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园中鬼屋雏形是当铺，所以鬼屋虽然破败，当铺的基础设施却得以保留。人走进去便能看到位于中间的当铺柜台，柜台高于普通人，在古时是为了给典当者造成心理压力，如今只为缔造恐怖氛围。

路徐站在柜台前等莫凡星，他出现时胳膊抬起，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这可不怪我，苏涵来找我了。”

“我还没说话呢，你倒先解释上了，”路徐淡淡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胁迫你。”

莫凡星：“说是胁迫倒也没错，人的很多行为不都是在恐惧之下应激做出的吗？”

“人？”路徐轻吐口气，看了莫凡星一眼，便转身走向当铺左侧的通道口。抬手撩起帘子，他用眼神示意莫凡星跟上。

帘子背后是一条黑漆漆的长走廊，除了头顶处的微弱绿光没有任何光源。那个绿光，似乎也只是为了让环境更恐怖些。莫凡星走在路徐身后，伸手摸了下走廊两侧，是用黑布盖着的坚硬墙壁。

穿过幽深的走廊，两个人来到一个空旷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原本应该是一间会客厅，对着走廊的那面墙上悬挂着老旧的木质匾额：舍得，下面则是一张落满了灰尘的横桌。屋子的正中间摆着一张四方茶桌，四把椅子随意摆放在桌子周围，其中的一把椅子上正坐着个人，他背对着长廊，把刚进屋的莫凡星吓了一跳。

他望向路徐，用嘴比了个人的名字。路徐微笑道，“你正常说话就行，杜市不会在意的。”

显然，眼前人就是杜市。他对着桌子上的镜子，正一笔一划地将油彩涂抹到自己的脸上。他的脸已经涂满了各种颜色的油彩，看起来像是审美很差的疯狂小丑。

莫凡星小心地凑上去，认真地观察着眼前的男人。但无论他如何凑近，杜市都完全没有被他影响。

“他真觉得自己是这里的员工？”

站在一旁的路徐点点头，“百分百。他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如果鬼屋现在开放，这个地方……怕是真的要属于他了。”

语气中有一丝惋惜。

“路……我不明白，”看着麻木地重复着彩绘动作的杜市，莫凡星问，“他为什么会困在这里？”

停顿一下，他修改了这个问题，“你为什么把他困在这里？”

“为什么把他困在这里？”路徐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你既然是梦之城最聪明的人，应该由你来告诉我答案。”

杜市是最初进入梦之城做测试的那批人之一，他几乎天天出现在梦之城，穿梭于大街小巷。但不知为什么，杜市的状态被重置，他从玩家变成了NPC，成为了游戏中的BUG——莫凡星也是直到这时才知道梦之城有这样人的存在。更可怕的是，游戏中的杜市一点点忘记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开始在游乐园游荡，他的状态比普通的NPC还要差，最终被路徐带到了这里，成为“鬼屋”见不得人的实习员工。

莫凡星早就知道自己身处怎样的世界，当然不光是他，几位深度学习的男主也都知道。如今的他们虽然没有绝对的自由意志，行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脱离人的意志。但即使是莫凡星，也不明白杜市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唯一可以明确的是，杜市状态的重置，一定是路徐所为。

莫凡星无法分析路徐做这件事的目的，只能基于数据做出猜想——

“你……无聊？”莫凡星开口，随即又否认了自己的猜想，“不可能。”

人类和动物都是具备无聊的体验和功能，它是一种心理警示：告诉人们出现了没有满足自己期望的情况。但，人工智能的自由意志不足以拥有这一点。当他们产生为了“无聊感”，那可能是更“智能”（更）自主机器的特征。而早就有人类专家表示，当人工智能具有无聊这样的情感体验时，会带来一系列的灾难。

无聊这种感情，是超级智能未必会发展出这样的东西。

路徐浅笑，没有回应莫凡星的问题。

“那我换个问题，这次为什么重置了苏涵？”

如果杜市是测试员，多次进入梦之城也许做错了什么。苏涵可是第一次来梦之城，而且探索都没怎么开始就被重置，很难让人相信只是路徐没有理由的发疯。

路徐依旧没有回答，只是轻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嘲讽，“看来梦之城最聪明的人，不过只是最会提问的人。”

莫凡星一点都没被影响，他挺直身体，双眼直视路徐。

“人……我只是无数算法的集合，没有办法像人一样思考。”说到这里，莫凡星的眼神微微一变，“不过……如果梦之城真的有这么多找不到答案的问题，那绝不是一件好事，对吧。”

*

夜幕降临，无处可去的苏涵回到了最初苏醒时的“家”。

苏涵刚站到门口，大门便“啪”地打开了，好像早就知道她会回来一样。家里的陈设和她早上出门时几乎一样——和她家里的样子也几乎一样。

现在可以确定，onfire确实涉嫌了信息过度采集，恐怕还抓取过她家的监控录像，比对改造，形成了如今这个“家”的样子。进入《寻梦物语》前那一长串用户协议，她相信不会有人认真阅读，很多关于隐私的权限，就在那个时候被玩家亲自开启了。

苏涵走进屋里，摸了摸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衣柜。木制衣柜的把手那里，原本有亲戚小孩来家里玩时留下的划痕，如今却平整得好像新的一样。显然这些细节的部分，onfire捕捉不到，也复制不出来。

要是能出去，一定不能让这款游戏上市。

苏涵想着，又挫败地叹气。

但……要怎么才能回去呢？游戏时间到底要多久才会结束？为什么系统还没有把自己弹出去啊？

她又调出系统页面，对着虚空的“退出游戏”一通意念点击，直到愤怒情绪结束，强烈地疲惫感来袭，苏涵身子向后一仰，直接倒在了床上。

她其实并不想睡觉，但不熬过这个晚上，就没办法在“明天”去见莫凡星。

梦之城的这张床上没有苏涵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苏涵缓缓闭上眼睛，不消三秒，脑中的系统就弹出提示。

是否进入睡眠。

原来床也是时间流转的关键，如果躺在床上，就能触发长睡眠的效果，直接进入第二天。

倒也是节约时间。

苏涵选择了是。

一阵倦意袭来，她又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