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虽然有点厚脸皮，但路徐是完全没有必要来天台的。

除了最初进入游戏，在梦之城的探索中，路徐真正和苏涵碰面只有两次。一次让她坐上了摩天轮，一次给了她联系的道具手机，每一次都算是将她进一步推向NPC的生活。

而这一次如果她的自杀能进一步推动自己成为NPC，路徐应该就不会出现。他会来阻止自己只会有一个原因，就是自杀这件事，真的会导致苏涵脱离他的掌控。

所以也许……死掉这件事的确可以脱离游戏？

心想着这件事，苏涵下意识地又抬起一只脚踩在了架子上。路徐看了她一眼，自然也明白了苏涵要干嘛。他叹了口气，道：“有兴趣再了解梦之城一点吗？我带你去个地方。”

*

环线公交车上，苏涵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座位上，她的身边是低声哼着歌，看上去心情大好的路徐。

苏涵睨了身边的人一眼，“为什么和你出门还要坐公交车啊。”

路徐：“那不然你以为可以做什么？”

苏涵：“你不应该开车吗？”

路徐：“我没有驾照。”

苏涵：“……”

明知道他的话很荒谬，但因为整个环境都很荒谬，她竟一时不知该从哪儿吐槽才好。

“我只是游乐场的NPC，并不需要那种程序。”路徐淡淡道，“不过以防你好奇，秦枫莫凡星他们都会开车，而且车技不错，有机会你可以试试。”

“谢谢你了，可别咒我。”

有机会可以试试，她要是有机会离开这个地方，此生不会再沾这款游戏。

路徐浅笑，不知为什么，苏涵竟感觉他是真得开心。

她微微侧头，状似不经意地张望，其实是偷偷在观察身边的路徐。

虽然游戏设定莫凡星是最聪明的人，但眼前这家伙才是整个游戏最高智慧的体现。

如果坊间传闻没错，他的确是人工智能程度最高的角色，甚至可以说除了莫名其妙的神秘微笑，路徐在状态上与真正的人完全无异。

只是……无论再怎么相似，人工智能就是人工智能，他被创造出来就应该是为人服务的。

科幻小说家阿西莫夫在小说中提到人类给机器人专门制定了法则，其中第一条就是“机器人不能伤害人类，或者在人类遭遇伤害时不作为”，这也是多国开发人工智能时共同的底线。

但，路徐却能把她留在游戏中，这是否能证明他的自我意识已经足够强大了？

那他……不就和她一样，像是被困在这个游戏里？

“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了，”注意到苏涵目光的路徐，转头直视着她，把她的观察判断为欲言又止。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苏涵紧盯着这双幽暗的眼睛，突然想到，“哦对了，路来，我上次去梦域大学是和路来一起的……”

话音刚落，苏涵就后悔了。她提到路来时，分明看到路徐的眸光一冷。原本是弟弟的路来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过往，对于路徐来说，确实像是在他胸口上开了一枪。

苏涵的胸口一滞：“对不起啊，我、我忘了……不应该提的。”

“为什么？”

苏涵不好意思地抿着嘴，“这不是戳你伤心事嘛。”

“伤心……”路徐垂眸，随即轻轻摇了摇头，坐直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没有人会和我说起路来。”他轻声道。

普通NPC的记忆早就在游戏的迭代中被洗刷殆尽，就连路来自己也并不记得他有个哥哥。秦枫他们也许是记得的，但这几位男主之间恐怕也并不是朋友。再说，他们都并非人类，也根本没有在游戏中社交的必要，那些路徐曾经的家事，早就消失在游戏的迭代中了。

苏涵请叹口气：“虽然我知道你也没人类的情感，但还是……”她不知道要怎么接下面的话，于是伸手拍了拍路徐的肩膀：“其实路徐的眼睛和你很像。”

“什么意思？”路徐转头看她。

“就是安慰你一下，”苏涵说，“别太难过了。”

路徐面无表情道：“我没有难过。我只是在表现难过。”他的眸子重新亮了起来，像是被程序点燃了一样，“看来我的确表演得很好。”

“你神经病！”苏涵咬牙切齿地骂了句，扭头看向窗外，再不看路徐一眼。

车很快到站了。但车站并不是行动的终点，路徐示意苏涵跟着他走，虽然对眼前的男人满腹牢骚，苏涵还是迈开了腿，朝着生活区的方向走去。

这个区域苏涵比想象中熟悉，毕竟她曾经在这里醒来。但生活区内弯弯绕绕的小巷不知要把人带向何处。

路徐带着苏涵，在路过不知几个路口后，苏涵的面前出现了“梦域第一综合医院”。

她皱了皱眉，“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带你逛逛。”路徐说，“你不是想死吗，以防你死不了，带你看看你即将要住的地方。”

路徐的话音刚落，一辆飞奔的急救车从他们身边驶过，停到了急诊区。车上下来几个人，从车上抬着个担架，直接就往急诊里冲。

“这、这是……”

