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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冰火难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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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虞收回给兰因擦拭眼泪的手,低低地咳了几声,默默拿帕子接住了咳嗽出来的血,很快,手帕便被污血浸透,被宣虞厌弃地丢到了地上。

他也仰躺在了榻上,蹙着眉,厌恶地垂眼看着方才不意沾在衣襟上的血渍,怔怔地,好像在出神。

看着看着,宣虞又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血呛上喉咙,他猛地翻身,双手紧攥着榻沿,边咳边发着抖,强行压抑了一整天,优昙婆罗的毒性此时又成倍地反噬了上来,宣虞只觉全身经脉又开始被咬噬似地剧痛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蚕食、寄生着他的经脉长出,他额间在那一瞬暴起青筋,被层层迭迭冒出的冷汗打湿,耳鸣、目眩,剧痛造成的恍惚中,地上大摊的血在他眼前晕开、摇晃,宣虞仿佛觉得有人正在拼命地摇着他的胳膊叫唤,但他什么也听不清,一阵阵地脱力,胳膊几乎都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那摇晃着自己胳膊的力道消失了,宣虞余光模糊地瞥见一道身影慌张地往外跑,是兰因,他没带什么感情地想着这个名字,觉得十足讽刺——前因如兰,辛夷给这孩子取这样的一个名字,意味着——她是这样看待和他的这段因缘的吗?

宣虞没来由地嗤笑了声,一边笑,一边捂着心口,身子颠簸地往外吐血,他的五感已经变得非常迟钝,神思却仍很清醒,只是偶尔难免断续、飘忽,像是风筝来来回回收放的线,在这七年,甚至更长久的过去之间兜转,他的眼前,渐渐显现出一副极其复杂的棋局,黑白子的对峙厮杀已到了间不容发之际。

——很快,他就可以收网。宣虞这次是真切地笑了,这场局本来就是生和死的博弈,最忌当断不断——当年,薛潜这一派系想要趁他根基不稳篡权,却失之优柔,妄图徐徐以谋,因而被他抓住机会,以身为饵,将中州江氏诱引入局。从那一刻起,这些人就已失去了先手,往后也只是在一点点落进自己早为他们准备好的圈套。

至于江家——宣虞的目光一片冰冷——这只被自己亲手用血肉饲养起的贪婪豺狼,他在接下来的狩猎中,必要一刀一刀慢慢从它身上割回更多的肉……

这些妄图害他,妄图踩着他的尸骨往上爬的人,最终一个也逃脱不掉……

还有,还有“他”……

宣虞攥紧的拳不住抽搐着,身体几乎已经蜷缩成一团,瘫倒在榻沿,神思也开始因为毒性的强烈侵蚀而激烈动荡,识海内仿佛在刮着一场雪暴——优昙婆罗的毒性已然侵蚀向他的心神,宣虞的意识逐渐恍惚,无数过去痛苦的回忆像雪片一样被暴风裹挟着飞卷了起来。

我要报仇,宣虞咬紧的牙关吱咯咯地战栗着,意识迷蒙地喃喃重复:我一定要报仇。

***

等兰因着急地跑到药庐找到施钩玄,再领着他回到雪居时,宣虞已近乎失去了意识。

施钩玄探手过去想要为宣虞诊脉,却险些被他直接扭折手腕,施钩玄嘶了一声收回手,深深皱眉:

优昙婆罗的歹毒不仅在于侵蚀人的身体,更在折磨人的心神,修士在极痛中很难维持心神的稳固,如果这时不能抵御伴随而来的种种幻觉,很容易走火入魔。以往毒发时,宣虞都能保留住意识,而如今这情形,显然意味着优昙婆罗的毒性已然加深……

施钩玄深吸了口气,动作小心地扶起宣虞,开始给他往头上施针,半个时辰过去后,宣虞呕出两口黑血来,战栗稍减。

施钩玄额间也早已见了汗,兰因一直在旁边看着,见他收了针,忙问:“好了吗?”

