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白的本命剑名叫浮华,剑身却十分朴素。
再在许问白身边待个几十年,估计就能养出剑灵了。
可如此有灵性的剑,在感知到脑袋闯入的时候,却没有半点动静。
难道是浮华剑觉得这颗脑袋的危险系数太低了吗?
迟云看那颗头在发海中半天找不着北,便好心地拿剑戳了戳,帮脑袋摆正了。
所幸这颗头脖子处的断口并不掉血,不会弄脏地板。
只是看起来有点傻愣愣的。
迟云看清了这颗头的正脸,有两双眼睛一个嘴,长得还像是个正常人,便也没了一开始的恐慌。
他甚至抱着剑,蹲在地上,与这颗头友好地交流。
“请问,您的身体呢?”
这颗脑袋不仅头发和皮肤是白的,眼珠子也挺白的,几乎看不见杂色。
他张了张口,舌头倒是鲜红的。
脑袋的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说:“被人砍掉了……”
迟云耐心地问:“被人砍掉了,然后扔哪了?”
脑袋仔细想了想,慢吞吞道:“不记得了……”
迟云无语凝噎,换了个问题问:“那你为什么要翻我的窗进来?我这里应该没有你的身体吧?”
脑袋的眼珠子转了转,随着白发的起伏前后摇晃了一下,算是做了个点头的动作。
但又不说为什么要来。
迟云无奈,与脑袋对视。
脑袋眨眨眼睛,突然意识到,他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回答。
脑袋:“因为我想让你帮我找回身体。”
迟云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不是吧,这颗头哪里看出来他是个那么好心的人?
迟云直接拒绝,谁丢着许问白那边的女鬼出场大片不看,跑来帮你找身体啊。
更何况看这颗头的断口处被砍得如此齐整,就知道砍他之人实力绝对不凡。
他只是个爱凑热闹的,不是个爱自找麻烦的。
迟云一把抓起这颗脑袋的头发,准备将其甩到窗外去,再把窗户堵住。
他明天一大早就退房!
脑袋被迟云拎袋子一样地拎在手里,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表情既无辜又委屈。
“你以前说过,无论我遇到什么麻烦,都可以来找你的。”
迟云脚步没有一点停滞,心想我什么时候如此心怀大爱了。
但他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顿时止住了步伐。
这颗脑袋该不会也认识许昭吧?
他略加思索,最终将那扇被顶开的窗户又按了回去,并将这颗脑袋摆在了桌上。
迟云态度平和地跟脑袋讲道理:“我是不可能对别人许下这么重的承诺的,你不是漏听了,就是听错了。”
脑袋眨了眨眼睛,回忆着。
哦,他想起来那句承诺的下半句话了。
“前提是你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以及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能处理这麻烦。”
印象中,眉眼带笑的青衫男子曾这么对他许诺。
脑袋疑惑地望向迟云,问:“所以是哪一条不符合呢?”
迟云心想,这不是废话吗。
他可没觉得他有能力处理这颗头遇上的麻烦。
也不知道脑袋是怎么找上他的。
迟云站在桌旁,将那颗头转了个面,决定无视他委屈的脸。
可没想到这颗头竟然无师自通,学会了掌握平衡,又蠕动起自己的白发,将头的正面转向了迟云。
脑袋:哭唧唧。
迟云:“……”
“好吧,你叫什么名字?”他叹了口气,妥协了,决定待会再找根绳子把这颗头绑起来,然后自己逃跑。
脑袋老老实实地回答:“南俟君。”
他似乎认为迟云答应帮他找身体了,脸上竟然扬起了笑,半分没看出来迟云准备把他抛下的意图。
迟云看着脑袋用这种表情对着他,心里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决定眼不见心不烦,将头往别处一偏,心想他得先跟许问白通个信汇报下情况。
迟云再次将视角切回到许问白那边。
却不想剧情一下子从女鬼出场,跳到了荒郊挖尸。
他才一会儿没关注许问白这边的情况,他竟然就已经离开了那座四合院。
月黑风高,坟陵相会。
挖尸者正抬着一个铁锹,卖力地将有些梆硬的土块铲到一边。
当然不可能是许问白自己挖,而是一具半腐烂的女尸在帮他挖。
可挖了半天,一铲子下去,刨出来的还是土块。
迟云看着有些奇怪。
盛陵在百年前是人妖大战的主要战场,在此地死去的人类和妖类不计其数。
战争时期,可没有什么入土为安的说法,找块荒地或者土坑,将尸体往里一扔,也不用盖上白布或是埋上土,便当做是处理干净了。
所以盛陵的荒郊,本质上就是个乱葬岗。
按理说,这里的尸体不该被埋在这么深的地方。
不然,女尸也不会那么轻易地爬出地面。
所以,她到底在挖什么东西?
