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穿着一身白色绸缎，与一个墨色玄衣的中年男子走在一起，笑意盈盈地交谈着。酒楼中觥筹交错，江湖门派中人众多，只有易寒淅和陈枫不理会同一桌的其他人，惹得周围人都不自觉地朝那方向看上两眼。他亦不例外，微一转头，就看见易寒淅端着酒杯，对着一个红衣男人呵呵地笑。

他突然就窜起一股无名的怒火，怔怔地站在那里，盯住易寒淅。

中年男子见他忽然不说话，只觉奇怪，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像是察觉了这异样的目光，易寒淅抬起头来，正对上他的眼睛，醉意朦朦间，她好像想起些什么。

那男人径直冲上前去，抓住易寒淅的手就往外拉。

桌上没人认识这男子，他突然的举动让每个人都从欢声笑语中惊醒过来。陈枫一把握住那男人的手腕，回头瞪着那男人，他脸色阴沉，眼中燃着怒火，那怒火烧地不急不野，直叫人后背一凉。

岷源剑唰一下出鞘，寒光一闪，架在那男人脖子上，顾恒冷冷道：“放手。”

那男人先是狠狠地看了看顾恒，又瞟了瞟陈枫，然后对着易寒淅说：“可以啊易寒淅，三年不见，你就找了两个男伴。”

陈枫忽地加力，那男人话音刚落便一声□□放开了易寒淅的手腕。

易寒淅揉揉眼，这才看清了眼前这人，她忽地冷笑起来，“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到你，当真是冤家路窄。”她一手搭着顾恒的肩膀，笑眯眯地说：“你还是这么不长进，当心走在路上被人活剐了去。”

易寒淅说这话时酒还未醒，脸上带着朦胧的微红，她这话像是半分玩笑半分真，可顾恒跟陈枫却清醒着，两人面色阴沉，像是一场暴雨即将来袭。尤其是陈枫，他总是温和的态度与此刻大相径庭。

此桌的争端引来了不少人的好奇张望，他们虽未明目张胆，可每个人的眼睛却都悄悄注视着这里。

苍山一众弟子都拿着佩剑站起，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那个姓白的男子，他们虽不认识易寒淅，但对于顾恒他们却都是了解的，那男子用“男伴”这样的词侮辱他们顾师兄，他们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此情此景男子自然是心里明了的，他自认纵使武功盖世也敌不得眼前这十一个人，便只得放些狠话来。

于是男子咬牙恨道：“你们给我记着，这笔帐，我要你们双倍奉还。”

那墨衣的中年男子拉了拉白姓男子，微微摇了摇头，他的眼神还轻轻扫了扫，似是要他看看这周围人多变的目光。

白衣男子一甩袖，恼怒离去。

他前脚刚走，大厅里就炸开了锅，各色声音翻动涌动着，有人指着男子离去的方向说着什么，还有人不停朝顾恒他们这桌看，有人眼里是嬉笑，还有人眼里是可怜。

“他是谁？”顾恒问道。

易寒淅缓缓坐下，又倒了一杯酒，呵呵笑道：“一个狗杂种。”

苍山弟子面面相觑，这种词，他们从出生以来都从未听过。

易寒淅看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一刻也不想多待，拿着雪竹松便向外面走。

柳艳晴本想拦住易寒淅，可陈枫一个转步就自然地挡在了她面前。面对陈枫那双深渊般的眼睛，柳艳晴着实有些害怕。

陈枫看了柳艳晴一眼便转身离开了，顾恒也想追上去，可洛河一侧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师兄......”顾恒是从来不忤逆洛河的，不止是因为洛河是他的师兄，更是因为他对洛河的那份感激与敬重。看见洛河用那种尖锐的眼神看着自己，顾恒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解释一下，你和那个女人。”

顾恒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师兄会问这个，“她？”

顾恒沉默了，柳艳晴却冷眉一皱，问道：“顾师兄，那女子究竟是谁？她又怎会知道那么多关于大师兄的事？”

“是啊顾师兄，我们几个都生在苍山多少年了，门内事务不得外传你还不知道吗？”林灿附和道。

其他几个苍山弟子也都应附着，低声讨论着那女子与顾恒的关系。

顾恒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根本没和易寒淅说任何关于苍山的事！但他又能如何反驳？难道他要说易寒淅是苍雪峰上那位长老的弟子，而那位长老是自己的师叔？难道他要将她曾经易容成楚莫寒的事情捅出？

