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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候人兮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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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栽的海棠已到花期,在静悄悄的夜幕中明艳动人地摇曳着,香味淡淡的,隐在风中。

相距不过两三步,周遭被花香包围,那人就挺拔地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去路,程知筠避无可避,只是还是没有抬头看她:“你想说什么?”

钟余又小小的踏近了一步,程知筠脑子里迅速掠过要躲的想法,却一步都没有动。

“幸好,你没有躲开”,距离太近了,她们的呼吸交融在一起,清晰可闻:“我有点紧张,我……”

程知筠从来觉得打断别人说话是不太礼貌的行为,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些,带着些恳求迅速开口:“钟余,别说。”

“为什么不敢抬头看我?”钟余反而平静下来了:“可是有些话,有些事,即使不说不做,也无法当成不存在不是吗?”

“一定要这样吗?”程知筠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很少会控制不住自己说话的情绪。

“是怎样呢?”钟余心里有些发堵,声音不自觉地带了些气恼的情绪。

默然对立良久,幸好微风偶尔缓缓吹过,才不让人觉得时间静止,程知筠心中轻叹,轻轻抬头,想说什么,却撞进了钟余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目光里。

好像一汪大海,矗立着名为她的岛屿,可是,不可以的。

“程知筠,我喜欢你”,钟余没有错过对视的瞬间,短短的一句话像是呢喃,却异常清晰:“我喜欢你。”

“我不知道你对我是怎样的感觉,甚至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同性,你的过去我不可能回过头去参与,你的年龄我永远也无法追上,就算真有可以回溯时间的机器,过去的,始终也已经是过去了”,钟余的声音有些喑哑:“但我不想让你认为,我一定需要你给予实质的回应,我只是想要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讲明心意。我只是,有些难过和遗憾,如果可以早点认识你,能尽我所能地保护你就好了。”

钟余长出一口气,笑得灿然:“我今年十九岁了,你不必困扰。”

程知筠眼神里,闪过惊讶和疑问,“什么”还没有问出口,就听到钟余说:“我知道这世上唯一不可以勉强的就是感情,你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就算没有糖吃,我也不会闹的。”

“如果有糖吃,那我一定让你成为全世界最甜的小女孩。”钟余在心里默默地说完了后半句。

深深地看着程知筠,钟余其实很想把这个时刻定格:“我该回教室了,你……开车注意安全。”

钟余错身离开,背对着程知筠,有点没底气:“只是可以别躲着我吗?”

程知筠怔了一瞬,有些艰涩地出声应道:“好。”声音很轻,却像是寂夜里炸开的烟花,更像是流过心尖的音符。

钟余的心软成一片,她不可自制地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圈住了女人清瘦的身子,怕把她吓跑,动作一顿一顿的,笨拙滑稽得像是在定格。

程知筠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身体更僵了,呼吸出现了不顺畅的感觉,天上的星星也跑到面前闪来闪去。

“谢谢你没有躲,刚才是,现在也是”,钟余颤抖着,像是如释重负:“我知道你并不排斥就够了,来日方长。我很认真,也做好了长久坚持和等待的准备,除非,你明确喊停。”

“回去吧,晚安。”钟余放开了她,不再停留,迅速离开了。

洗完澡躺在床上,程知筠都依然恍惚得很,她甚至有点不确信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是否是真实的。

可女孩的拥抱,又是那样踏实有力,很有安全感,让她一度产生了再长久一些的贪恋。

而且,钟余刚才发了朋友圈,只有四个字。

【候人兮猗。】

今天发生的在她预料之中,可又是那么出乎意料。

她发现钟余跟在自己身后的之后,一路上都在打腹稿,那些想好的违心残忍的话语也在心里练了好几遍,做好了很多的心理建设,甚至包括说服自己接受辞职,然后从此不再往来这样决绝的结果。

她一早就做了带着偏见的预设,认为和刚刚成年的小孩子不可能进行理性的谈话,只是一时冲动地喜欢,也可能会因为自己的不接受而一时冲动地决裂。

程知筠懊恼,太看轻钟余了啊,自己也从来没有把她们两个人放在对等的位置上,这样的自己,到底哪里她值得喜欢。

“你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钟余说的话反反复复地回响在耳边。

程知筠很乱,似乎有张无形的网把她困在了最中间,每根缠绕着她的线都胡乱地搅和在一起。

明明研究的就是上下五千年的诗词歌赋,自诩情诗读得够多,早已对精雕细琢的春花秋月脱敏,却偏偏为着粗朴的南音之始红了眼眶。

不。

程知筠狠狠地灌下半杯红酒,酒精呛进鼻腔,酸痛强烈地撕扯着,热泪滚滚,肆无忌惮。

曾经恋爱的景象模模糊糊地重现着,然后是结婚、邮件、争吵、医院、手术台,再然后,她好像又重新感受到那种身体中的某一部分永远消失的痛楚……

每个人都告诉她不是她的错。

对方的错自然不可原谅,可她却清楚,她性子清冷,不习惯多说,总认为只要互相了解就足够了,缺乏沟通造成导致的小摩擦日积月累,渐渐滚雪球一般变成了大矛盾,最后爆发也是有迹可循。

