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白闭了闭眼,将脑海中的陈年旧事通通驱散。
他自嘲地笑了笑,说:“也许是因为当时的妖王鬼迷心窍了呢。”
许问白:“循天宗编的故事九成是假,但说到这花妖的目的,却是极为笃定。”
迟云也学着许问白,将身子往后一靠,找了个舒服的角度。
他接话道:“循天宗与皇室合作那么久,知道皇陵底下埋着妖王印,也不足为奇。”
许问白摇摇头,解释说:“我并不是疑惑他们为什么知道这件事,我只是想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笃定,花妖想要的是妖王印。”
迟云被这个新奇的提问角度问懵了,心想如果不是为了妖王印,花妖费尽心思潜入宫中干嘛,总不可能是看上了某个皇子吧?
不过,既然妖王印都可以在昭明帝手里,那么,也就不能排除妖族有痴情种的可能。
迟云心里咯噔一跳,万一这花妖真的是冲着蔺凛之去的呢?
许问白也不点明他有此疑问的原因。
相较于妖王印,他更相信花妖是冲着许昭——也就是现在的迟云——来的。
至于为什么选择寄生在蔺凛之身上,他暂时还不清楚。
但好在,迟云本人已经被他从上京城里带了出来。
这还得感谢九千岁大人替他找的好理由。
说是怕上京城内不安全,担心迟云的身体,实则是联合循天宗一起,断了他和皇帝的联系。
不过也好,这做法倒是正中他的下怀。
那么花妖留下的烂摊子,就通通丢给循天宗去管好了。
天色昏沉。
马车内虽然宽敞,但也架不住两个人睡。
迟云本来不困,只坐着靠在车壁上,打算闭目养神。
可马车颠颠簸簸,他的脑袋也随着晃晃悠悠,竟然将睡意摇了出来。
他迷迷糊糊中,又梦见了那条大黑蛇。
这回他高坐在城楼之上,举目远眺,尽是漫天的黄沙。
远处的狼烟直冲云霄,想必是八百里加急的战况。
那条黑蛇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沉重,不再和上次那样与他嬉戏打闹,连体型都缩小了许多。
只是说了句奇奇怪怪的话:“许昭,都过去了。”
许昭?那是谁?
是他。
梦里,他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另一个姓名。
迟云问:“什么过去了?”
黑蛇说:“战争。”
迟云坐在城楼上,看着底下的尘沙飘动,幻化出两方士兵浴血厮杀的场面。
然后北风一吹,画面消散。
大漠上又多了上万具无人埋葬的尸骨。
接着,几十年过去,尸骨被黄沙覆盖。
大漠再次变得干干净净。
黑蛇吐着蛇信子,颇有些感慨地说:“好久没见你来离原上,看看我了。”
迟云:“嗯?”
黑蛇:“所以我就从离原上跑来看你啦。”
这条蠢蛇还有些自得,黑脑袋一摇一晃的,又有往他身上爬的架势。
迟云:“……”
这回他兴致不高,没精力反抗,默许了黑蛇表达亲近的举动。
细长的蛇尾缠绕住了他的手臂,以此来支撑身体。
黑蛇的小脑袋从迟云的脖子后面探了出来,竟往他的脸蛋上蹭了蹭。
迟云被这奇异且冰凉的触感吓得一激灵,顿时醒了过来。
他保持着入睡前的姿势,额头靠在车壁上。
车内没有亮光,迟云只能大致看清许问白的轮廓。
他舒了一口气,分享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许问白身体没动,只应了声:“嗯,什么梦?”
迟云回忆着梦里的场景,尽可能详细地描述说:“梦到我坐在城楼上,看底下的人打仗,不知道是哪一方赢了,只知道死伤无数。”
“后来,存活的士兵离开了,死去的士兵尸体无人认领,最后被风沙彻底掩埋。”
许问白笑了一下,说:“只有这些吗?”
迟云:“嗯?”
许问白原本是靠在车壁上的,现在坐直了身体。
他声音里还带着笑意,问:“没有梦见一条黑蛇吗?”
黑暗里看不清许问白的脸上是何神情,但迟云感觉到他在盯着自己,目光不善。
许问白:“你不是还让他蹭了你的脸吗?”
迟云感觉到许问白的手指摸上了他的脸,正好就是黑蛇之前蹭到的地方。
他感到头皮发麻。
许问白的指甲留的有点长,竟然有些扎人。
迟云不安地朝后躲了躲,没想到许问白竟然直接压了上来。
尖锐的犬牙一下子就刺穿了脖颈处的大动脉。
黑暗模糊了彼此的身影,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迟云惊悚地发现,许问白的头上,竟然,长了对,狐狸耳朵!