施钩玄看了他眼:“这毒没有解药,我只能稍控制住毒性的扩散,缓解他的疼痛,但主要还得靠他自己熬过去,”他站起身,匆匆交代兰因:“他身上的毒又加剧了,得加大药量,我回去重新备下,顺便处理天白的情况,天亮前就回来——这期间,你回自己屋里呆着去,千万别靠近他,他现在神智不清,小心伤了你。”

他说完,就着急地离开了。

等到他走远,雪居便又安静下来。夏夜柔和的晚风吹进窗子,将地上大摊血迹散发出的花木香味拂了满屋。

兰因试探着走到宣虞的身边,发现他虽仍然浑浑噩噩的,却并没有像施钩玄说的那样攻击自己,便大了胆子,拿起帕子,为他擦拭起唇上的血渍和额间沁出的冷汗。

仔细擦拭完后,他不由静静凝视着宣虞。

看着他不安紧蹙的眉尖和隐忍痛苦的面容,兰因的眼圈不觉红了,他用双手捧住宣虞的脸,感受着他的战栗,“对不起,”兰因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大滴的眼泪砸在宣虞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嘴唇间。

他仍然懵懵懂懂的,不明白长辈间的复杂关系,更不明白阿娘为什么要给宣虞下毒,但看着宣虞为此而遭受的这些折磨,兰因的心揪着发疼,他不只一次地听施钩玄说优昙婆罗没有解药,又亲眼目睹了宣虞毒发得一次比一次可怕,模糊地意识到他很可能会因此而死去。

他第一次在娘和梧叔的身上感受死亡时,还并不能理解,直到很久以后,才后知后觉地难过起来,一想到宣虞也可能会死,兰因眼泪掉得越发得凶,哭得肩膀都在抽动,头也越来越低,直到无意识地抵上了宣虞的额头:“求求你…不要…死……”

额头相抵那一刻,兰因和宣虞的眼睫几乎同时颤了颤。兰因无比惊讶地发现,他曾在梦里两次听到的幽渺歌声这会儿又在他脑海中响了起来,接着,自己识海中那些缓慢流转着的海雾竟然开始变化,像是忽然长出了双手,既而张开了怀抱,迅速地朝着宣虞漫涌包裹了过去!

歌声操纵着海雾触手般地向宣虞的识海内蔓延,兰因也同那片海雾共享着视野,在它涌入宣虞识海的刹那间,就感受到了那里正在狂虐的雪暴。

无数比尖刀还锋利的雪片转瞬就将入侵过来的海雾撕了个粉碎,兰因整个识海都因此开始动荡,剧烈翻搅的海潮声里,歌声也仿佛随着潮水涨了起来,接着,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潮水一样托举起了快要溃散的海雾,让它在风雪的进攻下快速变幻着形状,恍惚像一片云在流淌,又倏然变得像一只巨大的鱼在游动,接着又变成拥有无数触手的水母,那些触手渐渐地聚拢,最终融汇成了一个柔软无害的怀抱,用双臂圈住了肆虐的风暴。

风雪犹在不断撕扯着雾气,兰因只觉自己的感知逐渐地和那片雾气融合了,很冷,也很疼——无数冰冷的雪片划过他的眼前,落到他身上冻结,雪色结冰的刹那,他看到那些冰晶上闪烁过隐绰的光影,兰因下意识操控着雾气的手将其中一只握在了手心里。

“咦?”兰因随即惊奇地发现,那滴冰晶在他那雾气的掌心间渐渐融化成了一点泪渍似的水,而他的脑海里没来由地出现了一段短暂的影像——在那影像里,夜色很深,宣虞穿着大红的喜服独坐在燃烧的喜烛下,脸色素白,全身,连同曜深的瞳孔都在因痛苦而激烈地战栗——那一点水很快便气化消失了,这画面也随之转瞬即逝,兰因眨眨眼睛,忍不住又抬手捉住了一片冻结的冰晶……

而等到了将近天明,施钩玄又背着药箱匆匆赶回来时,竟意外发现宣虞已然恢复了清醒,他放下药匣,端详宣虞的气色:“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宣虞推开还躺在他怀里熟睡的兰因,下了榻:“没什么事——你昨夜过来给我施针了吗?”

施钩玄边给他切脉,边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宣虞若有所思道:“怪不得,我那时候忽然觉得神思轻快了不少——多谢了。天白怎么样?”

施钩玄摆了摆手:“他那伤势倒是没什么大碍了,就是被那江思清这么公开一通吊打,自尊上分外受挫,但我又不管治心病,教他自己慢慢消化去吧。”

宣虞笑了笑:“这倒好说——心病也能对症下药,江朝彻不是才替他侄子、侄女和薛潜约了今日在学宫论剑吗?你教天白也去看好了。”

施钩玄听他提起薛潜,想到昨日集议上的情形,忍不住皱眉:“你昨天许诺他接下来暂替你处理宗门乃至仙盟的一应事务,是怎么想的?你用他和江氏互相牵制,难道就不担心……”

宣虞摇摇头:“这些年来,我中毒的事虽勉强瞒了下来,但有心的人,必已察觉端倪,这才会反复试探,这些人大概都觉得我身上一直带了难愈的旧伤——我现在也到了必须闭关疗伤和清毒的时候,再强撑下去没有意义,更没好处,而我闭关这段时间,蓬莱宗内不说,仙盟的事务,总要有人出面处理——薛潜也正是见仙盟此时内部格局剧变,才起了心思,从前映月禅师主持大局时,他没资格插手,如今却好分一杯羹。”

“不过,”宣虞眼中含着笑意,看向施钩玄:“即便我真遂了他的意,暂时让出位置,你以为他便真能如愿吗?”

