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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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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小厮打了水来给长公主殿下沐浴更衣,听风在公主的院子里住,她这一段时间先去了汉川,又走巫峡,再去了孤城,就差直接进川蜀了,她想找一个人。

“找到了吗?”莽莽束起了头发,换了身黛色的长袍,发端也是同色的发带,简单又不简约,听风搁下随身的刀,回:“没有,实在找不到,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汉将,十二岁从海夫人的账内逃跑了,也算不得逃跑,依他所说,只是厌倦了大漠黄沙,厌倦了牛羊草地,想去关内看一看,见一见那未见过的繁华。

“只要人活着,总能找到的。”赵棠没见过汉将,听说他是最能打的,自小习武天赋极高,大雪楼兰听风听雨一起上,和他才能打个五五开。十二岁的时候,就在一个深夜,牵走了一匹马,离开了察罕湖。

海夫人不会武,自来很怕草原上的叛乱,就从族中找了一堆自小习武的孩子,培养出来,随她左右。汉将是唯一的男孩子,也是最有天赋的那一个,却在莽莽嫁到草原前一个月,偷偷出了草原。

半大的孩子,出去能做什么呢,又不识几个字,莽莽很怀疑,汉将究竟做什么去了。如果想活,不去做乞丐的话,那就很有可能投军去了,只是不知道投了哪路的军。毕竟已经过了十二年,如果真投军了,很有可能现在已经是个参将将领了。

温热的牛乳茶送来了,赵棠让听风和她一起饮茶,才拿起茶壶,外头就汇报:“公主殿下,离堆和芳颜来了。”

赵棠一顿,听风喝了半杯牛乳茶,抬头,“是谁?”

“芳颜是瘦西湖画舫上的舞姬,离堆不知道,可能是个乐师?”赵棠不想动,便不想去看。

那边顾况去沐浴了,锦竹挡着两个人,叫离堆的不说话,寡言;但芳颜姑娘很是主动,抱着一把琵琶,说:“多谢顾大人,芳颜以后就是顾大人的人了。”

“什么就我们都督的人了,姑娘你哪位?”锦竹抱臂,“谁送你们来的?”

“小哥哪里话,顾大人替芳颜赎身,众目睽睽之下,还能有假?”芳颜也不见外,竟就上前,“敢问顾大人在何方,芳颜好进去伺候。”

顾况更了衣,本想叫赵棠去吃面条,厨房灭火之前,他叫了吃食,这会儿厨房里正在煮肉汤,准备盖在面条上呢。

“芳颜今日见不到顾大人,就一直跪着,反正芳颜万万无处可去了。”舍得下脸面,地上一跪,还响了骨头。

“女子与小人难缠,你爱跪便跪吧,我们都督不得空。”锦竹也不搭理芳颜,让她在庭院中跪着。

那个叫离堆的也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也是投奔都督来的,顾况自廊下经过,芳颜瞧见,一声叫唤:“顾大人,大人,芳颜来伺候你了。”

听风看了一出好戏,准备回去告诉赵棠,却见赵棠已经撑在桌上睡着了。“公主,公主,去床上睡。”

今日喝了桃花醉,又动了武,半盏奶茶喝了,赵棠撑着桌子站起来,说:“你也去睡,一路骑马过来,也辛苦劳累,旁的事,明日再说。”

“是,”听风挑眉,本来顾大都督和公主就是没影儿的事,有心无意又如何,她进京这么久,也看穿了,各位公主勋爵过得好坏,都在帝王的一念之间。说是做到了人上人,那也不自由,永不自由。

帝王也不自由,看看海夫人就知道了,执掌了草原,还在天天担心被叛乱,被暴毙,被暗杀,睡觉都恨不能睁着眼睛。

想来中原皇帝也差不多,人的烦恼有很多,在一起就聚,路不同就散了,不必强求。多一个女人,少一个男人又不会影响什么。

听风睡在侧房,她需要的物件很少,一桌一椅,一床一枕,如此便到天明。

芳颜还在院中跪着,离堆站着,昨夜顾况经过,芳颜喊破了嗓子,顾况也没回一下头。

芳颜没劲儿了,跪在院子里,喊也不喊了,她既然已经从如意舫上下来,绝不会再回去。没人喜欢做舞姬,逗人笑,脚疼也要跳,腰疼一样笑,她又不是个物件,为什么要被那些人调笑,他们是王公贵族,自己就不是人了,难道自己的喜怒就不配被当人看了?

但跪了一夜,终于学会了服软,她弯腰扣头,“求大人收留,求大人收留......”