结婚之前,对方总是会对她这样的性格抱着难以解释的好奇心,像解谜一样乐此不疲,可她也只是个有许多缺点的凡人,在看透了这些之后,只要不想包容,便可以随时离开。

这几年静下来想想,对方出轨只是导火索,她这场婚姻不得善终的根源,自始至终都是两人性格上的不契合。

柴米油盐,实实在在的生活,终归与花前月下的爱情有着本质区别。

而女孩,则是和她完全不同的那种人,决定了就要去做,喜欢了就说明白,直接热烈,因为和她的家人短暂相处过,程知筠知道,这种勇敢无畏有着无限的爱当底色。

钟余的自信和阳光迷人得恰到好处,程知筠发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向她敞开了心扉。

钟余的家人……可想到这,程知筠自嘲掩面,只是想到,她都感觉自己羞愧得难以抬头,人家因为自己是师长所以不设防地热情相处,而她竟然厚颜无耻,对她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愫。

从讲台视角看到的钟余也浮现在脑海里,她是钟余的老师,即便是大学,即便钟余已经成年,可她们之间的暧昧,同性之间的情愫……

“对不起。”程知筠喃喃道。

她是很喜欢的啊,可还是,无法无视现实,无法说服自己。

清明,程家人照例回到松亭扫墓,原本程知筠并没有打算在这个短假期回新北,所以最后和父母一起登机的时候,她竟然有一种落荒而逃的错觉。

是错觉吧。

“年年,有心事啊?”坐定之后,江有芸看着女儿,有些担心。

“没有啊,妈”,最近的事情实在难与人言,尤其是最亲近的人:“我没事。”

幸好,父亲似是看出了她不想多谈,及时止住了爱人的话头:“诶,老郑家的小初带人回来了,我约好了,咱们两家人明天一起吃个饭。”

“真的啊?那太好了,这孩子总算是定下来了。”江有芸有些惊喜,她和郑言初的母亲是在同一个医院任职的多年好友,后来郑言初又成了她的学生,她早就把郑言初当成另一个女儿疼爱,郑言初多年来一直单身,她自然也是着急的,现在听说最得意的学生有了归宿,自然高兴。

江有芸的话让程知筠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如果爸妈见到杨措,是不是可以借此侧面了解一下她们对同□□情的看法,或许……

或许,她和钟余……

程季临又想到什么似的,有些犹豫地开口:“听同事说,汪晋教授的身体每况愈下,你这次回去,记得去看看。”

汪晋是程知筠的博士生导师,秦汉文学领域的大儒,著书立说,培养学生,几十年耕耘,桃李满天下,程知筠更是他的关门弟子,有着极深的师徒情分。

程知筠点点头,眼中闪过忧虑,但没有太大的震惊,似是早已知晓这个情况。过年回新北时,她曾前去探望过,那时因为化疗,汪晋的身体非常虚弱,但精神状态尚可,看见她来,还聊了许久。

没想到,变化会来得这么快。

【一路平安。】

正当空乘人员提醒关闭电子设备的时候,程知筠收到了钟余的信息,心中微动,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解到自己行程的。

程知筠对着聊天界面出了神,那晚之后,她再也没有回复过任何消息,她知道,自己还是在逃避,钟余也像是知道她需要时间,没有追问,没有要求,说着单口相声,拍着各色风景给她看。

程知筠叹气,既然应了不躲,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轻点屏幕,简单地回复了。

【嗯。】

她不知道,因着自己这冷冷淡淡一个字的回应,钟余差点满足地落下泪来,钟余心想,她的程老师,果然是个说到做到人。

下了飞机,程知筠将父母送回家后就马不停蹄地备好礼物,登门看望老师。

“小筠来了。”给程知筠开门的是汪晋的小女儿,两人相处不多,却也算相熟。

程知筠递上礼物,打了个招呼便询问道:“苏吟姐,老师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汪苏吟低落地摇摇头,递给她一杯水:“医生说,让我们做好准备。”

程知筠眉头紧锁,脸上全是忧虑,她稍稍整理情绪,放下水杯,将不安按下:“我去看看老师。”

“好”,说完,汪苏吟便带着她往房间去:“你来看他,他一定高兴。”

房间不大,人却有点多,程知筠颔首算是一一打过招呼,便往汪晋面前走去。

走近了她才发现,老师已经用上了呼吸机,程知筠看着床榻上双目紧闭的老人,心揪得难受。自己刚入汪老门下的时候,他虽然也已经两鬓斑白,但爱说爱笑,让人丝毫不觉得他已经年逾古稀,做学问虽然严谨,却不古板,总是愿意看新的东西,探索新的领域,跟年轻学者常有激烈的讨论,不是墨守成规,更不是喜欢论资排辈的人。

