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俟君……
他竟然没在圣冢里守着,反而跑了出来,还被人砍掉了脑袋。
许问白略微垂着头,抿唇不语。
他大概能猜到为什么南俟君会找上迟云。
无非是因为浮华剑。
许昭的本命剑名叫归途,是从循天宗的祖上一路传下来的,只不过在百年前的人妖大战中,被天道降下的雷霆劈了个粉碎。
许昭失去了本命剑,面上看起来也没有多难过,竟还收起了一堆归途剑的碎片,又扔进了熔炉里,再糅合了一点其他的铁矿,锻造出了浮华剑。
而南俟君,本来应该是下一代归途剑的传人。
他是追着浮华剑的气息而来的吗?
他为什么没有守在圣冢里?
他什么时候从圣冢里跑出来的?
他又是被何人砍掉了脑袋?
繁杂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冒出来,占据了许问白的大半思绪,又加之这座被挖出的白色羽蛇像,几乎令许问白难以再考虑七弦音的事。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分身乏术的滋味。
南俟君素来与许昭交好,就算如今只剩下一颗头,应该也不会伤害迟云。
许问白将女尸埋葬之后,弃了那把锈蚀的铁锹,又将手套摘掉,划破指尖,以血为墨,在羽蛇像上足足画了三道镇压符咒,才将其扔进了自己的储物袋中。
趁着天未破晓,他匆匆原路返回。
“别答应他。”许问白在迟云的脑海中嘱托说,“等我回来。”
他暂时切断了与迟云的联系,目标明确地直奔四合院中的某一个方向。
盛陵的晚上如此诡异,总与七弦音脱不开干系!
迟云听了许问白的嘱托,还没有所应答,就被单方面切断了通讯。
他感觉到,许问白应该有点忙不过来了。
又是七弦音,又是羽蛇像,又是南俟君,简直是一事未平,一波又起。
迟云之前通过许问白的视角,望见了盛陵的晚上如今是何模样,也不敢贸然出门。
一人一头,就这么相互对视着,熬到了黎明时分。
当第一缕曙光穿破云层,照射到地面上时,客栈的窗外才终于传来一道洪亮的人声。
“卖包子嘞——好吃的包子——”
迟云皱了皱眉,奇怪地心想,哪会有人那么早起来,就为买个包子?
这包子铺老板是否喊得过早了些?
迟云掀开窗户,偷偷往外瞧了一眼。
南俟君虽然只有一个头,但胜在他能自由操控自己的每一根头发,灵活度非常高。
他用满头的长发作为支撑,竟也够到了窗边,挨着迟云。
南俟君顺着迟云的目光,也往外瞧。
然后就望见一个身穿灰色粗布衫的中年人,仰着头,抬起一对黑漆漆的没有眼球的眼眶,正好面向他们这边。
中年人嘴唇微动,声音中气十足。
“卖包子嘞——好吃的包子——”
“有人肉馅的,有骨头馅的,还有血浆……”
“大人不来买一点吗?”
迟云:“……”
他猛地一关窗,心脏砰砰直跳,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了阴间。
可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屋外又响起了连续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
“客官,您在吗?”是昨天进客栈时,在一楼听到的小二的声音。
但迟云却只感到头皮发麻。
正常人敲门应该三下一停顿吧。
门和窗都被邪祟堵着,他这下该往哪逃?
咚咚咚咚。
敲门声越发急促,力道之大,连整个房门都开始晃动。
“客官,您在吗!”见房内无人回应,小二的语气顿时凶恶了起来,似是要破门而入。
迟云顿时选择跳窗逃跑。
他快速地从自己的储物袋中掏出了块大布,双手捧着,示意南俟君赶紧自觉地跳上来。
南俟君却用一双迷茫的眼睛望着他,似乎在问他为什么。
迟云心里紧张,语速都比平时快了两倍:“我能提着一个袋子出去,但我不能抱着一颗头出去!”
南俟君懂了,涌动白发将头往前一倾,滚落到了布上。
迟云将布的四角往中心一聚拢,便将其提在了左手上。
他右手握着浮华剑,再往自己腿上贴了两张御风符,就推开了窗子。
而地面上,已没了那中年人的身影。
可当他的视线往下一偏,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卖包子的中年人估摸着是蜘蛛侠转世,他竟然在徒手爬墙啊!
甚至只差一只手的距离就要够到了他的窗沿上!
感受到迟云望过来的视线,中年人甚至咧开了嘴,在冲他微笑。
迟云顿时被吓得眉头一跳,心想,别逼我踩你啊!
就这么两秒钟的功夫,敲门声就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斧头一下又一下砸在门上的巨响!
迟云一只脚刚踩到窗台之上,那房门就被砍出来一个人形大小的洞。
这小二怕不是上辈子是绿巨人吧!昨天瞧着还瘦瘦弱弱的,今天就变成了个肌肉男!