他的脑袋顿时嗡地一声,炸了。
眼前陡然闯进一片亮光,差点晃瞎迟云的眼睛。
他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好久才缓过神来。
这时,他才发现他看东西的视角,竟然是歪着的。
至于为什么会歪着……
迟云木然地心想,因为他枕在了许问白的腿上。
他怎么不记得他睡觉有乱滚的习惯?
迟云连忙爬起身来,得到许问白一个疑问的眼神。
“你又做噩梦了?”
迟云以手扶额,心累地点点头。
“梦到你变成一只狐狸精了。”
许问白:“……”
他斟酌着话语,劝道:“你可以少看点话本。”
迟云一脸无辜:“我都半年没看那玩意了。”
因为许问白懒得给他念。
许问白从容改口:“那你可以别胡思乱想。”
迟云不说话了。
他盯着马车里镶嵌着的夜明珠看,反省自己怎么没察觉到上个梦是个噩梦。
黑漆漆的车厢,看不清脸的许问白,异常安静的世界,一看就是要闹鬼的节奏。
他如果早点察觉,就能早点逼迫自己醒来,就不至于被狐狸许问白压在身下咬了。
那种感觉,真的是,做梦都得吓死。
好在下半夜睡得安神,醒来之时,日头已经悬在了顶上。
但是,迟云却不是自然醒的,而是被吵醒的。
迷迷糊糊中,只听到有个大嗓门的女人喊道。
“有财的留财,没财的留命,走过黑树林,丢财又丢命!”
还配合着一阵敲锣打鼓声。
有个男的被吵得不行,埋怨道:“我说大姐,你这么把路一拦着,也不是个事啊!”
大姐眉头一横:“我家店又没占你家地皮,要么绕路过,要么留财又留命!”
“嘿!”那男的怕不是八辈子才见着个这么蛮横的女的,也不想与其讲什么道理,直接招呼出一帮打手喊道,“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他指着那四五个肌肉壮硕的大汉,大喊道:“你,你,你,还有你两个,赶紧去把这家黑店给我砸了!”
大汉闻声而动,看着大姐孤家寡人一个,也不急着砸店,反倒向路人秀起了肌肉,好像这样能显得自己很威风。
路人许问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大姐以一敌众,倒也不显慌张。
她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抬手就将那铜锣敲得咣当作响。
“我本是为你好,偏生你却不领情!”
咣!
大汉向前的脚步一滞,只觉得头好像也被那锣槌重重砸了一下。
“你贪便宜走近路,我将危险说你听!”
咣!
大汉双手捂头,神情痛苦。
“你嫌我啰嗦脾气爆,我笑你不识好人心!”
咣!
大汉扑再也承受不住这“咣”的一声的威力,扑通一声,直接给大姐整整齐齐跪了一排。
迟云掀开车帘,果不其然瞧见许问白坐在马车外。
“这是在唱戏呢?”
许问白笑着给迟云让了坐,说:“这是在劝人呢。”
大汉眼见大姐还准备敲那要命的铜锣,顿时脑袋瓜子一疼,忙不迭地讨饶道:“别敲了别敲了,姑奶奶!小的错了,错了!”
大姐这才收了气势,朝向那指令大汉的男人,远远地冷哼一声。
男人是个做生意的,自然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也秉持着“打不过就跑”的原则,被大姐这气势一唬,连忙叫上跪着给自己丢脸的大汉们,跑了。
七辆载着金银珠宝的豪车,来时汹汹,去时更汹汹。
看得出来,男人是裹着一肚子怨气离开的。
许问白看了半天闹剧,见迟云感兴趣,便向其简单解释了一下大姐拦路的原因。
三月前,黑树林还不叫这名。
这块地原名下丘山,是条从上京直达盛陵的捷径。
除却山中有一些小劫匪——也就是一群被父母抛弃在这的可怜孩子——会拦截过往商人的车队,走这条路,花费的银子可比从官路上走要节省不少。
就比如说刚才那个逃之夭夭的男人,也是不想花费这贿赂官老爷的钱,才选择走的捷径。
至于山里的那群小劫匪们,他自然是不怕的。
毕竟做生意的,不养些能打的人怎么行?
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近三月,下丘山却整整出了十六桩人命案!
第一条人命,是个原本身子骨硬朗,却意外染了寒疾而终的老太太。
起先,大家都以为这只是世事无常,人生起折多变,谁也没在意。
办好了葬礼,度过了头七,这事也就过去了。
却不想,就在那老太太的头七之日,又有一名少女溺水而亡。
或许这只是巧合。
当地人虽惧神鬼之说,但也只能用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
可下丘山本来就水资源匮乏,怎么可能有那么深的池塘去淹死这么大个姑娘呢?
恐慌在一些人心里埋下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