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里从餐馆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看那人的身形啊发型啊都挺像，一身白色T恤和水洗牛仔裤是平日里穿得最多的那套，大概率错不了。

而当袁里看到他坐在行李箱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车水马龙的时候——那种完全放空的神态，让袁里立刻就断定他就是黎今了。

这一天的落日很重，斜照饱满地充实了整个街道，仿佛明天太阳不会升起来了一样，大片的景色像是沉在了一座橙色的池塘里。商铺彩色LED灯已经亮起来了，但比不过这样的余晖，于是被打散，成了一圈一圈五颜六色的光晕。

黎今就在这样的池塘里发呆，周围的一切都像闷在水里一样没有声音。

袁里想起开学的这一个月里，黎今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恍惚神游的状态。但现在发现他还看起来有点荒颓，像孤单生长在悬崖上的一棵树，又像一株不知道太阳在哪里的迷茫的向日葵。

他的背影被巨大的夕阳同化着，仿佛即将融化成夕阳的一部分。

有那么一瞬间袁里甚至觉得他真的要融化了要消失了，突然不知道怎么的，心跳慢了半拍。

袁里打算喊一声的，不过没喊出声，想了想又觉得走到他身边拍他一下更好，兴许就能抓住他不让他消失呢。

结果袁里还没走近，黎今先抬头看见他了，明显一愣，憋了口气才问道，“哎？”

“啊？”袁里也回了个问号。

“你怎么在这儿……”

“这应该我问你，你不是在家么。”袁里看他一身行装，“提前回来了？”

黎今应了一声，这会儿也不管袁里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了，心里只有一种看到了救星的感觉。

袁里直接把他脚边的几个大袋子拧了起来，他心里对袁里的好感就突然被无限放大了。

简直光芒万丈。

“你还真带了啊！”袁里看见酱板鸭喊了一声。

黎今揉着胳膊说，“自己拿着吧，下次再帮你带我就是狗。”

袁里笑着，“哎好期待。”

“什么？”

“酱板鸭啊，以前吃过一次，还挺好吃的。忘记是什么牌子了……好像是这个？记不清了……”袁里抽出真空包装看了又看，黎今在后面推了他一把，“先回去吧大哥，这鸭子又跑不了。”

两人最后也没打车，边聊边走居然发现车站离学校其实也不远。

天黑了，街边路灯已经亮了起来。

黎今觉得很神奇，他和袁里居然这样走了快一个小时。印象中确实聊了很多很多，但仔细回想起来又不记得聊了些什么，只记得好几次袁里在街口拉住他，说红灯了。

总的来说，和袁里相处还是很舒服的——至少比跟章程相处要舒服。人以群分吧，看章程和林乐挺合得来的，因为两个人都挺聒噪。

这一晚袁里嘴唇都辣肿了，最后接了盆凉水，直接把脸埋了进去。

黎今看着他的后脑勺，就挺想按一下，并且也真的这么做了。

结果袁里没什么反应，任由他这么按，最后反倒是他不好意思了，觉得这样是挺幼稚。

“辣死我了。”袁里换了盆水继续降温。

“正常人吃一口都觉得辣，你这都吃了半边了。”

袁里一直吁哈吁哈地粗喘，“下次别带了，吃这鸭子我得短几年寿。”他原地蹦了会儿，“我要出汗……去打球吧，一起去么，对，我教你打球啊。”

黎今对打球没啥兴趣，不过这个时间点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总得找点事情做么，“你能别蹦了么，蹦得我头晕。哪儿有球？”

袁里果真不蹦了，原地转悠了会儿，一边说，“活动室。我们篮球协会人手一个，我放那儿了。”

“福利很好啊。不怕被偷吗？”

“偷球？”袁里笑了笑，“活动室就我和班长有钥匙，别人进都进不去。”

黎今这会儿拿了双旧鞋换上，瞧着袁里已经不喘气了，就笑他，“不辣啦？”

袁里楞了一下啊，似乎没反应过来，“扒那那？”

“……我问你是不是不——辣——了！”

“靠我以为你说香蕉！我说你没事说什么香蕉！”袁里打了几个哈哈，胳膊自然搭在他肩上往前边儿带，“走走走，打完球买几根去。”

黎今想起他买东西大手大脚的模样一再提醒他，“买一串就够了啊，香蕉放几天就坏了。”

“知道知道，坏了就给章程吃，让他那么多话。”

一路上袁里左旋右转运球前进。

黎今以前不觉得，现在发现这人挺装逼。尤其是有路人经过的时候，他就会刻意地做几个花式。

食指转球。

再什么□□8字绕球。

反正就没认真走过路，花里胡哨。

关键动作还非常流畅帅气，路人基本都会多看他几眼。

简直让他装了个大逼。

突然袁里转过身跳了起来，“接着！”