迟云前后受敌,立马借助风力稳稳地飞了下去。
浮华剑却在这时候突然亮了,从迟云的手中滑了出去,往后一挡。
只听一声兵戈碰撞,一把巨斧,就刚好擦着他的后衣摆,狠狠砍在了窗沿之上!
好险啊!
迟云吓得脚步一歪,落到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又爬了起来。
他还没定住神,却又看见成片的腐尸,相互推搡着,从西北方向涌了过来。
密密麻麻,乌乌泱泱。
迟云惊了,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撒腿就往东南方向跑。
这又不是在演丧尸片!
可他还没跑一小段距离,就被一个黑袍人拉进了巷子里。
迟云被拽得一踉跄,可见浮华剑没有对此做出警示,便跟着黑袍人一路跑进了深巷里。
逃跑的过程中,迟云听到了铃铛响。
叮铃铃,叮铃铃。
那是从大街上传来的声音。
这声音似乎是个信号,一出现,黑袍人就立马停住了步子,扶住墙略微喘气。
她体力不好,腿脚又短,可偏偏被门主安排了这个活。
迟云看着黑袍人掀开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张可爱的娃娃脸。
“安全了安全了,不用再跑了。”壹子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因为紧张而冒出的汗,长舒了一口气,有些骄傲地说道,“听到那摄魂铃的声音了吗?是我们门主正在处理那群腐尸!”
迟云已是第二回听到“门主”这个字眼了,刚想开口询问壹子关于这个“门主”的情况,不想左手上提着的那块布竟突然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迟云不得不用双手捧着,才不至于让这块布甩飞而去,但这也让一大片白发涌了出来,露出了南俟君的半张脸。
壹子也没有想到,迟云左手上提着的布里竟还包着个人头,心中讶然的同时,又莫名觉得这颗白色的脑袋有点熟悉。
可还没等她有所回忆,一缕白发便朝她袭来!
迟云阻拦不及,壹子躲闪不及。
她的脖子瞬间被白发死死缠住,整个身子都悬空在了地面上,呼吸困难。
“啊,啊!”壹子脸色涨红,直翻白眼,只有一点脚尖时不时能碰到地面,眼见就要窒息而亡。
突然,剑光一闪。
白发断了一大截,而壹子也从半空坠落,无力地瘫软在地,不停地咳嗽,大口大口地呼吸。
南俟君的白发攀上了迟云的手臂,质问他:“你刚才为什么阻止我?”
迟云更加疑惑:“你为什么突然就要杀她?”
南俟君听着那由近及远的铃铛声,面色阴沉,语气冰冷:“因为她们该死。”
当摄魂铃再度响起之时,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头身分离之时,脖子上传来的剧痛!
他想起来,最后颠倒的世界里,女子冷漠的神情!
他想起来,他失去听觉之前,耳旁不停作响的铃铛声音!
是柳今落!是她!那个堕入魔道,欺师灭祖的人!砍掉了他的脑袋!
长长的白发在迟云手臂上游走,竟是妄想夺走他手里的浮华剑!
迟云第一次发现一颗头的力气也能这么大,连忙用两只手握住剑柄,弯腿后撤一步,稳住身体重心。
“你松开头发!”
“你松手!”
一人一头竟如此僵持了起来。
壹子见状,顿时不敢再用力呼吸了,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她刚准备偷偷溜走,就被南俟君的白发给扯住了脚,摔了个狗啃泥。
迟云惊了,心想这白发竟然还会随主人的心意伸长与缩短。
这还是之前连头都摆不正的南俟君吗!
趁迟云有些呆愣的片刻,南俟君加大了力气,就要将浮华剑夺过来之际,迟云却突然松开了握住剑柄一只手,然后拽住了他的一缕白发。
“你总得告诉我,突然夺剑是想做什么吧!”
头发被迟云抓在手心里,南俟君顿时不敢再继续用力了。
他本就是一位大能为证杀伐之道而创造的存在,从头到脚都可以作为杀人的利器。
就算是只剩下一颗头,他也可以让他的发丝在一瞬间变得坚硬、锋利无比,斩杀所有阻碍他的人。
只要他想,他立马可以斩断迟云的五根手指,将那把剑夺过来。
可惜他不忍心。
从过去到现在,那么长那么长的岁月里,敢这么抓着他头发的,也就只有许昭一人了。
南俟君的原本绷直的白发,落在迟云手上时,又变得柔软无比。
他近乎有点委屈地说:“这把剑,本就应该是要传给我的。”
迟云还拽着南俟君的头发,虽然听不懂南俟君话中的含义,但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卸去了力气。
南俟君撤去了缠在剑上的白发,选了另一个法子。
他的白发缠住了迟云的手腕,保持在一个既能控制住迟云又不至于伤了迟云的力度范围内。
南俟君的头悬在迟云的耳边,叹息着说:“既然你不肯把剑给我……”
“那么,你就替我,用此剑,杀了柳今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