许问白没有解释,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他也好奇,女尸将他引到这里来,究竟是想给他看什么东西。
半夜来敲人窗户的总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许问白推开窗户的那一刻,刚好就是迟云撤出视觉共享的时候。
他当时还在心里失笑,以为迟云是真的害怕。
女子身上披着鲜红的嫁衣,头戴凤冠,脸着红妆,手里举着一小盒的糕点,笑着问许问白吃不吃。
许问白一眼便识破了女子的障眼法,看出了她美丽的皮囊下,腐朽了半边的尸体。
她似乎刚从泥地里爬出来,破烂的嫁衣上还沾着潮湿的泥土,眼眶与嘴里还有蛆虫在进进出出。
一些细细小小的扇状的白色菇类长在她未完全腐烂的血肉之上,像是给她蒙上了一层厚纱。
女子举着一盒子的碎骨与土块,笑着问:“吃不吃?”
“救救我……”
许问白与女子隔窗对望,直接望进了那对漆黑的骷髅眼眶中。
他在女子举起的糕点盒中挑挑拣拣,最终选了块绿豆糕。
那是一块石头,上面画着血字。
“救救我!”
女子弯起红唇,朝着许问白微微欠身,又徐徐从窗边走开了。
“救救我……”
那若有若无的求救声也跟着远去了。
女子走后,许问白手上的绿豆糕,也失去了伪装,变成一块沾满血渍的石头。
许问白在屋子里找来一块布,将石头包好,塞进了怀里,便顺着女子离去的方向跟了上来。
白天还能听闻人声的院子,此刻变得无比寂静。
风声,虫鸣,都小了许多。
而女子走在前方,原本提在手中的糕点盒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盏红烛灯。
幽幽暗暗的烛火在夜色中摇晃,好像下一秒就会被吞噬掉。
许问白不紧不慢地跟在女子的身后,踏出了这座四合院。
盛陵的大街,此时灯火全熄。
不知是哪个巷口的野猫,跑出来冲许问白呜呜叫了几声,被女子一望,顿时又缩了回去。
没走两步,野猫的唇舌便开始腐烂,而后是眼睛,最后是全身的皮肉。
不到十几米的距离,最终走入深处的,只剩下一具猫的骨架。
女子一路领着许问白走到了荒郊野外。
如同那只野猫一样,她最终也褪去了所有的伪装,变成了她被埋在土里时的真正模样。
“吃不吃?”
她敲窗,问候所有的新娘。
“救救我……”
她一路上都在求救。
幸好,许问白听到了。
她手中的烛灯熄灭了,变成了一把锈蚀的铁锹。
她手上的血肉都腐烂了,只剩下雪白的指骨。
她抬起铁锹,一铲又一铲,卖力地挖出那至死都在折磨她的诅咒之物。
她高兴地想,终于得以安息了。
这片郊地埋了不少尸骨。
但这具女尸却挖出了一座……雕像?
光线太过昏暗,迟云看得不是很清楚。
女尸将雕像挖出来后,就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个使命,做出一个舒气的动作后,便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她挖出的那个小土坑,刚好做了她的坟墓。
许问白戴上手套,捡起了那座雕像,抚去了其上的泥土。
离得近了,才看清,这竟是一座白色羽蛇像。
雕工精细,从蛇鳞到羽翼,片片分明。
尤其是那对蛇瞳,凝望之时,迟云竟诡异地从中感受到了慈悲。
神爱世人。
当初的雕刻者如此想着。
毕竟,信徒只跪拜悲悯世人的神。
迟云第一眼看到羽蛇像的瞬间,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顿时想起了梦里常常出现的那条黑蛇,可惜模样和神情都对不上。
但那种既视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再看羽蛇像时,便又只觉得陌生,迟云便没再纠结。
他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信奉羽蛇,不就是信奉妖王吗!
盛陵距离上京那么近,竟然还有人敢有这种信仰!
许问白拿起女尸刚刚用过的铁锹,将土坑旁的土块又都填了进去。
也算是让这具女尸入土为安。
他这时才在脑海中询问迟云:“你那边出什么状况了?”
就算迟云再胆小,也不可能突然掉线那么长时间。
但浮华剑又没有动静,想来不是遇到了危险。
迟云听到许问白的问话,看了眼桌子上摆着的人头,真诚道:“有一个白发白肤白眼的头,刚才在爬我的窗。”
许问白的动作忽地一顿,确认道:“白色的,头?”
迟云:“昂,现在已经成功爬进来了,正摆在我的桌子上。”
“他说,他身体没了,想让我帮他找身体。”
“他说,他叫南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