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涵再次出现在梦域大学时并没有告诉李晓冬，尽管“昨天”的她们还像朋友一样在校园散步，但李晓冬在看到摩天轮点亮时那重复的兴奋劲儿给苏涵的恐惧，依旧留在她的心头。

也许莫凡星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顺着同学的指引，苏涵很快找到了主楼的大教室。这是一个下沉式的阶梯教室，站在教室门口，苏涵一眼便找到了讲台旁的莫凡星。莫凡星的身边正围着一些学生问问题，他一个接着一个解答着。等苏涵走进教室，莫凡星看到她，用眼神示意她稍等，然后三言两语就让那些学生先离开了。

“早啊，莫教授。”

“不早了，我课都上完了。”莫凡星笑着回答。

简单的招呼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还是莫凡星先开了口，“你昨天提的问题，很有意思。如果你发现自己生活在一个虚拟世界，要如何成功逃出去？”

苏涵笑着点点头，压抑住心中的诡异。莫凡星重复的就是她的问题。不过，现实生活中，恐怕没有哪个正常人能在一夜过后，将她的问题一比一复述出来。

“1981年，哲学家希拉里·普特南提出了‘缸中之脑’的概念。假设有一个疯子科学家，将一个大脑从人体取出，放入一个有营养液的缸里维持它的生理活性，超级计算机通过末梢神经向大脑传递和现实一样的神经电信号，那么问题是，大脑能否意识到自己生活在虚拟现实之中？”

“这个思想实验引发了诸多争议，对我们生活在模拟世界的假设讨论也有很多。从20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就有很多科幻爱好者相信，我们的太阳系是一个虚拟世界。很多电影也以此为母题展开创作，最著名的比如《黑客帝国》。”

莫凡星的清亮的嗓音在大教室中响起，声音圆润浑厚，好像在做演讲。

苏涵听他说着现实中的科学家对模拟世界的猜想，好像一个秘密被抓包的孩子，总感觉有些心虚。

“不过，科学界大部分讨论都集中在是否能证实‘缸中之脑’存在的可能性。甚至有人提供过这样的假说，如果宇宙是虚拟的，那么智慧生命很可能是宇宙在运行中机缘巧合产生的‘病毒’。当星际文明的运算数据庞大到宇宙无法运行时，就会被造物主发现，然后……被清除。”

清除两个字轻巧地从莫凡星的嘴里说出来，并没意识到这背后的含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苏涵就是类似这个世界“造物主”的存在，只是她这个造物主，是滥竽充数的，既不了解世界，也不了解世界运算的规则。

“逃离虚拟世界的话……”莫凡星的声音提高，“就要先确定我们这个世界是虚拟的。科学界最著名的德里克方程，估算了银河系中可能存在的智能文明，计算了我们在宇宙中并非孤单的可能性。而加拿大蒙特尔大学的教授推导出了类似德里克方程的方程，用来计算我们生活在计算机模拟中的可能性，为了得出答案，他们着手于真实人类的总数NRe，将其乘以可获得必要计算能力的概率fCiv……”

见苏涵瞬间戴上了痛苦面具，莫凡星顿了顿，抬手推了下眼镜，“简单来说就是有两种可能的结果，要么我们生活在模拟之中；要么……用于模拟大脑的先进计算能力几乎不存在。”

“为什么啊？”

莫凡星说，“与我们相似但技术更发达的社会可能会认为，以足够高的精度模拟生命体，给予他们意识，又欺骗他们，让他们与现实隔绝，这样的做法并不道德。”他顿了顿，继续说，“当然也有可能，先进文明还没有到达这一步，在那之前就已经因为种种毁灭了自己。”

莫凡星的话，听起来就好像在预判人类的结局一样，听得苏涵再一次脊背发凉。

只是这种恐惧与她对李晓冬的恐惧截然不同。她是在浩瀚的科学面前，感到了自己的无限渺小。

不过，莫凡星说了半天，始终都在说虚拟现实的可能性，梦之城可是实实在在的虚拟现实，虽然只是样板间。

苏涵得想方法把他云里雾里的理论给拉回来。

“教授，不好意思打断您，”苏涵抬手，做了个举手的假动作，“但是如果啊，这种虚拟世界真的存在，那在这里面的人要如何逃走呢？”

莫凡星转而看向苏涵，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道，“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问这个问题？”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自救啊！

“我……”苏涵眼珠子一转，瞎话张口就来，“我……我做了个噩梦，梦到自己被困在虚拟世界里，逃也逃不掉……所以想要问问您有没有破解之法，我再做梦的时候就能自救了。”

“做梦？”

此言一出，莫凡星眼波一动，倒是比刚刚严肃的模样多了几分笑意，“你因为一个梦来问我？”

苏涵点点头，“这个梦对我很重要。”

其实她原本是想说自己是神秘学爱好者，读了很多书，被问题困扰许多，总之就是主打感情牌。但和莫凡星聊天的过程中，苏涵听他慷慨陈词，中间连个停顿都没有，便隐约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这套内容早就被莫凡星“研究”过了，他也许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不是表面上那个简单。

所以苏涵才说出这个听上去无比不真诚的回答，她就想知道莫凡星会不会认真地解答自己的问题。

“这样啊，”莫凡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居然真的给出了答案。

“如果真的身陷虚拟世界，有个方法也许可以逃出生天。”

“什么？”

“死亡。”

“你在开玩笑吗？”

“虚拟世界理论会带来关于死后世界的讨论是很自然的事。如果我们虚拟过程中死亡，那我们会到另一个虚拟世界中，还是回到现实中本来就是未知数。”

看苏涵被自己的话吓到了，莫凡星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笑容，继续道：“我们人不能避免生老病死，死亡就是我们抽离这个世界最直接的手段。死亡并非结束，而是逃离。”

他说着说着，突然停顿了一下，“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要先确定自己真的身处虚拟世界，不然这死亡可就真是一切的终结了。”

苏涵望着含笑的莫凡星。明明觉得他每句话都在开完笑，但又感觉他很认真地给自己提供建议。

死亡……

没错，死亡确实也是脱离这个游戏的办法。虽然她不知道onfire有没有针对玩家在游戏中的“死亡”做相应的系统反馈。这只是一款乙女游戏，谁也不会想在这个游戏里终结自己的生命，哪怕是虚拟的。

不过如果梦之城做的足够真实，玩家总是有几率会在这个城市发生“意外”。因为不会死亡，反而会自发地“找死”。

苏涵还记得当初onfire宣布打造真实的开放世界时，反对声音很多。其中有一派的声音便是，虚拟现实会真正的模糊真实和虚假的边界，如果有人在虚拟世界中放任自己，他们也可能会在现实中造成恶劣影响。

所以……

也许就像梦境一样，在梦里的“死亡”最终会迎来现实的“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