很久很久以后，她轻轻地靠在了门上，抬起头时面色已经一片苍白，略显暗沉的眸光，闪动着各式情绪的无限挣扎。

自从上次回新北亲眼见证了好友的爱情，程知筠似乎重新开了窍。毕竟，她也曾经历过爱情的热烈和梦幻，在和女孩亲密接触的电光石火间，程知筠清晰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份年轻悸动的情绪，以及试图隐忍却不善隐藏的青□□意。

在那个瞬间，她的耳边回响着女孩玩游戏输掉后的真心话，像是从天际轻轻飘来的梵音，却重重地扣在她的心上。

“上大学之后，有没有心动或喜欢的人？”

“有。”

难道，钟余说的那个人，就是自己吗？

意识到这一点，眩晕又一次袭来，她只好将自己全副交托于结实的木门，任由身体缓缓滑落在地板上，眼前忽明忽暗，耳中充斥着尖锐的蜂鸣，她像一棵置身于呼啸狂风中的树，逐渐被压倒的脆弱神经，已经无法进行任何依靠理智的思考。

程知筠在冷硬的地板上坐了一夜，恍惚间望向窗外的时候，天色依旧暗沉。

南方的冬天过于漫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的话应该会进入一日一更的节奏，谢谢38位小可爱收藏！谢谢一直评论互动的几位朋友，让我得到了很多反馈！我会继续好好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