他不知道苍雪峰为何会变为苍山禁地，也不知道那位长老与掌门究竟有何纠葛，易寒淅又何掌门有什么关系，为何事隔多天她又要与洛河纠缠。

顾恒现在脑子很乱，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小别重逢的喜悦瞬间就被冲垮冲散，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去找易寒淅。

于是，鬼使神差的，顾恒绕过了洛河，追出了门。

柳艳晴气极了，“师兄，他......”

洛河抬起了手，示意她闭嘴。

顾恒追了出去，哪里还有易寒淅和陈枫的身影。

“顾兄。”

顾恒转头，陈枫就倚靠在阴影里的一扇木门上，他双手环抱在胸前，与厅内热闹非凡的场景格格不入。

“我跟易姑娘说话，她不肯理我，要不你去试试。”

顾恒没说话，陈枫温柔地笑了一笑，从阴影里走出来，在前头带路。

他们拐进一个小巷，巷子两面都是高墙，在寂静的夜里仿佛发不出一点声音。七拐八绕，没过多久，一点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是水声，顾恒心想。

拐过一个转角，眼前狭隘的道路忽然一开，一道强光照射进来，在黑夜里行走久了，顾恒忍不住遮住眼睛。

待他将手放下时，他看到一幅前所未有的美景：湖光微漾，倒映着殷州夜里的灯火阑珊，亭台楼阁，碧树繁花，在光的映射下或是庄严肃穆，或是摇曳生姿，嘈杂笑声哭闹都被过滤掉了，留下的只有平淡适然的烟火气。

湖边的栅栏上，一名蓝衣女子坐在那儿，正拿着酒葫芦仰着头喝酒。

微风轻拂过她的黑发，她的白衣在夜里摇荡，她转过头来，一双眼里灯火相印，明暗交杂，像是星星在夜里闪耀。

她看着顾恒，忽地笑开了。

顾恒走上前去，戳了戳易寒淅手里的酒葫芦，“哪儿找到的。”

易寒淅拿起酒葫芦，笑得灿烂，说：“陈枫给我带的，我都忘了，他还记得。”

顾恒撇起嘴，“你就知道夸他好。”

易寒淅翻下栏杆，抬手就给了顾恒一下，急怒交加，“他本来就好！他就是比你好，他和我一样是个漂泊无依的人，没有那一群师兄妹围在身边。”

顾恒愣了愣，易寒淅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吼，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撒气，带着泪水和焦躁。他不知道易寒淅竟然这么介意他与他的师兄弟们，可转念一想，易寒淅这一天来状态都有些不对，晚饭时见她答应地这么痛快，顾恒还以为她根本不介意。

顾恒低着头看着地上，除却清风拂过湖面，许久无声。

“对不起。”易寒淅含着泪扑哧一笑。

顾恒惊讶地盯着她。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道：“我不该不与你商量就去试探你大师兄的，对不起。”

她说罢又抬起头盯着顾恒：“他们没为难你吧？”

顾恒无奈地道：“希望我以后还有机会回到苍山吧。”

微风拂过，吹起易寒淅鬓间的发丝。

易寒淅转头看着湖光微漾，“我第一次看到这片景色时，我以为我会永远留在这里。”

“嗯？”

看着顾恒疑惑的模样，易寒淅笑了笑。

“我们刚刚遇到的人，叫做白子期，是殷州武林世家的公子。”

顾恒轻嗯了一声。他不知道易寒淅与他过去有什么纠葛，如果此刻她不想说，他也不会问。

易寒淅见他没反应，抬头问道，“你不害怕吗？他们家在殷州也算是有点势力。”

顾恒笑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易寒淅搭着湖边的栅栏，抬头迎着晚风，望着这满城的夜色，“彼时年少，遇人不淑啊。”

顾恒看着她闪着泪光的眼睛，安慰道：“行走江湖嘛，哪儿能不遇上一两个败类。”

易寒淅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并肩的男人，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片湖泊依旧微光粼粼，然而眼前人却早已不是彼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