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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解铃人(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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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泥塑般定格在我们眼前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形开始变得朦胧,一阵风吹过,他们如水墨般消散开去。

幻境中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这一回,细长的线条画出了敞开的主屋大门,小厮和侍女长条流水般从我们的身边经过,手捧一盘盘精致的菜肴。

一名与王淳媛有八分像的女子坐在桌边,正与主位上的王尚书笑谈。

“阿媛。”她向王淳媛招手,“你和顾先生回来了。”

“长姐!”

小丫头惊叫了一声,三两步跑过去,扑进她怀里,伸手就要扯下头顶的幕篱,可那些系法巧妙的缎带一段牵制住另一段,越拉越紧,竟打成了死结。

王淳鸾轻笑着,拨开妹妹不安分的手,细长的手指拈住缎带的一头,耐心地把那些死结一个接着一个重新打开。

待王淳媛回过神时,她已拿着幕篱笑盈盈地站起来,“好啦,快净手吃饭吧。”

侍女们端来铜盆热水,王淳媛仔细拭了手,抬眼却见顾振堂拿着巾子若有所思。

浸了热水的巾子腾起热气,模糊了他的神情。

“顾先生?顾先生!”

他猛然回神,抱歉地冲女孩笑笑,搁下擦手的巾子回到席间。

“你们都去吧,留我们几个好好吃顿家宴。”王尚书挥手退下了随侍的侍女小厮们。

烩羊肉、熏鸭脯、碧梨羹……不知不觉,王淳媛的碗里隆起了一座小山。

王尚书在边上看着忍俊不禁,最后实在是熬不住了,伸了筷子,把肉脯夹回长女的碗里:“小鸾,你总得给妹妹留点时间吃呀。”

王淳鸾赧然笑笑。顾振堂嚼着时蔬,安静地看着眼前的热闹。

“又和顾先生去相国寺凑热闹了?”

王淳媛的话匣子立刻被打开,她重重点头,“对!”

她说起春日东风起,于是相国寺门前的院子里,许多贩子扎了风筝拿出来卖,有描好纹样的,也有白底的,可以带回来自己画。

和之前许多次一样,话题很快又说到了春日里中都商贩研究出来的那些新点心上头。她知道父亲闲暇里的一大乐趣就来自于饮食,知道顾先生和尚书府的管事陈叔时常埋头在小厨房里试菜,知道长姐虽然人前端庄矜持,下了酒席宴会也会吩咐侍女特意去排队买荣福斋的杏仁条。

“我们又去买荣福斋的点心了!”她指指后面桌子上放着的几个高高低低的盘子,“有枣泥饼,还有阿姐喜欢的杏仁条,这次我一路上拿的可小心了,一点儿也没碎!阿姐,待会儿咱们一起吃!”

王淳鸾看似无意地瞥了眼上首的王尚书。

王淳媛立刻反应过来,做了个鬼脸:“父亲也一起来,不过,能不能这次让我多吃一点?”

整桌都笑了。

女孩也跟着他们一起笑,一边舀了一勺碧梨羹送入嘴中。

陈叔做羹喜欢加些肉末提鲜,这道碧梨羹又有白梨清香,又不乏肥美的肉油,清淡却入味,也是她日常最喜欢的菜品之一。

“怀才,阿媛可是太任性了些?”父亲停了筷子看向顾振堂,“我任她去做任何她做的事情,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顾振堂伸手夹了块鸭脯,摆摆手:“为人师者,怎么会厌恶聪慧的学生?常学常新,我与二小姐谈论之间,自己也时常有所感悟。”

王尚书和他对视一眼,俱笑起来。

他们又聊起了品鉴各种菜式的心得,王淳媛终于吃完了碗里的“小山”,抬头却看见长姐拿着筷子,表情呆滞,眼神飘忽不定。

“长姐,长姐……”她拉拉王淳鸾的袖子。

王大小姐的身体激烈地颤抖了一下,把王淳媛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手。王淳鸾清醒过来,看见是妹妹,骤然放松下来:“抱歉,阿媛,刚才在想别的事情,吓着你了。”

王淳媛摇摇头,跑去拿来枣泥饼和杏仁条。陈叔把它们都放在了白瓷的高脚盏和方形盆中,规规整整叠放着,分外好看。

她将瓷盏放到桌子中间,又把装着杏仁条的那一碗往王淳鸾面前推了推。

“长姐,快尝尝!”

这时院中隐约有脚步声,王淳鸾伸出的手还没碰到瓷盏的边缘,陈叔就已经扣响了门橼。

他推开印着摇曳灯火的门扉,身后跟着画寒,这位侍女一进门就快步走到王淳媛的身侧,擦净她手中的糕点碎屑。

陈叔止步于顾振堂身后,声音不轻不重,正好能被整桌的人听见——

“大人,宫里的人来了。”

这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神态各异——王尚书手中的碗微微晃动,哐一声清响落在桌面,他正要起身,顾振堂一把摁住他的手,凝视着他的双眼,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王淳鸾如触电般收回了手,极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

那碟杏仁条就在所有人的眼前,一点一点散发着不合时宜的酥香。

只有王淳媛是茫然的。

画寒弯下腰,轻声在她耳畔说道:“二小姐别怕,待会儿我做什么,你便学着我的样子做。”