黎今来不及反应，任由篮球砸到自己右肩，他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吓了一跳，然后往后跑把球捡了回来。

“你干嘛啊……”袁里很快跑了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树懒吗！”

“什么？”黎今没听清。

“树懒！”袁里喊了声，“就澳大利亚挂树上的那个！”

“树……”黎今皱了皱眉，“你是说树獭吧……”

袁里怔了一下，“不是树懒吗？那个字不是念懒吗？”

“……塔，树獭。”黎今笑了一会儿，“服了你了。”他把球扔给袁里，“是不是觉得我反应太慢了？”

袁里接过球朝天上抛了抛，“不是你太慢了，是我太快了。没办法，身手就是这么敏捷。”

“靠……”

“靠什么，不信啊，不信咱俩比比，只要你能把球从我手里抢走就算你赢，比吗？”

“幼稚。”黎今笑了一句，“我看这篮球上面还有个英文，是什么？”

“啊？”袁里还从没注意过这个，刚准备把篮球举路灯下看呢，手里突然就空了，“靠，你玩阴的呢？”

黎今不理他，自己抱着球就往篮球场跑。

跑着跑着没听到声音了，以为把袁里甩得没影儿了，哪知一回头就看见一只很大的爪子朝自己抓来，都抓脸上了。

“哎哎哎啊啊！”

袁里听着他陡然变调的叫声，笑得不行了，“让你五秒你都跑不过我！”

黎今刚刚的确是被吓到了，回想起袁里扑面而来的魔掌，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逃命的兔子，这会儿也乐得不行，“你他妈鬼一样的跑步都没声音！”

不过笑归笑，腿可不敢停下来，好像被袁里捉住就真的会被吃掉似的。

十秒之后。

“我跑不动了，我要回去休息。”黎今被按在香樟树上，蹭了一脸的灰。

“还跑吗，嗯？”袁猎豹气都不喘一个，小臂抵在黎今背上，把人压得严严实实。

黎今觉得脸都要刻出印子了，“不跑了我跟你说这树上有打屁虫的你他妈放开我……哈哈……”

袁里对他这种边求饶边笑的态度不是很满意，被挑衅了似的加大了手臂的力度，整个人倾斜下来半压在黎今身上。

“还跑吗？”

“不跑了哥，袁大哥……”

这两声哥叫得袁里心花怒放，两腿一蹬半米开外，另一只手潇洒地用力一抛，指着飞出去的篮球吩咐道，“去，投进十个球就让你回去。”

“不去。”

袁里反手将人又压在了树上。

“好好好我去，我去！”

结果篮球场上光看袁里一个人表演了，而黎今就是跟移动的木桩，三分线那里站一下，球框下面站一下，仰着脖子看袁里运球起跳扣篮。

动作干净利落，不像他，光是瞄准球框找好角度都要磨蹭半天。

“你能抓到那个吗？”黎今指了指篮板。

“那个啊！那个简单，”袁里笑了笑，退了几步然后猛地冲了过去，潇洒起跳。

帅是帅，就是没够着。

最关键的是当他在半空中发现自己没够着的时候就咦嚯嚯嚯地笑场了，一直到落在了地上都在打哈哈。

黎今笑了半天。

袁里说，“这鞋不行，我穿的板鞋，跳不起来。”

“噢~”黎今怪里怪气应了一声。

“真的！”袁里有些气，“这鞋硬，跳不起来！”

“哦。”黎今这会儿短促地哦了下，又说，“我试试够得着不……”

袁里斜了他一眼，“试你妹，给你个凳子你都够不着。”

黎今在篮板下掂量了会儿又退了回来，“好像是够不着。”

“是吧！这既得练又得看天赋！”

说话间袁里又投中了一个三分球，黎今喊了句卧槽牛逼，赶忙把球捡了回来。

袁里看着他乖巧的样子不由感叹了句，“你有没有觉得……”

黎今边走边听。

“你像一只狗。”

“汪。”黎今很配合地叫了一声，把袁里乐得不行。

黎今问，“我去买水吧，你要喝什么？”

“别，想跑啊？”袁里直接用腿把他拨了回去，“我示范了这么久你学到点东西没啊？”

“没，光看你了。”

袁里下巴都快仰到天上去了。

“我试试。”黎今原地拍了几下球，然后就听到了一句表扬，“不错啊，好多新手球都拍不起来……”

“我好歹有点基础。”黎今白了他一眼，很快跑到了三分线外，托起篮球，然后他又有了一个疑问。“哎，从概率论的角度说啊，球是一个点，球框是一个点，要投进的概率就是零……”