“老师”,程知筠弯下腰,轻声地唤着:“老师,小筠来看您了。”

老人听到动静,却花了好些时间才有反应,轻轻地动了动眼珠,有些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眼缝。

程知筠见到呼吸罩上迅速泛起的雾气,知道老师是因为见到自己情绪有些起伏,顿时眼热:“老师,您别激动,您好好休养,一定会好起来。”她素来不爱说违心的话,可此情此景,她只觉心中酸楚,再多的话到了嘴边,也只是说了“会好起来”这四个字。

老人的喉间剧烈地抖动着,他好像是想要跟程知筠说些什么,最后却只发出了几个有些浑浊的音节。

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程知筠心里闪过一些不太好的预感,身体不由得抖了抖。

“小筠。”说话人使了个眼色,示意程知筠跟自己出去说话。

自从张确毕业,程知筠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师哥。”

“你还是老样子,咱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张确比她早入门三年,是当时汪老门下资历最深的博士,程知筠在专业上受过他不少提点,对他自然是恭敬:“老师的情况不太好,咱们都要有心理准备。”

“我明白,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程知筠自然知道人力无法抗拒生老病死,但亲近之人离去,总是无法轻易接受。

“发现得太晚,再加上老师年事已高,终究是……”张确叹气,沉默一阵,又道:“你现在在仁序任教?”

程知筠点点头:“是。”

“如果可以的话,请几天假吧。”张确没有明说,但程知筠也知道他的意思:“相请不如偶遇,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

程知筠礼貌地推拒:“抱歉师哥,我今天刚回来,跟父母说好了会回家吃饭。”

张确也不勉强:“好,那就下次。”

程知筠留下陪了汪晋许久,临近晚饭点,她才起身告辞,同时拒绝了汪家人的邀请,驱车回家。

一进门,她就闻到了饭菜香味,心中暖暖的,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和钟余吃饭的场景。

“爸,妈,我回来了”,程知筠收敛了心神:“好香啊。”

程季临难得下厨,听到女儿的话,笑呵呵地端着菜从厨房出来:“年年,准备吃饭吧。”

“汪老怎么样?”江有芸摆着碗筷问道。

程知筠摇摇头,顺手将长发挽起:“情况不是太好,妈,我会请几天假留在家里。”

江有芸点点头:“应该的。”

一家三口许久没有一起吃饭,除了说说各自最近的工作,自然也谈到了程知澜和林惜的婚事,话话家常,一片温馨。

晚饭后,程季临回到大学继续实验,江有芸也收到电话,急急地回到医院看几个病人。

夜深人静,程知筠刚吹完头发,就听到敲门声:“年年,妈妈可以进来吗?”

程知筠披上浴袍,应了一声:“可以,妈,您忙完了,病人没事吧?”

“没什么问题,病人情况比较特别,有些紧张而已”,江有芸笑着走进来,温温柔柔地说:“你陪妈妈坐一会儿吧。”

程知筠点头,换了身居家的长裙回到客厅里,看到江有芸正在泡茶。

“这是什么茶?”程知筠浅笑,她母亲平时工作时间长,强度大,倒是很少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江有芸倒出两杯,金色的液体翻腾在玻璃杯中:“薰衣草和洋甘菊,加了两滴柠檬,助眠的。”

程知筠轻轻端起,青草混着花香、果香,慢慢地钻进了鼻腔,清冽安静的感觉让她从心底生出了惬意舒服的感觉。

江有芸看着她的反应,知道她喜欢,便也欣慰地笑了:“你这孩子心思重,但安眠药还是要少吃,自己的身体,要知道爱惜。”

程知筠一愣,想来她应该是看到了床头柜上自己没来得及藏起来的安眠药,怕父母担心,她在家是不喝酒的:“妈,我知道,您别担心。”

“我知道你是有主意的,眼看着小初定下来了,妈妈心里也是盼着你身边能有个人陪着……”江有芸有些犹豫地开口,对于女儿受过的伤害,她疼在心里,总是希望能有人好好照顾自己的宝贝女儿。

程知筠无奈地笑笑,难得地,语气里带着些撒娇:“妈……”

“好,妈妈不说了,你喝完就去睡吧,这些天好好休息,你这黑眼圈哦。”江有芸稍稍一提,便适可而止。

跟母亲道过晚安,程知筠便回了房,将安眠药塞回抽屉,然而在翻来覆去半个多小时依旧毫无睡意之后,她发觉自己不仅头疼得紧,还闷得透不过气。

【晚安。】

程知筠为了拿药而探出的半个身子停滞下来,黑暗中亮起的手机屏幕,倒一点都不显得突兀,反而像一束柔和的月光,彻底抚平了她心中的烦闷。

可能是那杯花茶起了效果,程知筠心想。

“晚安。”她自言自语着,可听起来却好像是见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人,缱绻眷恋地在她面前低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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