送是扬州地方官送的,本来那人只想送长公主的人,但芳颜那么一闹,他又改了主意,偏要送来一男一女,看这大长公主和新上任的漕运总兵怎么做。

听风睡醒,在院子里行走,瞧见昨日那两人还在,一个站了一夜,一个跪了一夜,纵然不想多事,还是心中一动。

“公主醒了吗?”锦竹在外头说:“公主想吃什么,厨房蒸了包子,还有米粥,大都督说如果您不想吃的话,可以带您出去吃。”

赵棠又换回了在京师的打扮,白袍绣金腰带,头发全部束起,她说:“不必铺张了,包子和粥可以,端上来吧。”

“是,”锦竹退下。

“等等,”赵棠问:“昨夜那两人还在吗?”

“在,院中跪着呢,大都督的意思是不必理会,他们觉得无趣,自己就回去了。”锦竹怕长公主介意这个舞姬,赶紧申明,“大都督不会留的,长公主殿下放心。”

“叫他们进来。”赵棠道。

“嗯?”锦竹一愣,听风也不搭话,她估计公主是心软了,这公主,就是心软。

“叫他们进来,多拿点包子和粥。”赵棠又说了一遍。

赵棠也是那个想法,歌女舞姬的,你要喜欢也没办法,你不喜欢就给他们找个去处,总要安家立命的。跪一夜,跪五夜,也就那样,人家除了跪着,又能如何。

离堆和芳颜一起进来的,芳颜还能走,赵棠看她的腿,没废了。

“坐吧,”赵棠指着堂屋的椅子,“吃点什么,暂时只有包子和粥,要吃别的,得去街上买。”

芳颜记得这人,她昨夜穿桃花色外裳,在瘦西湖一撒千金,给她把绣球抛回来,还塞了一百两的银票。“芳颜见过贵人娘子,”芳颜也不知她是谁,总之是能做主的,或者她就是顾大人的家眷,“芳颜给夫人请安。”

听风默默仰头,目光看向别处,赵棠也不解释,说:“叫什么名字?”

“芳颜。”

“本名。”赵棠道:“下了画舫,你还想叫芳颜?”

“回贵人娘子,我、我,”芳颜才在椅子上坐下,这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她俯首,“贵人娘子,我愿为奴为婢,求贵人娘子收留。”

“坐下说话,你勾着头,我一个字都听不清。”

“是,”芳颜跪坐在自己腿上,她理了理头发,说:“我本姓林,镇江府人,八岁弹琵琶,十六岁定亲,嫁来扬州。谁知一场大火,夫家烧了个精光,我到瘦西湖上,也是没出路了。娘子,我本良人,并不是瘦马,求您开恩。”

“你呢?”赵棠问离堆,根本没想起来,他就是昨夜剑舞的那一个。

“我是被抓来的。”

赵棠倒是笑了,“那照你说,你是不愿来的,那你来做什么,白站了一夜。”

“他们说贵人想看舞,叫我来跳舞,给了五十两银子,叫我好好伺候贵人娘子。”说得咬牙切齿似得。

听风瞥他,贵人就贵人,非要把‘娘子’两个字带出来,像是她们公主多好色似的,非他不可了还。

“给他二十两,让他回去吧。”赵棠看听风,“稍几个包子给人家,别干站一夜,显得咱们小气。”

“是,”听风发笑,阴阳谁不会,她拿油纸,捡了四个包子,又从腰间摸出四个金豆子,道:“一金换十二银,喏,二十两银,赶紧的回去吧,没人贪图你的美色。”

离堆倒也不留恋,拿了自己的东西,转身就走。听风还在后面喊:“认识路吗,呆子。”

顾况练了武,更衣沐浴,锦竹赶紧从赵棠的院子里跑回来回复他,“大都督,大都督,不好了。”

“何事。”顾况过去一直在战场上,南征北战,后面断了腿,去关城养伤,再就是先帝过世,他已经很久没和这些人精打交道了。

昨日赵棠大闹瘦西湖,逼得扬州知府狠心关了瘦西湖的画舫,虽不知几天,但关几天,这些人就少几天的利润,损失就多一些。

多少借着这些画舫送礼的,故意输钱给上峰的,孝敬的,受贿的,层出不穷。赵棠一闹,倒把瘦西湖给闹停了,闹得漂亮。

关城的岁月简单,虽寂寞些,但人人简单,一日三餐,日落而息。顾况又捡了一身青袍,普通布衣,扮作书生打扮,准备去漕河上看看。

圣上让他来当漕运总兵,总不是让他来为官做宰的,总是要创收,要钱,要知道漕河的收入为何,钱究竟哪儿去了的。

“大都督,公主把那芳颜姑娘留下了。”锦竹说。

“为何?”顾况觉得赵棠总不会是为吃醋,专程留下芳颜只为和他过不去吧。

“不知道,不如您亲自去问问公主殿下?”锦竹是很乐意跟着大都督或者跟着公主的,将来做个富庶田翁,上头再有个公主这样的主母,别提多自在快活了。

“林姑娘,坐下一道用早膳吧。”赵棠喝了半碗粥,她惯来爱吃甜的,又铺了一层蜂蜜。

芳颜瞧见,赶紧介绍说:“张家铺子的蜂蜜最好,他们是在城外养的野蜂,那蜂蜜比别处的都漂亮些,是琥珀色的。”