袁里没忍住给了他屁股一巴掌。

黎今赶紧闭了嘴，找好角度把球扔了出去。

的确是扔的，扔完马上就惹来袁教练的指正，“哎哎哎你扔铅球吗……你这玩的就很蹊跷，不要用手臂去甩，要用手腕发力，手腕……是投不是扔懂吗？”

黎今恍然大悟般哦了几声，突然又揪紧了眉毛，双手跟岸上的鱼似的翻来覆去，“这样不好发力啊。”

“不是让你不能动胳膊，胳膊可以动，但是发力点要在这儿，”袁里点了点他的腕关节，“慢慢感受就行了，就跟高中学电磁场一样，听不懂看不懂，还不是做题做着做着就会了。”

黎今思索片刻把球投了出去，结果球和球框擦身而过，他一拍大腿，“靠，就差一点了。”

袁里被他的反应逗乐了，“差得远着呢。”

最后两人都出了一身汗，黎今是身体累，袁里是心累。

“我以为你是谦虚，结果你是真不会打！”

“早跟你说了啊你又不信，”黎今打开冰柜门，“喝什么袁教练，雪碧还是可乐？”

“苏打水吧。”

“苏打水……噢这个呢。”黎今对着瓶身看了半天，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饮料，透明的跟矿泉水一样，“这好喝么？”

袁里喝了一口说，“就是咸咸的汽水。”看黎今一脸好奇的样子，他把瓶子递给他，“尝尝。”

黎今先是闻了闻，然后把瓶口悬在嘴巴上方，仰头倒了起来。

“还挺讲究。”袁里啧了一声，突然有种作恶的冲动，下一秒突然用力把瓶子往黎今嘴里按，然后就听见一声闷哼。

他倒是乐着了，黎今却弓着身子咳了起来，一边还抖着被弄湿的领口，一边骂了句，“靠，这你喝过的！”

袁里愣了一下，“我喝过的咋了啊？”

黎今一脸嫌弃地指了指瓶口。

几秒后袁里才反应了过来，哟呵了一声踢了他一脚，“靠，我又没吃屎！”

回宿舍后袁里倒是很不见外，直接拿了黎今桌上的水卡就去了浴室，一路转着衣服，等衣服缠成了一个卷，他又反过来转。

黎今觉得他这个举动很好笑，但是又不敢笑出声。

走到阳台脱了衣服，发现胸口黏糊糊的很难受，就简单地用水冲了冲，结果刚冲完袁里就出来了，吓得他一转身，“你洗完了！”

“啊。”袁里理所当然应了声。

“你这身上都没淋湿吧……”

“水卡快没钱了，我可不能冲太久。”

黎今忍着性子问了句，“还有多少钱？”

袁里又折回浴室刷卡，结果读卡器已经闪起了红灯。“啊，显示0.4。”

“……袁里！”

“到！”袁里回答得响亮。

“你自己没卡啊？”

“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那我还要洗澡呢？”

“那……”

袁里吱唔了几声，黎今看着他，叹了口气。

要真说了什么了，倒显得自己多小气似的，说到底不就是袁里不拘小节么。

算了算了。

袁里在后面干笑了几声，挠着短发，也挺不好意思，“要不你用靳安的卡？我给他说一声。”他说做就做，立马给靳安打了个电话，最后还作了个请你吃大餐的承诺。承诺完之后又撞了撞黎今的胳膊，“哎，你想不想吃冰棍啊，我去买小布丁去。”

“不想吃。”

“那巧乐兹？”

“……行吧。”

等袁里真的出去了，黎今才掬了捧凉水浇在自己脸上。

袁里喜欢用他的东西——水卡啊手纸啊笔啊什么的。

吃饭也是，当袁里想吃他碗里的菜时，那双筷子可是不留情面的。

而袁里又并不是那种顺手牵羊的人，就像他找靳安借水卡，会打好招呼并且回报一顿大餐。尽管靳安不会让他请，但黎今就是觉得，袁里一定会请。

有来有往的。

但袁里用他的东西就很理所当然。

或者说只用他的东西。

也许是因为关系好？

关系……好吗？

好像确实不错。起码对比别人而言算好的。

就像章程跟林乐那对双胞胎一样。

黎今刚收拾好衣服的时候电话就响了，是奇哥。张云奇先是嘘寒问暖了一通，而后就问他后来有没有去昼夜里坐一坐，黎今说每天晚上都有课，还没时间去呢。

张云奇笑了几秒，又说，“你去学校周边转过没？”

“还没呢，工学部都没转完。”

“哎，等哪天我有空了带你到城里玩一玩……江滩应该可以。”

黎今应了几声，他其实一直觉得和张云奇有年龄差呢，即便他找了，张云奇也不见得有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反正我读书那会儿室友是真的喜欢用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