幻境忽然出现了剧烈的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

顾子辛不慌不忙,从怀里拿出了判官笔,凌空画出收尾相接的一串符号。

场景又开始转变,可我和他所在的区域已经被法术保护了起来。

我们漂浮在虚空中,默默注视着花厅里那群侍卫打扮的人,为首的那位戴幞头,穿圆领长袍,束带着靴,神色高傲。

“长兴十年,废太子一党尚且蛰伏在暗处,不过他有意识地在朝廷命官中拉拢自己的势力,据说他手里有一份长长的名单,拉拢不成的,就会被他伪造成意外杀掉。”顾子辛忽然开口说道,“眼前的这位户部尚书,非常不幸,排在了那张名单上很靠前的位置。”

我看了他一眼,说:“拉拢有许多种方法,利诱是一种,威逼也是一种,不过对于废太子那样要为以后打算的人来说,他恐怕最想选择的是……”

顾子辛十分自然地接话道:“联姻。”

“不过,”他对于前朝旧事的了解程度显然远远高过我,“废太子最后并没有娶到王家的大小姐,长兴十年的春天,是老太后把王淳鸾召进宫去的。”

他又开始摇头感慨,“说是做女官,其实依我看,更像是人质。王尚书秉性醇厚,顾及女儿性命,从此也不得不开始观望党争这趟浑水了。”

……

花厅内,观音画像下。

王尚书深吸一口气,上前行礼:“崔掌印。”

崔盛慢条斯理喝好茶,踱到王尚书的面前,一手虚托:“大人客气了,今儿是大喜事,请接旨吧。”

王淳媛被画寒拉着跪在了那卷明黄帛书下,听着内侍宣读着旨意,在略去那些被华丽辞藻堆砌的客套话后,她听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句:“……王氏嫡长女淳鸾封寿康宫宫令,酉时前入宫……”

“长姐!”她脱口而出。

画寒一把捂住身边人的嘴:“二小姐,莫说话,不能说话……”

高傲的内侍终于读完了长长的文书,王淳鸾磕头谢恩。

那内侍扶起她,笑道:“恭喜大小姐。”

“多谢崔掌印。”王淳鸾低头还礼。

“宫轿已在尚书府门前候着了,太后急着想见见身边的新女官,王大小姐,这就请吧。”内侍就要向外走。

王淳鸾回头看了眼父亲,又看向妹妹,面露难色。她正要开口,画寒已经先上前一步道:“大人,不能宽限一些吗?尚书府正是家宴时刻,膳还未毕……”

内侍停住脚步,皱起眉头,冷冷道:“太后懿旨,王氏女酉时前入宫,我等大小姐一刻是无妨,可是若太后过了点还没看到大小姐,怪罪起来……想必王大人也不想担上抗旨的罪名吧?”

“可是……”画寒还想辩驳,崔盛的手已经高高扬起:“贱婢……”

斜里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把画寒挡在身后。

王淳鸾对这位内侍统领行福礼,言语间毕恭毕敬:“掌印大人,便留我一盏茶时间,我与父亲、妹妹道个别。”

她慢慢挡下崔盛的手,指尖清脆作响。

内侍显然对王淳鸾的这份大礼很是受用,捏着沉思了一会儿,终是轻哼一声,连同满屋侍卫一齐退到门外。

“大小姐,你可抓紧。”

王淳媛跳起来,亲手关上门挡住内侍尖酸的嘴脸,手还抵在门上,眼泪已经不争气地落下来。

顾振堂打起隔断前厅后屋的帘子,走到王尚书的身边。

“怀才,诶,怀才!”王尚书看着长女手中捧着的帛书,一个劲儿地叹气,“这一天还是来了!”

他眼看王淳鸾才抹去妹妹脸颊上的泪,又马上有新涌的滚下来,不知不觉间,自己也泣不成声。

“阿媛……阿媛。”王淳鸾蹲下来,摸着妹妹的头,“不要哭,这是长姐心甘情愿的。”

王淳媛哽咽道:“申时有家宴,阿媛记得长姐的话,早早归了……可是,长姐你呢?长姐不在,这如何称得上是家宴。”

可是王淳鸾只是笑。她常年学习礼法,自然知道嘴角要弯成什么样的弧度才最好看,可王淳媛分明看见那弯漂亮的弧度松懈了,滑落几滴透亮的泪水,浸润长姐略微起皮的嘴角。

“阿媛。”她喊妹妹的名字,“往后要体恤父亲的辛苦,不可随意胡闹了。”

等候的内侍隔着门开始催促,她落下最后一句嘱托,看向顾振堂。

她轻声道:“多谢顾先生。”

顾振堂叹息:“大小姐,你要记得……”

王淳鸾抬手,抹去残有的泪痕,她又变回了那个长安无数世家弟子倾慕的才女,带着永远得体的微笑和高傲的姿态。她扬起下巴,素手上套着的镯子叮当作响。

她推开门,对内侍道:“掌印大人,劳烦您带路。”

声音凛冽似清泉。

刚升任的年轻掌印听到这个声音后一个激灵。

他终于反应过来,从那卷诏书送出宫门的那一刻起,面前的这位长安贵女早已不是望族王家的大小姐,她没有如流言中所说那样成为太子妃,但她即将走近权力中心,触及普通人一生无法想象的许多秘密。

又或许,她会成为这朝棋局上的一枚重要棋子。

无论往后如何发展,眼下他都不该轻视这位新任的女官。

崔盛退了半步,毕恭毕敬道:“请鸾宫令上轿。”

……

“这位女官是……”

顾子辛笑得意味深长,“不要怀疑自己的判断,叶姑娘,她就是你想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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