听风看她一眼,芳颜又道:“许是太琐碎了,贵人不爱听这些。”

“我爱听,你说。”赵棠慢慢喝着甜粥,芳颜也拿勺子搅了两下,又说:“贵人爱看什么舞,我都会跳,不会跳的,我也能去学。”

听风仰头,也不是白眼,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芳颜说:“过去钱知府爱收集字画,他最喜欢写扇面,就是题词题诗的,他最喜欢把他不喜欢的送给别人,或者拿旧的去换他更喜欢的画卷。”

“他喜欢什么样的扇面?”赵棠问。

“钱知府啊,他最喜欢山河图,早些年尽是收集山河画卷,说什么江山如画。这些年,这些年他喜欢雄壮一些的,什么草原图,狩猎图,他现在喜欢这些。”芳颜说。

“那倒是有意思。”赵棠不动声色,闲话家常。

芳颜觉得这贵人娘子也好相处,又开始讲自己知道的,例如说什么,“通判赵大人不行,姬妾六人都守活寡。”;“几个衙役一起去青楼,一起得了花柳。”;“柳监军不怎么爱干净,从来不洗脸。”......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赵棠也不打断她,她从晌午说到午后,一直将整个扬州府官吏的家事私事说了一个大遍,最后赵棠问:“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银子?”

桌上重新换了新茶,芳颜叹气,“不多,最多的一个月三百四十两,平时也就三四十两银,还要开销和打赏,衣裳和脂粉,剩不下什么。”

“我听说那些客人都是一掷千金的,怎么就挣这么点?”听风问。

“姑娘有所不知,这是层层盘剥的,就说昨夜贵人娘子赏我一百两银,还没落地,就已经被鸨母拿走一半。”

听风侧目,“竟然拿走了一半?那你拿一半?”

“哪有这么简单,”芳颜叹气,“虽则鸨母拿了一半,我还剩一半,但我要买东西,船上是有跑腿费的。贵人应该知道,我们通常不下船,买胭脂,做衣裳,都是要人去跑腿的,花费一两银,跑腿费收40个铜钱。若是花费到了八两银,就收320 个铜钱,可一件衣裳怎会才八两银,就我昨日穿的那件舞衣,上面做银雕,单一件上裳,就四十两银。跑腿费就拿走二两银,没商量的。再说每年年底还要排收入,收入最低的三位,就会罚钱。罚到没钱了,就踢出如意舫,到别的船上去。”

“那倒是会赚你们的钱,这么多抽成,都到哪儿去了呢?”听风问。

“不知道,老鸨子也赚不到几个钱,她靠咱们吃饭的,咱们收的打赏多,她就从里面提一点儿,不过她还有月钱,这点比咱们这些什么保障都没有的伶人强。”

赵棠听了个大概,道:“带林姑娘去休息,有什么话,晚间再说。”

听风问:“睡我隔壁?”

芳颜忙起身,“可以的,我住哪儿都使得,别撵我走。”

赵棠起身,“听风会帮你安排的,听她的即可。”

“是。”芳颜忙去讨好听风,“姑娘,我会弹琴绣花,也会养花摘草,过去在老家种过地,去乡下刨园子也使得的。”

萧凤仪的扇面还没找到,林明礼本是镇江府的师爷,三年前拿出来换了官,这扇面会不会流传到扬州来了。

扬州瘦西湖,天下闻名,会不会就被哪个当官的拿出来赏人了,或者讨好上峰,钱鹤润不就喜欢扇面么,兴许就在他手里也未可知。

葛芾棠对先帝有恩情,但对赵宁没有,赵宁让顾况过来,是想让顾况取而代之,还是单纯坐山观虎斗,想拿回漕河的巨大利益。

赵棠揉了揉额头,顾况进来,替她扇风,“在想什么?”

“回来了?”赵棠说:“我在想,赵宁想要什么,什么能使他满意。”

顾况端着一碗冰糕,递到她面前,说:“帝王哪有什么满意,没有永远的满意,给他十万两,最多高兴三个月。然后呢,然后又开始琢磨,为什么不是一百万两,太缺钱了,处处都要钱,关外城墙要修复,川西一直不平静,又担心察罕湖卷土重来,一切都未可知,如何满意?”

赵棠笑,点点头,说:“趁着瘦西湖关闭,你去堵了漕河上所有的船,不让进,不让出,自然有收获。”

“长公主就是聪明,今晚上就禁了船运流通,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好啊。”赵棠叉腰,“屋里待着,骨头都松了。”

顾况道:“想不想吃兔子肉,我让人买了两只兔子。”

“吃,叫听风来,她最会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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