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原本晴朗的天突然开始下雨，庭院里几只小狗本来正玩得开心，被有些着急的管家阿姨揽着很快弄进了温暖的屋里。
沈煜升摆好了碗筷，看着母亲自己缓缓转着轮椅来到桌前。
“没事，我可以自己来。”许湘微笑着对他道，自己调整好了座位。
经过这一年的治疗，她已经可以开始进行一些基础的动作，虽然反应速度还不是很快，但康复的程度已经超出了预期。
“妈现在越来越厉害了。”
沈煜成笑着坐了下来，给母亲的碗里夹了一大筷子青菜，又加了两块红烧肉。
自从上次与他们爸不欢而散之后，他们爸只有偶尔在比较重要的节日才会过来一起吃饭。也许在与儿子谈过之后，明白了少见面才是对彼此最好的相处方式。
沈家每周一次的聚餐都在很寻常和谐的气氛下进行，三个人唠唠家常，兄弟俩也基本不把工作上的事带到餐桌上。
“小升最近很忙吧？在新公司还适应吗？”许湘问儿子道。
“还好，都适应。”他点点头。
沈煜成取笑道：“他去哪不能适应，你这小儿子可是个工作狂。”
许湘笑得眼睛眯了起来，又想到什么般恢复了正经的神色，柔声问道：“对了，上次那个女孩见了吧？感觉怎么样呀？”
沈煜升的表情凝固了，问：“哪个女孩？”
“荣家大女儿，荣恬。”他哥帮忙回答。
他想了一下：“见过了，不合适。”
“……真的见过了？”他哥怀疑地看着他。
“嗯。”
沈煜成喝了口汤，想了想说：“对了，你们还是高中同学吧？人家对你一见钟情，硬是不同意家里的安排，专门为了你去读普通高中，怎么这样还打动不了你啊？”
他看了看他这弟弟，摇了摇头对母亲叹道：“妈，你这小儿子可真是冰山一座。”
许湘看了小儿子一会，语气有些无奈：“小升，不要把自己排太满，有空也谈谈恋爱。我觉得他们孩子挺好，你不要太挑剔人家。”
沈煜升只管垂着头吃饭，轻声应道：“嗯。”
气氛有些僵硬，聊天似乎有点进行不下去，沈煜成立马找了另外的话题转移了视线。
等饭吃完了，沈煜成对他道：“跟我来一趟书房。”
当时确定房屋格局的时候，他哥特别要求对书房进行了宽敞设计，不仅是为了方便在家中办公的需要，也希望在这里能让浮躁的心暂时平静下来。
从之前的出租房搬回来也有一阵子了，他发现，他竟还从没有跨进过书房。
在他哥进去之后，他就站在了门口。
一瞬间，他的心颤了颤。
这个视角的格局，竟偶然地和记忆之中的某处非常相似……
“煜升？”
沈煜成走回来看他，他略微恍惚了一阵，随后走了进来，合上了门。
“哥，有什么事？”
他看他哥有些语重心长的样子，想也许又是一通婚姻思想教育，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
沈煜成背对着他：“黄迅最近有找你谈过吗？”
“没有，怎么了？”
黄迅是当初辅助盛广元一同创立公司的元老，盛广元的有力心腹，现在也是仅次于盛家的持股人。沈煜升在进入盛业前就有和他打过交道，后来的来往并不多，印象里是比较典型的企业家，为人处事很圆滑，喜怒不形于色。
“可能他还来不及找你，我前阵子跟他聊过我的想法，”沈煜成侧过身，看着他道，“我准备下个月辞职。”
“……辞职？”
沈煜升以为自己听错了。公司当前发展形势稳定，他哥作为总经理的风评也一向不错，他完全想不出他要辞职的理由。
“我以前以为，阴差阳错走上一条路，也许最后会有意料之外更好的结果，”沈煜成走到窗边由他自己亲手挂上的油画旁，“但是这两年我发现……可能，是我对自己过于乐观了。”
沈煜升担忧地看着他：“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了？”
重聚这几年来，他哥在他面前的形象一直是刚毅的，自我确信的。
他总是比他更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无论做什么又都是如此有分寸和把握，实在让他很难和面前这个面露倦色，目光惘然的人联系起来。
“不是一时冲动，其实我一直在考虑。从一开始什么都没有走到现在，可能在别人看来已经是交了大运了。只有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他细细摸着那幅画。
画中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还有零星的几只动物的影子，有些寂寥，又有着掩盖不住的蓬勃生机。
沈煜升静静看着他缓慢的动作，突然听他问：“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去非洲吗？”
“为什么？”
对方沉默一会，随后摇了摇头：“连我自己都忘了，为什么要去那里。”
“……哥，你需要休假。”
