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老弱妇孺，也都非杀不可？满城百姓都要丢掉性命么？”

两人已经回到了雅间，可江岁和还是揪着刚才的问题不放。

“那倒不必，”高若愚望向窗外的天际，火红的夕阳烫着天边的云，他感觉自己身上也似乎有些发热。

这酒着实不错，清香甘洌，是果酒中的极品，冰冻后，特别爽口。

江岁和说这是他偷偷藏在南楼一梦的，王宫里向来禁止他喝酒，可他偏生就爱这滋味，于是来南楼一梦的时候，总会挖出一坛自斟自酌，还要防着别被萧南烟发现了去。

“皇族世家、王公贵胄，一个不留便可。”

“呱呱坠地者，也不留？”

“不留。”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深沉，一个清亮。

当被占领土地上的风俗习惯、法律制度均与占领者相同，那胜者只需要灭掉那些土地上权力最高的人，继续保留原地本有的法、税、习俗，尽量不改动。

如此一来，不用太长时间，这些土地就会顺利接受统治。

中原的十八国都，大部分都是这么打下来的。

江岁和一挑眉，一把甩开折扇，像是把无边的风流和潇洒都甩了出去，差点要了一旁红着脸的侍女一条小命。

扇面上，“和而不同”四个字气派十足。

他眼里有些醉意，执拗地问：“待王侯将相片甲不留，敌方国君再亲自来城，或者他不来，让军队来，不不不不，军队不好，开销大，且容易惹得百姓暴动，若是选用地方国都里的贫苦百姓，让他们远离家国，去到被攻占的地方常住，这样更好，对否？”

那眼神太过灼人，高若愚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像北境澧昭这样的国家，不论是风俗还是法律，都和中原相去甚远，若想征服澧昭，需要极好的运气、谋略，甚至需要有倾国之力的决心。

最好，最有效的方法，便是商天子亲自驻守，一旦发生新的骚乱，他能第一时间察觉，迅速做出反应，让统治稳固而长久。

高若愚懂，江岁和，似乎也并非全然无知。

他喉间微动，只能道：“正解。”

江岁和脸上的笑隐去了，连爱吃的山里红都没有吃几颗，只有黑鱼被端上来的时候，他才尝了几口，打赏了一下小二。

“可是师父，”两人一同离开南楼一梦，江岁和跃上踏雪，望过来的时候，眼里藏着无尽的疑惑与不解。

“手中有剑不用和没有剑是两回事，有能力却选择不做和没有能力做不成是两回事。真正的强者不是能做到什么程度，而是知道什么事情不可以做，不是吗？”

他瞳色浅灰，映着通红的火烧云，流光溢彩，带了几分醉意。

好像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天真无知才被掩藏起来几分，露出一些原本的，真实的自己来。

高若愚本不想说，但不知道怎么的，有些话就脱口而出。

“美好的东西，若是不能占有，便永久毁灭，人是永远是不知足的。”

“那师父，你可愿守护着那些美好的东西？”

江岁和也不等回答，笑意吟吟，红衣黑马，恣意昂扬。

他确实醉了，使劲一夹马腹，踏雪发出一声嘶鸣。

只听得一声“师父跟上！”踏雪转瞬就没了影。

高若愚看了眼火红的夕阳，垂下了眼眸，沉默片刻后，终究还是驭马前追，到了一处瀑布前。

即使是水浪的轰然巨响里，他也能听见那少年人恣意放肆的高声大笑。

那控制不住的、痛快淋漓的笑，回荡在空气里，响给轰隆的瀑布听。

“早晚有一日，我要让天下无疾，万药生尘！”

高若愚抬眼。

江岁和一身艳红，从一处断崖上几个跳跃就灵活的下了来，跃下的时候衣角发梢都仿佛带着霞光，好像一团灼眼的火从天而降。

他迎风亮剑，剑光却如白虹般炫人眼目。

“师父，比试比试！”

承影剑来势奇快，剑气激荡且凌厉，迎面刺来，砭人肌骨。

高若愚单手持刀一挡——这刀还是江岁和之前送的，说是唤作龙牙，是把好刀。

龙牙刀震的他虎口一麻，高若愚心下一跳，颇有些诧异，暗道这小子进步奇快。

江岁和似乎没料到他会挡下这一剑，眼睛一眯，几分水汽朦胧，他嘴角带笑，手腕一抖，剑锋一扭，直接横划过来。

承影剑势如破竹，直接就划破高若愚的衣衫，冰凉凌厉的剑锋贴着人肌肤时带起一阵阵激灵灵的感觉，刹那间涌遍了全身。

有那么一瞬间，高若愚真的以为江岁和想要他命，于是接下来，手里的龙牙刀也毫不犹豫的刺向对方，这一切完全是本能反应。

然而，哪成想江岁和刚才只是虚晃一招，划破了衣服就收了手，可他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眼看着就要真的扑到龙牙刀上。

高若愚一惊之下，直接将刀撒手，凌空一扭身子接住扑过来的人，顺着力道就势滚落到了水里。

两人呛了几口水，上岸之后，高若愚只一抬眼，瞬间又移开目光。

入目那一片皮肤光洁的脊背间，水珠顺着浅浅沟壑缓缓滑下，晶亮又润泽。

睫毛微颤之际，高若愚努力平复心跳和越来越燥热的身体，开口的时候声音喑哑。

“把衣服穿上。”

江岁和皱眉愣了半天，呛水不但没叫他清醒，反而好像更迷糊了一样，他废了好半天的劲也没找到袖口，衣服越扯越乱。

“师父，我难受。”

他说着话还不老实，使劲摇了摇脑袋，一个不稳就仰倒在了高若愚身上，体温竟然烫的惊人。

高若愚使劲捏住眉心，眩晕感逐渐增强，他这才意识到不好。

酒里有药！

瀑布轰隆作响，底部一片翻腾的泡沫卷起闪闪发亮的水珠，时间却显得静谧又绵延，他在视野模糊中，仿佛看见了粉红晚霞下淡紫的瀑布，竹林摇曳的影子直立在夕阳里。

再一低头，正对上一双含着醉意的浅瞳，映着流云与晚霞。

只一眼，他便觉缓步踏进了万千渐次盛开的花海中，被云烟薄雾缠绕。

高若愚呼吸一窒，下一刻，他倾身吻了上去。

唇齿交缠，有什么在心底里荡开层层涟漪，火种只在顷刻间便以势不可挡之劲头席卷遍全身，从内而外，无一幸免。

神智散乱，早已像飘飞的柳絮。

体内的每一个部分都沸腾着热烈而又温柔的感情，奔涌喧嚣，神魂颠倒。

挺立，迎合，屈服，战栗，放纵。

一刹那，脑海中白光骤现，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大海分流，波涛汹涌，形成滔天巨浪，从最敏感的部位四散开来。

在一种温柔、颤抖的痉挛中，江岁和神志恍惚，潮汐回落，他好不容易拽回一缕被撞散的思绪，小声唤道：“师父？”

声音细微又颤抖，破碎感十足。

一股骤然燃起的火焰在高若愚意识里冲撞，搅得他四分五裂，他却只想牢牢抓住这个念头，死也不松。

他稳稳托住江岁和，轻声回答：“在呢。”

我会护住你。

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