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是寒冬,晏悬虽衣着单薄也并不觉得冷,但随着大门一开,寒风鱼贯而入径直朝他扑了过来,他瞬间就打了个寒颤。
然后,身体突然又能动了。
门外来人悠闲的往门框上一靠,双手交叉于胸前,用极不情愿的眼神朝偏殿内看了看,有种睥睨众人的感觉。
“王爷!”禾君姑姑带着诧异喊了一声。
随即尔烟夫人松开了手里的戒尺。
王爷?
新人物的出现让晏悬更加混乱了,他有些艰难的侧了侧身体,正巧与门口的王爷四目相对。
王爷披着一件暗色斗篷,头发和肩上都沾着雪,乍一看似乎比晏悬还要高一些。他就这样背光站在殿门外,周身好像被一团光晕包裹着,长相一时间雌雄莫辨。
“阿姐,难得来你府上小住,可见不得这种场面。”王爷没有看晏悬一眼,但很明显是在帮他解围。
他面无表情,然后又随口说了一句,“都散了吧。”
这人,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将军夫人将戒尺递给禾君姑姑,又示意她来搀自己,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也累了,听王爷的,大家都散了吧。”
尔烟夫人则是皱着眉,略带心疼地看了看眼前的阿岚,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朝着那王爷行了个礼,也跟着走出了偏殿。
待偏殿众人散去,这位王爷才慢悠悠的走到晏悬的面前。
那是张很俊美的脸,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清逸翛然,让晏悬两眼看得几乎都要发直了。
“跟我走。”王爷的语气冷淡至极,就连嘴唇几乎都没怎么动,就跟在说腹语似的。
晏悬愣在那里,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王爷一把拉住晏悬,把他拉出了偏殿。
晏悬一时间也没想起来要反抗,就这么任凭自己被如此牵着,也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
一路上,晏悬的眼神就没从那王爷的身上挪开过。
他偷偷打量着眼前这个人,虽然只能看到对方的侧脸,但却能清楚地观察到那人轮廓分明,是那种越看越精致、越看越让人喜欢的长相。
此刻,风雪细碎,伴着这白雪皑皑,无数雪花被吹进了晏悬的眼里,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回头看了一眼偏殿方向,发现偏殿已经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琴府很大,府内又一片银装素裹,让晏悬几乎辨不清来路与去路。
良久,晏悬终于忍不住开始发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见俏王爷没有搭理自己,晏悬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依旧没得到回应。
俩人就这么一路走到了人造湖,走上了小桥。
桥头原本站了两位婢女,见来人是将军夫人的胞弟便自觉地退到两侧,皆是低着头不敢朝他们看,待他们经过,才露出了略带倾慕的眼神。
“现在是什么朝代?”
“你眼里的我,是男是女?”
这回晏悬一边发问,一边开始尝试挣脱被钳制的手腕。
王爷指尖微微发力,竟是攥得更紧了。
“我说我不是这个身体里的人,你信不信?喂……”说着说着晏悬嘴里突然被呛了一口雪,他咳了两声,威胁道,“咳咳,我其实已经死了!”
王爷继续一声不吭。
好家伙,这王爷怕不是个聋子吧。
如果继续任由他这么拽着,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他给卖了!
晏悬心里盘算着,顿觉只有马上离开这里,才能从根源上解决这一切的古怪!
想着想着,晏悬气沉丹田,跟个陀螺一般打起了转,用一种相当刁钻的姿势挣开了王爷的手。
王爷步子一顿,转过身,皱着眉头一脸不情不愿地看着他。
晏悬没朝王爷看,正认真且迅速地打量着四周。
很快,他瞥见不远处有面围墙,随即不假思索的小跑了过去。
那王爷继续不说话,也没有阻拦,就这么看着晏悬,脸上除了之前的不耐烦之色,似乎还多了一些……鄙夷。
晏悬比了比围墙和自己的高度,觉得翻出去不难,便二话不说挑了颗视线范围内最大的石头,迅速将石身上的雪掸下,然后踩着它借了把力,预备直接从这琴府翻出去。
还挺顺利,他一下子就跃到了围墙之上。
晏悬欣喜万分,觉得自己这副身体似乎是会点轻功什么的,好像还挺好用。
墙外的街景出现在晏悬眼前,大街上人来人往,暂时没人注意到他。
可就当他预备一跃而下之时,整个人不知被什么无形的力量一弹,直接摔回到了刚才的起跳处。
而他的腰正好嗑在了刚刚借力的石头之上,疼得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腰折断成了两截。
“疼…疼疼疼…”晏悬揉着自己的腰,咬牙站起了身。
他心里百思不得其解,却依旧执着地捡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子。
小石子从他的手里起飞,在空中划出了一个相当丝滑的弧线,然后落到了墙外。
紧接着就听到了咒骂和叫嚣声,“哪个不长眼的乱丢东西,呀!我的头流血了,杀人啦!杀人啦!”
“这里面是将军府,走吧走吧,别搞事情!”