他觉得他是因为精神压力太大了，所以才会如此反常。虽说他的工作内容也并不轻松，但和他哥的日常相比还相差甚远。
“是，也许我是太累了，但我不是在开玩笑。煜升，我问你，”沈煜成认真地看着他，“你有没有信心接替我？”
“……你指的是，总经理的位置？”他有些不敢相信，“哥，你知道我只做法律相关，其他的我不熟悉。”
“不需要你一开始什么都会，总是要有一个学习的过程。我跟管理层都了解过，他们对你印象很好。董事会那边要慢慢来，我只是想提前让你有个准备。”
见他哥说得如此诚恳，他才意识到他真的是认真的，一时心里的震惊更加的强烈。
他想了想：“离开盛业后你有什么打算？”
“还不确定，等我考虑好了就告诉你，”他拍拍他的肩，“明天去一趟黄董办公室，他有事要交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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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盛广元的权力交接完毕之际，公司里开始流行起关于权力分据的各种猜测，各大股东也开始打起各自的算盘。
自认对外界流言蜚语不敏感的沈煜升，最近也嗅到了浓郁的硝烟味。
在上午的工作告一段落后，他便去找黄迅。在办公室外打算敲门时，门突然被打开，盛天薇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脸色很不好看。
他和她点头问好后径自走进门，只见黄迅正在办公桌旁抽烟，看见他时微笑了一下，将烟架在烟灰缸边上抖了抖。
“坐吧，”对方站了起来，倒了两杯茶放在桌上，“真是不好意思，最近太忙了，一直没时间和沈律坐下来好好聊聊。”
“沈总说黄董有事交待，是和度假村有关吗？”
南岛度假村是盛业近年亏损最大的项目之一，这几个月各部门一直在善后，好在近期勉强堵住了资金缺口，但还有后续的一系列问题需要解决。
“和那个没关系，我要谈的是这个，”对方将一叠文件放在了他面前，“我需要你帮我找到这个人。”
他翻开这份文件粗略地看了看，发现是一个中年女人的详细档案。
档案中包括了各种行踪记录，但只到两年前为止。从各种职业信息来看，这个人的身份相当普通，除了容貌比较出众之外，并没有太多的特征。
“这是谁？”
“以前和广元有过来往的，失踪很久了。”
黄迅将烟头捏灭，又点燃一支，也向他递去了一根，被他拒绝了。
“最近的S区官员受贿案你有关注吧？”
“已经进入审判程序的那三个人吗？”
近一年S区形势瞬息万变，中高层人人自危，很难说明天甚至下一刻在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最近他注意到身边的同事都在讨论这件事，似乎跟盛业多少有些联系。
“对。这个女人失踪前，拍到了广元和这几个人来往的照片，手里很可能还有录音。当时觉得事情没那么糟，人想找到也很容易，想不到后来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沈煜升看了看这女人的照片，总觉得对方的叙述不像是这个普通女子能完成的事。
他问：“现在有什么线索吗？”
“最近有消息，一个长得挺像的人在北市郊出现过，所以应该还没跑远。我会给你派几个利索的人，这事就由你来主持，我这些天有点忙不过来了。”
“好，我会尽力。”
黄迅点点头，坐到他对面，双手交握：“煜升，你对将来有什么计划？”
隐隐约约地，他能感觉出对方的话外之音：“现在还有很多要学，还没有考虑太多。”
“哈哈，和我第一回见你的时候比，真的没怎么变。不过煜升，你需要更多的想法，”对方吹了吹手中的茶，啜了一口，“我在你那么大的时候啊，也以为自己很容易满足，等到后来意识到自己欲望的时候，已经跟人杀得你死我活了。”
见他没说话，对方继续道：“好，我就直说吧。我想你哥应该跟你谈过了，关于总经理的位置……现在的形势是，董事会并不倾向于盛家。”
他心里一震，没料到对方会把这种事说得如此明白：“黄董的意思是有意接任？”
对方摇头，笑着说：“我这把年纪已经不适合折腾了。不过，盛少无意继承家业，盛家小姐作风过于激进，是每个人都清楚的事。”
男人轻轻敲了敲桌子：“广元一走，这个地方就迟早要改姓了。”
犀利到刺耳的话让他不禁皱眉：“……谁能接任，总不是你我来决定。”
对方笑得更开了：“我知道你懂我的意思。煜升，你的路还很长，没必要拘束局限自己。早点确定战略，也能早点找到合作伙伴，路走起来会更轻松。”
那份档案向他手边更推近了一些，男人深沉老道的眼看着他：“如果你想聊聊，欢迎随时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