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对门的主人才回家。

一只涂着暗红色指甲油的手从锃亮的链条包里掏出钥匙，缓缓转动，门开了。在即将合上的那一瞬间，常九行拉住了门把手。

他满面都是笑，开口了：“大姐，要算命吗？”

那个女人描着精致的眉，嘴唇颜色饱满却不突兀，她说：“骗子！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骗子？只怕不是我吧！不算命也不要紧，不如我们聊聊徐小姐？”

“我不认识什么徐小姐张小姐！你再不松手我要报警了！”

“行啊，为了给你省麻烦，我们来打这个电话。”常九行松开手，掏出手机拨通了放在耳边，“您好，我要报案，这里有人骗遗产……”

咚——门开了，手机被夺走，显示屏黑着，并没有在通话。女人呼出一口长长的气，认栽了：“进来说吧。”

跟他们猜测的一样，徐芮墨正是老大夫妻流落在外的女儿。而这次骗取遗产的计划，也是老大一手策划。他让徐芮墨假扮杨光楣的孙女，为的就是多分点钱。

这间屋子不大，两室一厅，母女三个住在一起着实拥挤。前些年徐芮墨外出上大学尚且还能将就，如今她考上了县里的单位，自是要回来长住。次卧的上下铺占据了房间的大半，剩余的空间除了小女儿铺天盖地的教科书外，连个衣柜都塞不下。

“这样太影响学习了！我只是想给女儿换一套带书房的屋子。”女人呜呜地哭着，手指上的戒指沾上眼泪闪耀出更亮的光。

“你们跟梅畏明联手了？”梅许来双手在口袋里握成拳，指甲死死陷进掌心的肉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常九行扫视屋内，目光停在电视桌旁摆着的一张全家福上，他缓慢起身走过去，笑道：“那我们去找知道的人说吧。”

说完，抓起那个雕花的相框转身拉起梅许来往屋外逃去，任凭身后响起接连不断的女子叫声，他们头也不回，直到跑出一里地才靠在路旁的香樟树上休息。

胸腔胀得好似要爆开，一股气从腹部上涌，挤在嗓子眼出不去，梅许来拍着肋骨，出气多进气少地大口喘气，艰难开口道：“你拿了什么东西？也不跟我通个气就跑！”

“有了这个，徐芮墨就麻烦了。”常九行嘴角勾起笑容，将相框递过去。只见一棵大柳树下站着三个人，她们攀着柳条做出古怪姿势，脸上都挂满了笑。其中一个站在水边身穿校服的年轻女孩正是没戴墨镜的年轻版的徐芮墨。

如今事态正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急转直下，梅许来犹豫再三，决定独自去求证。常九行离家两日，担心家中老人，眼瞧着日落西山，他只能暂时退下舞台，回归属于自己的日常。

两人站在公交站台等车，梅许来看着前方川流不息的轿车，低声道了句谢。虽然她看不透身旁这个男人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是在被众人用异样的眼神对待时，她很庆幸有他在一边插科打诨。

“我只是好奇，那支签究竟准不准。”

“你之前念叨的那句？关门闭户家中坐，灾祸皆从天上来……这不是已经应验了吗？”

“梅花似雪正芳菲，江海渔夫空手回。夜风露寒鱼不饵，满船空载明月归。这是第二支签，但问题是，我不知道你外婆求的是什么，只记得她当时听完解签就哭了。”

不论求的是什么，结局终究是一场空梦。

这时，公交车摇晃着肥长的身躯晃晃荡荡来了。常九行抬头看着夕阳，忽然弯起嘴角笑了笑，一甩长发优雅地踏上了车。

独自走在夕阳下的马路上，脚下的影子落在身后被拉得老长，一抬手，就张牙舞爪起来。连日的太阳晒得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灰味，车辆飞过时，卷起尘土飞扬，呛得路人纷纷皱眉捂嘴，含糊地问候着司机的父亲母亲。

一道细长的影子迎面而来，穿过她的脚下往后蔓延。她抬头面朝着夕阳，看见了一只淡黑色的剪影正径直走来。来人停在她面前，猛地伸出一只手。梅许来惯性退后几步，这才看清眼前的人，是个完全陌生的面孔。

那人咧着嘴笑了，双臂挥扬，像是要搅动那一汪似水的夕阳。

“来跳舞啊！”

这人身材短小，面容扭曲，嘴角几乎开到太阳穴，两只小眼睛亮着老鼠似的光。

她往旁边让了让，对方也跟着移了移，保持不变的是裂开的嘴角以及那句诡异的话。

“来跳舞啊！”

路旁的五金店门口拴着一条大黄狗，正趴在台阶上懒洋洋摇着尾巴。胖胖的女主人端着碗站到台阶下，骂道：“老李你家疯儿子又跑出来骚扰年轻女孩了！我要放狗咬他了啊！”

黄狗听见信号，抬起头狂吠了几声。那人立马缩着脖子，面露痛苦之色，眼睛也失去了焦点，涣散成了一池子浑水。

趁此机会，梅许来赶忙抬脚跑了。她惊惶未定地感受着疯狂跳动的心脏，自小到大某些深埋心底的记忆开始复苏，她浑身冒冷汗，失去了全部力气，扶着路灯慢慢蹲下去。

小学班上有个傻子，说话歪头巴脑还是个大舌头。他长相古怪，个子却很高大，经常拦着其他同学说话，可又说不清楚，急得抓耳挠腮，捶墙不止，吓得别人胆战心惊。更有一个胆子小的男孩直接当场尿了裤子，放学了也不敢回家，躲在学校门口的大柳树后头抹眼泪。

这个人，经常溜进女厕所。

此人一度成为梅许来噩梦的来源，她夜不能寐，生怕一闭上眼睛就看见这个五官崎岖的开朗大男孩冲着她微笑。

要说仅此而已也就罢了，她也不至于惊弓之鸟到如此地步。

年纪大了些，她跟着表姐走亲戚，来到陌生的地方，见到一群陌生的人。表姐给她钱去小卖部买点辣条，她懵懵懂懂捏着纸票子走进那条巷子，看见那扇幽深的大门。

太阳晒进去一道平行四边形的光影，小卖部的玻璃柜藏在更深的暗影，一点火光亮起，喷吐出一团青色的烟雾。

男人问：“你要买什么？一个人？”

待她点头后，他一把捞住她，藏进了黑暗里。男人浓重的喘息在她耳边响起，双手环住她瘦小的身体，整个人紧紧靠在她脊背之后，压着声音问：“除了辣条，还想吃什么？叔叔这里东西多着呢。”

她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就这样石化在那里。

幸好，屋外走来一个同样年纪的高大男人，似乎是这里的常客。他抽着烟走来，又递来一根烟，这人才腾出手放过了她。

趁此机会，她逃了出去。表姐问她辣条呢？她颤抖着身体，一个字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