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舒展了一下右臂，叹道∶“一直绑着，感觉肌肉都要萎缩了。”

何英丢掉手上的垃圾∶“谁让你要装胳膊断了。”

杜宇∶“我不装怎么能让那几个贱狗死。”

何英∶“那你怎么连景明一块骗，直接告诉他不就好了。”

杜宇∶“他出现的太突然，我不放心。”

何英翻了他个白眼∶“人家父母都没了，来投奔自己舅舅不是很正常吗，何况他是龙哥亲侄子。”

杜宇∶“这么多年都没联系，突然就来了，而且最近…警察盯我很紧。”

“你一直都被警察盯得很紧，”何英重新拿了绷带板子替他包扎，“肯定是那几个贱狗搞的鬼，我们来了之后，他们不是一直都不服气吗，现在他们死了，警方自然就不会那么盯着你了。”

“错，”杜宇摇头，“他们还会继续盯，光那几个小混混不够打消他们的疑虑，只是条子现在不敢找上门，因为他们的人手不够，武器也不行。”

“那你要出去避避风头吗。”

“等梁龙回来，这边不能没人。”

杜宇在何英这坐了一会，看时间差不多要到杨景明放学点，便慢悠悠往家走，路经其中一家失火的夜总会，整栋楼烧的通体乌黑，淅淅沥沥向下滴着水，门口坐着个失魂落魄的妇人，看样子已经哭了好久，穿着单薄睡袍像不知冷，披头散发好似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杜宇饶有兴味的停下脚步，他见过这个女人，是这家夜总会的老板娘。

女人自然也注意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他，她浑身像是触电一般突然弹了起来，张牙舞爪就扑向杜宇∶“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杜宇抬手欲挡，杨景明却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替他挡了一巴掌，女人个子不高，这巴掌扇在了杨景明脖子上，好在他围着围巾，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上的伤害。

“阿姨，胡乱打人怎么行？”杨景明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女人实施下一步的动作。

正值大学放学时间，周围渐渐聚集了一些人，女人挣脱开他的手，指着杜宇鼻子语无伦次地乱骂∶“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啊，你不得好死…”

杨景明挡在杜宇前面，打断了她的话∶“阿姨，我刚刚可是看见是你无缘无故冲上来打人的。”

旁边有人跟着附和，女人还欲张口，忽地对上了杜宇的视线。

那双漆黑的眸子睥睨着她，不含什么情绪，如同野兽看着已经被咬断喉管挣扎抽搐的猎物。

她知道这个男人有多睚眦必报，知道他手段有多狠毒。

女人想起家里还有个刚上小学的孩子，她开始后悔刚才的行为太不理智。女人哆嗦着，几乎跪倒。

这时突然有人搀扶住她，杨景明认出这人，是刚才和他接头的服务员。

“不好意思啊大家，这是我表姐，她受了刺激，精神状态不好。”服务员换掉了衣服，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女生，她抱歉的点头哈腰，女人倒也配合，立马装出精神崩溃的样子指着另一个人乱骂。

杨景明回头看向杜宇，对方一直抱着断臂一副看戏模样，此时倒是开始装可怜∶“大侄儿，我都不认识她，她就骂我。”

“我知道，走吧，别和这种人计较。”

杨景明当然知道女人没有精神病，也知道其中隐情，但如果让她这样发疯，万一有人报警找来了当地警方，只会打草惊蛇让他们之前的努力白费。

“不过我倒是不知道她还有个表妹。”杜宇看向那个女生。

杨景明挡住杜宇的视线拉着他往前走：“好啦，别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了，我都饿死了，回家吃饭。”

杜宇转身和杨景明继续往家走，“你怎么会在这，学校大门不是在前面吗？”

杨景明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杜宇这才注意到他手里还拎着东西，“听说这边有家烤鸭很好吃，我来买只回去，我们一起尝尝。”

杜宇点头∶“那我们顺道去菜市买点菜，炒点素的配着吃。”

杨景明耸肩∶“我做饭不好吃。”

杜宇笑道∶“没事，我做饭好吃。”

杜宇没想到刚刚他会突然跑过来替自己挡巴掌说话，在过去三十四年除了梁龙没人这样给他撑过腰，这种感觉很奇妙，很奇妙，有种说不上来的舒畅，可惜自己没读过什么书，无法用恰当词汇来形容，只能说心里顿时对杨景明的猜忌顾虑消失不少。