“哎哟,只是擦皮点皮而已,琴将军是个大好人,尸骨未寒,你就别添乱了。”
叫嚣之人似乎被几个同伴拉走了,显然是极其不情愿的,边走边还嘟囔了好些话。
晏悬嘴角一抽,不置可否,见边上的王爷转身准备走,只得堪堪的重新跟在了他身后,暂时收敛了些许,不敢再莽撞了。
王爷将他带到了一处别院。
别院不大却简约雅致,也没有什么重兵把守,只有院门外和房门口分别守着两个护卫。
待两人进到了房里,侍卫随即都退到了院门外。
晏悬就这么乖乖的跟着,一进房间就感觉有一股暖意袭来。
他只穿了一件极为单薄的白色纱裙,双手冻得有些发红,晏悬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自己不是活人了,似乎并不怎么畏寒,倒是这突然的热烘烘,让他有点不适应了。
晏悬揉着腰,想着自己刚刚被弹在地上的狼狈样,嘟囔着,“这是见鬼了?!”
“你自己不就是个鬼。”身后悠悠地传来一句略带讽刺的提醒。
对啊,说明书上不是写了么,“凡死于天灾者,阳灵也”,自己是阳灵,魂魄一缕罢了,可他只不过是经过了一泓泉边,怎么就落到琴府这么个地方了呢,更过分的是,还被迫变装!
等一下,晏悬双眼瞪着滚圆,“你怎么知道,我是……”
“看上去倒是没什么怨气。”王爷脱去了斗篷随手一丢,然后往窗边的矮桌旁盘腿一坐,纤长的手指随意往矮桌上一放,神情惬意道,“阳寿未尽肉身已毁的阳灵,才死的吗?”
本来阳寿未尽肉身已毁这八个字听的耳晏悬朵都要起茧子了,但此刻不知怎么的,竟是亲切万分。
晏悬感觉自己都快哭了,说道,“是啊,我叫晏悬,我记得自己正在自如泉边走着,不知道被谁踹了一脚,然后就莫名其妙来到这琴府了。”
王爷假装很认真的听着,然后搪塞道,“一样。”
晏悬没有察觉对方的敷衍,心里不住的狂喜着,还主动地坐到了矮桌的另一边。
他本想靠着翘个二郎腿,奈何腰上一阵吃痛,只好以一个极其扭捏的姿势变扭地坐着,凑近问道,“那你叫什么?”
“付之祈。”付之祈看着晏悬,冷冰冰地说了三个字,好像那名字跟他全无关系。
晏悬揉着腰,见付之祁看着自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开始自作多情地解释起刚刚在偏殿的事情,“她们围攻我的时候,我突然就动不了了,但凡能动弹,也不至于这样,呵呵……”
“你这个本体是不会允许你干出违背其本意的事情的,如果有所违背,就会限制你的行动。”付之祁说道,“允许你再问我三个问题。”
晏悬的理解能力还是可以的,“哦,所以说阿岚对尔烟夫人忠心耿耿啊。”
他本想在问问付之祁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是新死的,为什么自己被踹时没看见他被踹,可无奈这个付之祈限制了问题的个数。
想着他毕竟刚刚替自己解了围,也着实不好跟人家对着干,也只好挑重点问了。
“为什么我出不去?”晏悬非常耿耿于怀小石子能被丢出墙外,而自己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顶回了琴府这件事。
“功德未积,所以出不去。”付之祈像是猜到了晏悬想要追问他什么,直接补充解释道,“至于如何积,积什么,怎么积,我也不知道,这算第二个问题。”
晏悬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思考了一下付之祁的话,随即一脸疲惫又问,“我都死了,不应该去投胎转世的吗?”
“阳灵需得在俟命司耗尽阳寿,转为阴灵。而阴灵又要在幽冥司耗尽阴寿,方能入轮回。”付之祈的解释相当专业。
晏悬显然没有听明白,他继续发问,“幽冥司我是知道的,也听过判官司,这俟命司是什么地方?”
付之祁本来不想再回答晏悬任何的问题了,但没想到这小阳灵竟然连俟命司都不知道,简直是混账,只好不耐烦地答道,“俟命司是地府里供阳灵暂居的地方。”
“还以为死了就能马上投胎呢,没想到这么麻烦的。”晏悬抱怨道。
而然他自己并未察觉,他的周身已然微微冒起了怨气。
付之祈眉头一皱,随手将其怨气挥散,说道,“你为什么这么想投胎,万一你入的是畜牲道,下辈子做头猪,你也乐意?”
“做猪很好啊,每天有吃有喝,想睡就睡,至少不用穿女装吧。”晏悬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硬要我穿纱裙和绣花鞋,我情愿裸着!”
付之祈见这晏悬似乎有想要脱衣服的冲动,脸一抽,安抚道,“只有从俟命司自如泉里返回人间的阳灵之间才能互相识得彼此,我们在琴府其他人眼里都是这个躯体的本体相貌。”
“啊?”晏悬疑惑道,“这么说,付兄你是认得我,才来偏殿救我的?”
“偏殿动静这么大,想听不见也难吧。”付之祁白了晏悬一眼,又补了一句,“再说,琴府哪个婢女会像你这样啊。”
晏悬像是被戳中了要害一般,他摸着自己的脸,回忆起自如泉中映出的自己的那副尊容,语气中带着做作的苦涩和悲痛,“付兄,有没有镜子,我想看看我自己。”
“没有。”付之祈拒绝的干干脆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