***

兰因醒来的时候,宣虞已不在雪居了,鹦哥说:“宗主答应了江家九公子和薛长老,要为他们小辈那场论剑裁判。临走前,特意交代我不急着叫醒你,等你自己睡醒了,再送你到药庐那边。”

兰因到达药庐时,钟纨正在等他:“今天师叔交代了,还是由我带你辨认药材,了解它们的药性和习性,我们从外面的药田开始吧。”

药师谷的药田间所种的药植虽然灵性品级不高,但胜在繁多,两人走了一阵,便都有些累了,坐到田垄的阴影间休憩。

兰因从怀里掏出包系着的帕子,拆开,将里面的糕分给钟纨吃:“这是宗主担心我在外面饿肚子,特意吩咐丹哥做了带给我吃的。”

钟纨笑着接过来,说:“宗主对你可真好。”

“嗯嗯,”兰因一边吞着荷叶糕,一边眼睛亮亮地猛点头,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忽然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笑了。

钟纨打了个哈欠,喃喃道:“师叔带着天白师兄去看江氏姐弟和内门的师兄论剑了,哥哥应该也去了——也不知道这场比试的结果会怎么样。若是蓬莱弟子再一次输给他们……”

钟纨抿了抿嘴唇,马上又自行否认道:“不会的,那江家姐弟再有天赋,不过也才十五六岁的样子,而薛长老可是现在蓬莱辈份、修为排行第二的剑修长老,能被他收入内门的徒弟,怎么也不可能太差的。况且这一场比试已然关乎蓬莱的颜面,为万无一失,薛长老也肯定会派出他觉得最有把握的弟子……”

他们正说着这话,远远地,便见有个书童打扮的少年朝着这里走了过来,走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时,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睨了会儿兰因:“你就是兰因咯?”

兰因懵懵地点头。

钟纨却忍不住皱眉:“你是谁?想做什么?”

“哼,”那书童轻轻哼了声,也不理她,直接拿出身份玉牌,示意兰因:“我奉祭酒之命,带你去艺文馆,”公事公办地说完,他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见兰因还愣在原地,不由不耐烦道:“还不跟我来?”

兰因不明所以,但他在蓬莱被人颐指气使惯了,遇到这样的情形,并不敢反抗。

钟纨也跟了上来:“师兄,能不能问问,郁祭酒怎么忽然想起来要找兰因?是有什么事嘛?”

那书童开始并不搭理她,终于被问得烦了,眼风睨着他们,鼻子里哼出来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兰因听不懂他的嘲讽,小声问钟纨:“什么意思?祭酒是谁?这里也不是去我们学馆的路啊。”

钟纨道:“艺文馆是学宫里儒修的修道之所,馆长也就是学宫的祭酒——郁离子长老,我们的学馆其实隶属艺文馆之下,每年蓬莱预备弟子的入门考核就都是由祭酒主持,除此之外,郁离子长老还是戒律堂的现任掌罚,”她说到这里,不由放轻了声音:“你知道他找你是因为什么事吗?”

兰因摇了摇头,但想起那个老道每回看向自己的不善眼神,兰因的心不觉忐忑地怦怦乱跳了起来。

钟纨看出他的紧张,安慰他:“没关系,我陪你一起去。”

他们这会儿已走进了学宫,那书童听见钟纨的话,冷笑了声,忽然转身道:“行了,无关人等就止步在这儿吧,你,”他拿手指隔空点了点兰因:“跟我进来。”

兰因接下来只好独自随他又走了段路。艺文馆的院舍终于出现在眼前,这里种着大片的修竹,风动竹涛,沙沙地吹来朗朗的读书声。

书童引着兰因来到扇半掩的门前,恭敬地朝里回禀:“祭酒,人已给您带到了。”

兰因闻言,悄悄地转着眼珠,顺着门缝往里看,就见郁离子原本正在案前读书,听到书童的话,他皱眉放下手中书卷,拿起手边的青玉戒尺,眼神锐利地朝着兰因瞥了过来:

“——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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