杨景明∶“你手不是断了吗。”

杜宇∶“我装的，只是扭伤。”

杨景明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厨房传来噼里啪啦的炒菜爆油声，不一会便飘来了菜香。

他察觉到了杜宇突然的变化，或许是因为刚刚那件事，可是作为一个如此狡猾谨慎的人，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对他放松了警惕。

想不明白，但总算是个好的开端。

接下来的一个月，杜宇对他明显信任许多，他自己出门，不再有人监视，甚至在舅舅回来后杜宇带着他去见了一些生意上常来往的熟人。

临近过年，按照常例，梁龙杜宇会去国外避一避风头，今年也不例外，只是额外带了一个杨景明。

杜宇要回一趟家，整理去国外的东西。

家是离市区很远的一座半山别墅，房子很大，平时他很少回来住，多半都呆在梁龙那，要不就是在外地，所以根本算不上家，就是一座房子，同时也因为没怎么来过，警方没有注意到这里，倒也算安全。

山上很冷，厚雪化开又结成薄冰，雨檐上挂满冰锥，不远处松树林的浓绿与雪的苍白形成了一幅天然的油画，想到杨景明平时喜欢拍照，杜宇起身把暖气打开，顺便给梁龙打了通电话。

“哇操！”杨景明从车上蹦下来，虎子跟在后面颠儿颠儿地跑，“大别墅！”

梁龙把车开进车库，从倒车镜里看见杨景明带着虎子在雪地里疯跑。

杜宇站在别墅门口无奈叮嘱：“慢点，小心摔着。”

瞧见梁龙将大包小包的菜拎下车，杜宇帮他接了几包过来∶“买菜干什么，叫饭店送点来不就行了。”

“饭店不往山上送，正好叫景明尝尝我的手艺。”

杜宇和梁龙都做得一手好菜。

杨景明在旁边竟然插不上手，只能频频感慨——

“真没想到你们这些大老板还会做饭。”

杜宇把刚出锅的蒸鱼端上饭桌，“当然会，年轻时候走南闯北哪有钱天天下馆子。”

杨景明玩笑道：“有钱又帅还会做饭，我要是女的保准嫁给你。”

杜宇笑了：“男的也不是不行。”

杨景明：“…嗯？”

杜宇：“嗯什么，不都是选择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生活吗，没多大区别。”

梁龙连忙打断∶“好了好了，别乱教小孩，这是我们家的独苗苗。”

饭做完的时候已经傍晚，杨景明把小桌子支在落地窗前的厚毛毯上，杜宇开了瓶酒，三人一边喝酒一边看窗外的雪景。

天空呈一种沉闷的橘黄色，倒映的雪也反着橘色光芒，树枝被厚雪压低，在白雪的衬托下树干黑的像是它的影子。

杨景明从书包里摸出相机，咔嚓咔嚓拍个不停。

山风呼啸，树枝打着晃抖落下不少雪，天空中飘来一块乌云，黑黢黢的，在橙色的天上显得尤为突兀。

梁龙∶“下次带你去看西伯利亚的雪，那真是漫无边际白茫茫的一片。”

杨景明∶“那意大利的雪美吗？”

“美呀，”梁龙一口喝完剩下的酒，“意大利的姑娘也美，他们那还有一种叫披萨的东西，看起来和我们这的大饼差不多，吃起来比大饼还差点意思，不过现在跟你说那么多你也感受不到，马上我们就去了，到时候你自己体会。”

他们嬉笑闹做一团，电视里播放着歌舞节目，漂亮的女演员唱着歌，杨景明也有样学样的跟着乱哼。

愉快的时间好像总是过的很快，墙上的摆钟敲了十二声，杨景明关上了电视。

杜宇：“不看了？”

杨景明：“快起来，我们去放炮。”

杜宇：“哪有什么炮。”

杨景明拖过他的大画包，里面竟然塞了一大卷炮仗。

杨景明：“走啊走啊，我有备而来。”

梁龙躺在地毯上摇头，“你们去吧，我喝多了，走不动道。”