“进去看看。”路徐率先走了过去，苏涵也跟了过去。

急诊大厅里人来人往，比起梦之城其他地方，这里每个人都挂着明显焦急的表情。就连路徐撞到他们，都来不及停下处理情绪，甚至一个闪身都没有，只是头也不回地沿着某一个轨迹行进。

路徐带着苏涵走向急诊手术室的方向，苏涵在看到“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的标志时下意识顿住了脚步。路徐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看头上的指示灯，又看着苏涵，“通常玩家到这里就是想进也进不去了，不过你不一样，过来啊……”

他伸手一把推开面前手术区的门，“还要做心理建设吗？”

苏涵皱眉：“我这人可看不了血腥画面。”

“血腥画面啊，”路徐说：“放心吧，这不是那种地方。”说罢率先往前走去。苏涵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急诊走廊，其他NPC都各忙各的事，没有一个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她给自己打气，还是跟上了路徐。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道，路徐在一间抢救室前停住了脚步。他站在手术室前，看了眼上面亮着灯的“手术中”，问苏涵，“你猜里面在做什么？”

“在抢救啊，不是很明显吗？”

“我说过了，这儿……不是那种地方。”话音刚落，路徐抬手，啪地推开门。

屋内有几位医生和护士打扮的人正站在一张手术台前，面无表情，嘴里嘟囔着一大串苏涵听不懂的医疗术语。而被推进手术室的病人就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管子，一直在痛苦地□□，情况似乎很紧急，但没有一个NPC真的下手救他。

看到眼前的一幕，苏涵沉默了。她知道这个世界是假的，她也经历了这些假的事情，但拯救生命这件事，居然也如此“戏剧化”地呈现在她面前。这些NPC都是被系统设计的程序，在结果未出的时候，他们要做的就是停留在那里，像丢到剧本的演员，不，是等待上场的演员。

路徐：“梦之城是巨大的主题乐园，既然是主题乐园，在这个地方，每个人扮演的每个角色都不能作数。”

苏涵一怔，这是路徐第一次正面谈论关于梦之城的话题，而这无疑也是他自爆觉醒身份的表现。

“你如果自寻短见，会不会离开我不确定，但如果没有，大概率会在这间手术室出现。我会看到无比痛苦的你，而你，会看到无所事事的他们，”路徐的声音有些冰冷，“所以，在你做决定之前，最好想清楚。”

他的话像是威胁，又好像不是。

苏涵猜不透眼前的男人到底要干嘛，他看上去全然不在意自己的玩家身份，运用游戏BUG把自己卡在这里。但又好像很不愿意她有风险，即使离开游戏的风险是她自己在承受。

“你……”她刚想要不要煽情两句，话到嘴边又让路徐给噎回去了。

“不过……我倒是也有些好奇，人……在这个游戏中受伤，到底会不会有痛感。也许在不远的将来，你就能回答我的问题了。”

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恶作剧”的气息。

苏涵白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急诊室。发现不该知道的真相之后最好的选择，就是关上潘多拉的盒子，假装自己没有打开过。

她一面往急诊区外面走，一面和走在身边的路徐说：“是会的。虽然onfire的设备并不会让人有实感，但人的大脑本身具有欺骗性，主观感觉的疼痛会通过神经真实反应在身体上。”

她扭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路徐：“onfire是梦之城的开发公司，你应该知道吧？这倒霉游戏就是她们开发的，但很多配套设施还在调配中，完全去除痛感不可能。”

正说着，苏涵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张牙舞爪冲她跑来的小孩。那小孩大概齐腰高，苏涵一眼便判断这就是在医院里疯跑的普通NPC。她并不是小孩子的目标，看他目光专注的程度，目标是苏涵身后不远处的“妈妈”。

饶是如此，在小孩子撞向她大腿的那一刻，苏涵还是下意识地捞了一把，不然以刚刚的速度，那小孩一定会摔倒。

“小心点……”她下意识地说，小孩子显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逼退，依旧直勾勾地奔着自己的妈妈跑去。

苏涵无奈地望着他的背影，身边的路徐此时露出个讽刺的笑容。

路徐：“很烦人是不是，这个孩子。”

“小孩子嘛，哪有不烦人的。”苏涵随意道。

路徐：“你可以踹他一脚，他也不会感觉到痛的。”

苏涵：“……”

这什么暴言。谁没事闲的踹小孩啊。她心中疑惑，面上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往医院外走。走出急诊楼时，苏涵发现已经阴天了，耳边还似乎能听到闷雷的声音。看样子很快就会下雨。她斜昵了身边的路徐一眼，问他有没有带伞，路徐摇摇头。

想想也正常，以路徐在这个游戏里的地位，他大概瞬移也没有问题。但苏涵显然不具备这种能力，再说她还没看过梦之城下雨，实在有些好奇。

她扭头，看到急诊楼与门诊楼外部链接的长廊那里可以坐人，便走了过去。说来也巧，就在苏涵她们走到长廊之后，天空就开始掉点，随即大雨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