别墅前面有好大一片草地，已被白雪覆盖，杨景明掏出一挂鞭炮铺在地上，向杜宇伸手。

杜宇：“干什么？”

杨景明：“打火机啊，打火机给我。”

杜宇摸出打火机递给他∶“地上那么潮，能不能点燃啊。”

鞭炮很响，鲜红的炮屑卷起雪飞舞，火光四射，杨景明侧头去看杜宇，男人的侧脸一半被火光照亮，一半隐秘在夜色里，神色晦涩不清。

山中沉睡鸟群被惊动，乌压压一片伴着惊咋自头顶飞过。

杨景明抬头去看，夜太黑，什么都看不见：“这么冷的天还有鸟。”

杜宇点上烟，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不是所有鸟都会飞向南方，研究生不知道吗。”

鞭炮声戛然而止，黑暗如同淤泥将人柔软包裹，只有别墅里的灯光在背后散发出淡淡光芒。

杨景明望向杜宇那边的小红点：“回去吧，炮放完了。”

梁龙睡在一楼的地毯上不愿意起来，别墅里只有一张大床，正好够杜宇和杨景明两个人睡。

杜宇洗完澡回来时，杨景明正躺在床上发呆。

杜宇掏出吹风机吹头发：“还不睡。”

杨景明∶“睡不着，在想意大利的雪、美女和披萨。”

杜宇笑道∶“快睡吧，后天我们就出发。”

杨景明很快就睡着了，大概是玩的太累，隐约还打了点呼噜，杜宇看着他的脸，想起小时候带他们玩的梁敏，杨景明的眉眼没有梁龙那么硬朗，应该是有像他妈。

杜宇轻轻起身关上灯，给杨景明掖好被子，去了书房。

打开手机，李傅伟在一个小时前发来了几条短信，说是交易再次出了问题，要货的那批人被抓了。

窗户的反光映出杜宇紧皱的眉和烟头明明灭灭的红点。

山中的夜吞光，别墅里散出的微弱灯光照不亮浓稠的夜，杜宇摁灭掉只抽了一口的烟，给李傅伟回了消息让其小心，便又重新躺回床上。

杨景明睡的很香，杜宇看着他又想到自己，他几乎没睡过几次安稳觉。

要是杨景明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还会这么喜欢和他跟梁龙呆在一块吗。

——

第二天一早，他们开车去附近街市采购长途旅行用的物品，街上很热闹，杨景明走在前面拿着相机不停拍，杜宇和梁龙跟在后面。

“有什么好拍的，每年不都一样。”梁龙把刚买的烤红薯递给他。

“不一样，一年一个样，何况这可是千禧年，更得纪念一下了。”

刚出炉的红薯轻轻一挤就流甜汁，热气挟着香甜直往人鼻子里钻，杨景明烫的直呼气还往嘴里塞，唇边还黏了些许煤灰。

杜宇笑道：“这么好吃？”

“嗯，好甜。”杨景明掰了一点塞给杜宇，“真的，你快尝尝。”

杜宇吃了两口，甜味迅速弥漫包裹住口腔，连牙根都微微发酸，确实很甜。

“还行，我吃甜的容易牙疼，别给我了，你自己吃吧…不吃了不吃了，再吃牙疼了…”

三人笑闹的身影逐渐隐没在人群里。

热乎的红薯，香甜的爆米花，花样繁多的棉花糖，手工的竹制家具，商贩的叫卖声，自行车的铃声，小孩要玩具的哭闹声，父母的责备声，杜宇头一回用这个角度感受到这个世界，没有恐惧与血腥，没有枪支弹药，没有金钱利益，就像是个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人，现在只是跟家人逛街遛弯，而下一个路口就可以拐弯进入一个温馨的家。

他们在一个表演杂技的小摊停下了脚步，杨景明看的正尽兴，突然察觉到有人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

他扭头看向来人，是队里的那个女生。对方冲他微微颔首，杨景明瞥了眼在斜前方站着看表演的舅舅和杜宇，偷偷抽出藏在相机包里的东西，塞进了她手中。

“别墅位置找到了，你的炮放的很好。”撂下这句话，女生迅速抽身离开。

“好！”随着热烈的鼓掌声和喝彩声响起，她借着越来越向这里聚集的人潮迅速消失在了人群中，就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